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高炽身体不好,他又没死。按照继承法则,应该立长子。
永乐帝有些纠结,迟迟没有册封太子。
若是一般人,听说父亲有改立储位的想法,不早就跑到京城,收复一些官员,要他们为自己摇旗呐喊,和二弟争夺储位了。
但朱高炽不是一般人,他是个心宽体胖的胖子。整个永乐一年,他啥都没干——只是带着妻妾们留守北平,为病重的母亲徐皇后侍疾!
换了个好几个大夫皆不管用,徐皇后在北平保卫战中受了伤,好容易丈夫登基做了皇帝,又传来娘家、魏国公府的两个兄弟相继死去的噩耗,徐皇后的病情越来越重。
朱高炽一门心思都在母亲的病上,对京城各种风言风语置若罔闻,他四处寻医问药,派人去找精通医学、专心修医书的五皇叔周王朱橚寻求帮助。
朱橚向大侄子推荐协助了他修书的两个大夫:谈太医和茹司药夫妻。
这对神仙夫妻施展毕生所学,将徐皇后从死亡边缘拯救出来了。
徐皇后大病初愈,朱高炽这才带着母亲和妻妾姗姗来迟,从北平搬到京城。
永乐帝见徐皇后容光焕发,再看长子朱高炽似乎瘦了一些,可见长子一片纯孝之心,顿时把对长子的成见抛到脑后,沉浸在和徐皇后夫妻团圆的欣喜之中。
随后,朱高炽的一个小妾李氏生下一子。这说明了什么?这表示朱高炽胖虽胖了些,但是身体不错啊——身体差能让小妾怀孕么?对吧。
朱高炽无能、身体差的缺点全部消失,加上嫡长的身份,永乐帝不再迟疑,大手一挥,立刻封了长子朱高炽为太子,全家搬到东宫。
就这样,朱高炽一波骚操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二弟朱高煦争了一年的太子之位。
无权无势,无才无颜值,还一胖毁所有的朱高炽,妥妥的言情小说反派大boss人设,但就是压住了有权有势、有才有颜、八块腹肌大长腿、堪称言情小说男主人设的朱高煦。
永乐二年,除了册封朱高炽为太子,还封了朱高熙为汉王,朱高燧为赵王,由此,储位之争尘埃落定。
一个胖子的逆袭,把母亲的病治好,再把小妾搞怀孕,就得到了东宫,完全打破了宫斗固有的套路,由此奠定了永乐朝宫廷政治狗血逆转、不可捉摸的基调。
朱高炽刚封太子,就立马求永乐帝把长子朱瞻基从云南接回来,自己生的儿子,以前在北平也就罢了,现在他封了太子,全家搬到京城,是时候把长子接回来。
朱瞻基日夜兼程回宫,正好赶上端午节,开始每年一次的踏青射柳活动,所有武将和皇室成员都要参加,白胖的太子也不例外,专门管挑选马匹的太常寺愁死了:找一匹能够承受太子体重的马实在不容易啊!
按照太子的体型,骑一头牛比较合适。
擅长武功的汉王朱高煦心想机会来了!他一定要在射柳时好好表现,狠狠把太子大哥的面子踩在脚下。
比赛开始,太子身份最为尊贵,从他开始,太子骑着一头气喘吁吁、生无可恋的白骏马在柳荫下走来。
之所以走过来,是因为太子实在太胖了,白马能够快步走就不错了,根本跑不动。
太子骑在上面,就像一个麦旋风甜筒——上面堆着脂肪为主的冰激凌,下面是尖细脆弱的蛋筒,就像白马的纤细修长的四肢。
都晓得太子胖,但不晓得太子会胖成这样,平时站在一起,赘肉藏在宽大的袍服之下,勉强还行,一旦骑到马背上,就像公开处刑似的,太子把骑马踏青变成了游街示众,一身脂肪跟着白马步行颠簸的节奏颤抖,每一块肥肉暴露在阳光之下,无处遁形。
这下就连亲爹永乐帝都有些不忍直视,汉王和赵王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眼。
汉王赞道:“太子大哥比以前有进步——以前都不能骑马,现在可以骑在马上跑两步了。”
赵王点头:“嗯,太子大哥最近是有些瘦了。”
这还瘦?那以前得胖成什么样啊!
永乐帝是在马背上得天下的,此时有些看不下去了,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堂堂一国太子,公开出丑好看么?
永乐帝摆摆手,“赶紧射吧,不用骑马了。”
白马的四条腿开始打颤,快撑不住身上的肉山了。
朱高炽吃力的从后背箭壶里取出一支白羽箭,搭在弦上,满头满脸的汗,连手心也是,像是洗了个澡,射箭的时候手一滑,第一箭脱靶。
场面一片死寂,太子毕竟是储君,太子出丑,无人敢笑,只能保持沉默。
第二箭,朱高炽吸取教训,先在衣服上蹭干了手心的汗水,这才开始射箭,勉强射到靶子边缘。
第三箭,朱高炽手臂已经脱力了,箭矢绵软无力,还没到靶子就掉在地上。
任务完成,在四个健壮宫人的搀扶下,朱高炽下马休息,还嘱咐牵马的太常寺官员,“这匹马辛苦了,回去多给它加点料。”
一旁徐皇后对永乐帝说道:“太子是个善良的孩子,自己累成那样,还惦记着那匹马。”
在亲娘眼里,无论多大、多胖,都是自己的孩子。何况在她受到病痛和娘家兄弟死亡噩耗共同折磨的时候,太子是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孩子。
永乐帝听了,心下一软,将责备太子的话都咽了下去。
轮到汉王朱高煦,朱高熙立刻开始了他的表演,策马驰骋,快到只看见绿柳荫下的一人一马的影
子,嗖嗖嗖三箭,全部射中靶心。
赵王朱高燧第一个拍手叫好,众人跟着欢呼。
永乐帝紧锁的眉头松开了,赐给朱高煦奖品,还向群臣赞道:“此子最肖我。”
永乐帝不好意思夸赞自己,既然说二儿子就像他,那么四舍五入就是夸自己。
群臣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纷纷赞美汉王,永乐帝听了,很是受用。
赵王朱高燧也是三发命中,之后轮到皇室驸马,洪武朝十二个驸马只剩下两个了,射完之后,轮到永乐朝的驸马:
永乐帝的长女永安公主的驸马、广平侯袁荣。
次女永平公主的驸马、富阳侯李让——李家因李让拒绝投降,被建文帝灭了满门,因而格外受到永乐帝疼惜,是目前最受宠的驸马。
三女安成公主的驸马、西宁侯世子宋琥。
这三位驸马皆是武将世家出身,英勇善战,在靖难之役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因而都是三发全中。
此外,永乐帝还有两个公主,因年纪还小,尚未婚配。
永乐帝心情大好,频频点头,厚赐了三个女婿。
驸马们射完了,轮到孙辈。
头一个出场的当然是皇长孙朱瞻基。
老实说,朱瞻基刚出场的时候,并没有人看好他。
因为他太瘦了,回到家里,太子妃给他补身体,结果营养有它们自己的主意,不长肉,全用在长个上了,就像竹子似的嗖嗖往上窜。
朱瞻基为了方便骑射,换了窄袖掐腰的骑射服,腰部被牛皮带束得紧紧的,骑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奔跑的频率起伏,这细腰仿佛要折断似的,简直就是一只长腿长腿的螳螂骑马。
朱瞻基握着弓箭,立刻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按照沐春所教的步骤,调整呼吸,感受着风向变化,把箭壶里三支羽箭全部抽出来,搭在弦上,三箭齐发,三箭全中。
作者有话要说:朱高炽最大的外挂是儿子朱瞻基。
朱瞻基的最大外挂是春围夫妇。
第204章 中二病
朱瞻基从骑马到射箭的姿态,一看就是名师指点过的,并非普通的骑射师傅所教,永乐帝等人心知肚明,并不十分惊讶,倒是汉王赵王等人皆是惊艳:
他们只晓得大侄子在北平动荡时期当做火种送出去单独保护起来,心想避世的穷乡僻壤之地,能见过什么世面?。
再看他瘦成一把骨头、弱得跟小鸡仔似的,一张素白的脸,脸上蓝色血管都能看得清楚,心想这病秧子的模样,估摸比他肥胖多病的爹身体还差,唉,也不知能不能养活大。
可是朱瞻基七年不鸣,一鸣惊人,谁能想到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居然会三株连发这等高超的武艺?
朱瞻基是故意的,他回宫之后,观察着亲人和亲戚们之间微妙关系,晓得父亲处境不妙,二叔汉王对东宫虎视眈眈,身为东宫皇长孙,他没得选,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朱瞻基才七岁,就晓得自己要撑起岌岌可危的东宫了。
故,之前在永乐帝面前表演的时候,他故意有所保留,射中箭靶就可以了,就是准备在端午射柳之日上一鸣惊人,好教他人知道,父亲身体不行,他可以弥补父亲的缺点。
皇长孙惊艳亮相,自然得到满堂彩,永乐帝把大孙子叫到身边,感叹老朱家后继有人。
本以为东宫出丑,却意外逆转成了皇太孙的惊艳首秀,汉王大失所望,皇长孙这五年到底养在那里?到了什么神仙人物调教?难道大明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势力?这些势力都属于皇太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汉王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评估东宫的实力了,那么该找谁打听呢?
父皇是派三保太监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去接人的,三保太监是父皇心腹,口风严实,找他估摸问不出个所以然,还要被父皇猜忌。纪纲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比较有说话的余地。
于是汉王和纪纲约了个饭局,打听消息。
纪纲到底是混过洪武、建文、永乐的三朝元老级人物了,汉王请他,是给他面子,不能拒绝,欣然赴约。
席间,纪纲好话听着、好酒喝着、美人赏着、礼物拿着,接受着汉王糖衣炮弹的洗礼,只是糖衣吃下去,炮弹全都还给汉王。
纪纲喝得醉了,一张嘴犹如蚌壳,硬是撬不住什么话来。
汉王有着永乐帝的执着,尤不死心,要手下把自己五岁的嫡长子朱瞻壑叫过来。
朱瞻壑是汉王妃韦氏所生,小小年纪,就封为汉王世子,相貌身材和父亲汉王神似、都是圆脸大头、人高马大,生得威风凛凛,端午射柳那日,他也三发全中,然而东宫大堂哥朱瞻基因一手三株连发的技艺最先出场,已经抢走所有的风头,他尽力表现了,依然反响平平。
世子身份尊贵,纪纲连忙站起来行礼,朱瞻壑小大人似的扶着纪纲起来,“纪大人免礼。今日我想请纪大人帮个忙。”
纪纲瞧着这孩子坐在椅子上,脚都达不到地面,晃晃悠悠的,却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世子有何吩咐?尽管说,臣尽力而为。”
朱瞻壑说道:“端午射柳那日,大堂哥表现出色,三株连发,其骑射功夫连父王都叹为观止,我虽也射中三箭,但是远不如大堂哥,知耻而后勇,我这几日在汉王府勤加练习,却一直不得要领,手都磨破了,依然毫无进益。”
朱瞻壑一边说,一边把伤手给纪纲看,小小的手掌有几个挑破的血泡,说道:“名师出高徒,大堂哥又不是天生就会射箭,我想请教纪大人,教授大堂哥骑射之术的高人是谁?我很是仰慕,哪怕三顾茅庐,也要请他指教一二。”
一般皇家传到了第三个皇帝,热血已尽,皇族弟子早就放下祖先马背得天下的武艺,转为在文学和艺术方向发展,类似元朝黄金家族这种彪悍的血统也避免不了这个规律。可是由于永乐帝作为历史上唯一藩王造反得到帝位的特例,这让老朱家崇尚武艺的热血感染到了第四代,武艺兵法依然是他们学习的重点。
朱瞻壑小小年纪,谦虚有礼,礼贤下士,迅速得到了纪纲的好感。
须知纪纲去接皇长孙朱瞻基时,朱瞻基非要面辞干娘胡善围,当场驳了纪纲的面子,这脸打的,至今都有些疼啊。当然,纪纲不至于和七岁的孩子计较什么,他只是觉得朱瞻基太能装了,对人客气中带着冷淡疏离,傲气的很,好像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出身尊贵似的。
朱瞻壑如此诚恳,自曝其短的拉近关系,看着他手掌的血泡,纪纲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话说的让人听起来舒服。
但沐春诈死,和胡善围隐婚,这是国家机密,除了帝后东宫,谁都不能告诉。
纪纲大言不惭拍着胸脯说道:“是臣教的。”
汉王听了,一口茶呛在咽喉,咳嗽不止。纪纲搞情报工作还行,武艺和兵法实在稀松平常,远不如他。就这样的老师,能教出朱瞻基这种学生来?
何况时间也对不上啊,分明是谎言。靖难之役四年,纪纲东奔西跑搞情报,他怎么有空教朱瞻基。
朱瞻壑听到父亲咳嗽,晓得纪纲敷衍自己,到底还是个孩子,闻言鼓着腮帮子气道:“纪大人骗小孩子,说话不算数,我生气了。”
纪纲神秘的降低音调,说道:“有些事情臣不能直说。三株连发的骑射绝技,当年汉王殿下的外公、中山王徐达是会的。此外,当时朝中还有一位出色的将领、昭靖王沐英也是弓马娴熟,家学渊源嘛……汉王殿下博闻广记,应该晓得臣的意思吧。”
汉王顿时懂了,“这五年朱瞻基一直藏在云南黔国公的沐府?妙哉,难怪黄子澄去云南募兵,黔国公沐晟以西南防务为由,一直没有出兵,原来父皇早就将西南沐府收入囊中。这么说,黔国公沐晟就是朱瞻基的骑射师傅。”
众所周知,第二代黔国公沐英和高祖皇帝前后脚去世,故,汉王只能猜到是第三代黔国公沐晟。
纪纲笑道,“臣可什么都没说,全是汉王殿下自己猜的,殿下千万不要把臣的话说出去了。”
看纪纲如此反应,汉王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我太笨,之前早就应该猜到是云南沐府。靖难之役四年,放眼整个大明,唯有云南一直保持稳定,那地方都是新移民,谁也不认识谁,纵是见到一批陌生的外地人,也见惯不惯,最容易藏人,也最安全。”
朱瞻壑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父王,我也要黔国公教骑射,下一次骑射,我不能再输给大堂哥。”
大堂哥瘦的像一只螳螂,朱瞻壑本没有放在眼里,在堂哥回家之前,他一直都是皇族的焦点、皇上最喜欢的孙子,可是堂哥一回来,皇上的目光几乎只在堂哥一人身上,这种落差让朱瞻壑心中很是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