一袭银白色大氅雪白的毛翻领从前襟一直搭到肩后,领口金线织就的忍冬纹精美密实。啧,是个孤高自傲却又自重身份的人。
看着这个少年,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长安的眼,终于小小的饱餐了一顿。
长安这边沉迷男色不可自拔,钟羡那边却是心中存疑眉峰微蹙。
宽大的薄棉裤下长安的腿细瘦如麻杆,钟羡从大腿一寸一寸检查到脚踝都没发现有何不妥,一抬头却见这小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细长的眼睛似冲破黑暗的一弯新月般光华内敛,只可惜,这璀璨的底色里,却涌动着玩味的神采。
钟羡本不想追究此事,但这小子的眼神让他心生不悦。
他握着长安的脚踝,问:“到底哪儿疼?”
长安瞬间回神,下意识地指着他手握之处道:“就那儿。”
“这儿么?”钟羡不动声色地将她脚踝一扭一正,抬眸看着她问:“好了么?”
长安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活生生地憋了两泡泪花出来。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这少年把她的脚踝错位然后又矫正了,痛得她一口气哽在喉头到现在都吐不出来。
钟羡见她不语,琉璃般通透的眸中闪过一丝嘲弄的神色,问:“要不再来一次?”
“不用了不用了,我好了。”长安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跳开。
钟羡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一语未发转身上马。
管事太监目送他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回过身抡起拂尘就朝长安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一边抽一边骂:“你个作死的奴才,太尉大人的公子你也敢去惹!进了宫随便你怎么作不关杂家的事,自有人收拾你!偏这个时候出幺蛾子,连累了杂家要你好看!你个死奴才!”
长安脚踝疼痛行走不便,又无处可躲,只得硬扛了这一顿抽。好在这拂尘打起人来也没什么威力,也就皮肉受些疼痛,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杨勋见长安倒霉,自是幸灾乐祸得很。原先以为长安要去鹿苑养鸡,以后要报复他不易,如今见他居然也被送来净身房,顿时觉得报仇有望,连带的对净身房的恐惧都减轻了几分。
管事太监抽完了长安,命卫士重点关注她,这才回到队伍前头继续带路。
长安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
长街尽头是一座广场,广场那头,雄伟的宫殿碧瓦朱甍巍然矗立,洞开的城门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与貔貅之口无异,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长安刚刚走到广场中间,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魏公公,这奴才昏了。”旁边卫士大声道。
管事太监闻言过来,见又是长安,冷笑一声道:“昏了也好,省得灌大麻汤。来人,把他拖走!”
长安见这样都不行,登时睁开眼爬起身抱着管事太监的腿道:“公公,我真是给陛下养鸡的,你们把我抓来当太监,谁给陛下养鸡呢?能不能求您通融一下放我回鹿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啊公公!”
“作死的奴才!做太监怎么了?你一个养鸡的还敢瞧不起杂家?来人,把这奴才给我叉进去!”管事太监一脚踹开长安,气恼道。
两名卫士应声上来,不由分说地架起长安。
长安这下真慌了,胡乱叫道:“陛下,救命啊!奴才要死啦,再也见不着您啦!陛下……”
“都死人呐,还不把他嘴堵上!”管事太监气急败坏道。
杨勋闻言,机灵地抢前一步,将一块臭烘烘的布往长安嘴里一塞!
管事太监看了他一眼,他讨好地笑了笑,又退回队伍里。
“唔唔唔!”长安鲤鱼打挺似的挣动不休,两名卫士都抓不住她,于是又来了两名,四个人抓腿的抓腿抓胳膊的抓胳膊,将长安四仰八叉地抬起来就往宫门奔去。
长安心中老泪纵横:麻蛋,干嘛揪住姐不放啊?十几年来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死在净身房,说出去都是个让人捧腹的悲剧好么?慕容泓你丫关照一下潜邸的人要死啊?慕容泓我X你八辈祖宗!
第4章 净身
也不知被扛着走了多久,就在长安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开始为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默默点蜡的时候,周身一暖,她居然被抬进了一处带地龙的屋子。
然而这也并没有让她的境遇有所改善。从四名卫士手上下来后,她就被绑在了一张硬板床上,而且是五花大绑。
长安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发现这屋子窗户都用厚棉布严严实实地封住,屋里空旷得很,除了这张床旁边还有一张桌子,桌上点了一盏灯,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还有几把怪模怪样的刀子。屋里空气闷热干燥,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她紧张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特么的这就要上刀子了么?问题是她哪有东西给他们割啊?
没东西割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虽然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没什么羞耻心,可也不代表她愿意被几个陌生人脱裤子啊。
她用力挣了挣,绳子绑得很牢,根本没机会挣脱。焦急慌张之下,她额上很快冒出一层细汗。
这会儿什么忌急忌乱什么谋定后动都抛爪哇国去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形势永远比人强,当命运不想跟你讲理的时候,你人再聪明也没用。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立马叫你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其实如她这般出身,若是个男的,进宫做太监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是蝼蚁,那也是金字塔尖上的蝼蚁,一不小心混个九千岁当当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是个女人!就她现在这瘦猴般的长相,进宫当宫女怕都够呛。
早知道还不如在半路逃了呢。可谁又能料到阚二那个憨货都好端端地去鹿苑养狗去了,她就会被抓来当太监呢?特么的养鸡不如养狗,活生生的行业歧视!
长安正胡思乱想,冷不防头顶无声无息地冒出三张脸来,好在长安嘴里塞了布,否则准被吓得尖叫。
“又是个不老实的,哼!”其中那个年纪稍长的长脸太监道。
“师父,魏公公说不给他用大麻汤。”旁边一个年纪稍轻的说。
“他说不用就不用?这小子若胡乱挣扎,割坏了还不是怨咱们?去取大麻汤来。”长脸太监阴恻恻道。
“唔唔唔!”长安满头大汗地挣扎。
这会儿长脸太监也不怕她出幺蛾子了,就拿了她嘴里的布。
“公公,您饶我这遭,下半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长安道。
长脸太监冷笑:“杂家是下贱人,不配你给做牛做马,你呀,还是老老实实进宫做牛做马吧。”
长安狂躁:“我不能进宫做太监!!”
“既然被送到这儿了,想必在外头也是无钱无势,留着那玩意儿也娶不着婆娘的,还不如割了一了百了六根清净。”长脸太监道。
长安刚想豁出去挑明自己的女人身份,大麻汤端来了,长脸太监也不想再听她说话,直接道:“捏开他的嘴!”
一名太监上来一把钳住她腮帮子,长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剧痛,被迫张开了嘴,眼看那碗黑乎乎的药就要往她嘴里倒,她瞪大了眼刚想扭头躲避,不料另一名太监眼疾手快地一正她的头,然后那碗药便尽数灌进了她嘴里。
长安昏过去之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特么的灌什么大麻汤?用水不行么?反正都是被呛昏的。
醒过来时,耳边一片鬼哭狼嚎。长安扭头看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偌大的屋内还有十几张这样的木板床,床上的少年都张着嘴在那儿嚎呢。
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身下一阵阵发凉,忍不住撑起身子朝下面一看,擦!她竟然穿了个开裆裤,裆部就搭了块白布!她一起身,那块白布当时就滑了下去,她急忙伸手扯住。这么一动才发现原来自己里头还穿了件亵裤。
耳边一静。
她扭过脸一看,却见屋内的少年人人皆是这副打扮,而如今,刚才还在哀哀呼痛的少年们都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们裆部平坦一片,有些人的白布上还沾着些微血迹,顿时明了,这特么的是割完了。
在他们眼中,被切了那么大一嘟噜东西后,她居然还能坐起来,自然会吓到他们。
“哎哟,娘诶,痛死我了,救命啊!哎哟,哎哟!”她大声哀叫着躺了回去。
真太监们回了神,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呻吟起来。
长安心中却不平静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个女子,却被人浑水摸鱼地塞进了太监队伍。通过了净身房,以后她进了宫,只要自己不露出破绽,没人会怀疑她是个女子。
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一出,又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出?
长安从自己小时候一直捋到十四岁,也没发现自己有何特异之处值得什么人如此大费周章,于是只能从此番进宫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身上找原因。
这个关键人物,就是如今的皇帝慕容泓。
一言蔽之,如果她不是潜邸的人,也不会被送上盛京。
说起慕容泓,就不得不提他的兄长慕容渊,那可是龑朝的开国皇帝,英雄了得的人物!
他的事情还得从前朝说起。东秦末年,政治黑暗皇权虚弱,外戚专权群雄四起。东秦文惠帝驾崩后,幼子登基外戚摄政,大肆残杀皇室余脉,政局动荡不安。次年,陇川爆发农民起义,天下大乱。历经九年争霸之战,平民出身的赢烨与外戚子弟慕容渊双分天下,后赢烨率先攻占帝都盛京,登基称帝,改国号为虞。
八个月后,慕容渊在丽州称帝,赢烨御驾亲征,不料慕容氏突发奇兵釜底抽薪,加之虞朝内部似乎也出了叛徒,盛京遂被攻取。
奇怪的是,盛京被慕容渊占了之后,赢烨一直都没有反攻。
更奇怪的是,就在慕容渊攻取盛京之后的一个月内,先是太子身死,后慕容渊也驾崩,皇位没有落到慕容渊尚在襁褓的幼子身上,反而落在了比他小十六岁的弟弟慕容泓身上。
算算年纪,慕容泓今年也才十五岁而已。
一个被兄长娇养大的十五岁少年,能压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开国大将?
其实长安自三年前在街上被慕容泓救了之后,这三年来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来他似乎并不好这些斗鸡走马之事,二来他身份金贵,即便偶尔来后院,身边都有大帮的随从,像她这种外面进来的下等人,根本没有机会近身,更不可能被慕容泓记住。
此等情况之下,慕容泓布局将她弄进皇宫的可能性不大。
可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长安越想越觉着此事不寻常,但事已至此,无力改变,也只能接受。待进宫之后,再伺机打探也不迟。
一屋子人饿着肚子鬼吼鬼叫地嚎了四天,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五天,那长脸太监进屋挨个掀白布检查了一下,然后中午大伙就有东西吃了,一人一碗汤粥,放在床头。
长安是个伪太监,做什么都只能先看真太监是如何做的,以免露出破绽。
真正被去了势的人显然还是不能有大动作,至少不能翻身和坐起来,但胃里饿得火烧火燎的,于是便出现了各种吃相。
有伸长了脖子歪着嘴嘬的,有用手伸进去沾了然后舔手的,也有那傻不拉几躺着往嘴里倒,结果灌了一脖子的。
长安觉着哪种都不适合她,于是决定独辟蹊径。
她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我不疼!”然后龇牙咧嘴万分艰难却又锲而不舍坚定无比地半坐起来,伸手端过粥碗三两口喝完,随后脱力般轰然倒下。
满室寂静,长安不用看也知道众人又目瞪口呆地对她行注目礼了,于是憋了一会儿之后,哀嚎一声:“疼死老子了,哎哟,哎哟。”
众人又开始花样喝粥。
长安松了口气,心中暗想:这操蛋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第5章 挑人
等到众人能下地,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长安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个月,最终将中庸之道定为自己将来的生存之道,既不出头,也不拖后腿,当是最不易招致祸端的。
时隔一个月,那姓魏的管事太监又出现在了长安面前,不过此番却是来教他们宫中礼仪的。他们这些新出炉的太监注定要被分配到宫中各处去发光发热,旁的不说,规矩一定要学好,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
这一学,便又是两个月,待到众人都学得差不多时,已是次年的一月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