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花眠说道:“在霍府歇下了,柏离小娘子若无事,也请自己去歇了吧,今晚你穿戴得再美,也是见不着他的。”
在大家族的后院中不乏勾心斗角,这些柏离并不是不曾见过,但她却不曾见过如花眠这般,能当着面戳破别人心思的。尽管柏离严妆以待并不是为了引诱霍珩,但这其中确实有些心思,她面颊微红,颦起了柳眉。
而花眠已转身走下了抱厦,朝自己房间走去。
栋兰机灵,早已备好的热水,花眠回房之后舒服地沐浴了,穿着亵衣钻入了被褥。
栋兰在一旁剪着烛火,忽然听到花眠宛如抱怨般的嗓音传来:“你说她到底算是什么人,就敢堂而皇之地向我问霍珩的行踪?”
剪着烛花的栋兰,小心地看向躺在枕上、手中拨弄着绛色帘帐流苏的花眠,道:“夫人一整日不在,今早上柏离小娘子跟前伺候的女婢到了这边来,同我说了好些话。”
花眠皱眉,偏过了头,“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太紧要的,只是给我送了好多的蜜果,说是从益州带来的特产,香甜可口,她都舍不得吃,全拿来给我了,还说她们小娘子手特别巧,做的蜜果是最好的。别的,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原来不过是送了些果子。但花眠却皱起了眉。
“她们心思不纯,打着将军的主意,送来的东西你拿油纸裹了,明日悄悄处理掉。”
栋兰点头,“我知道夫人不会喜欢,已经悄悄扔进湖里了。”
花眠松了口气,“难得你聪明,赶紧去歇了吧。”
“嗯。”
栋兰放下剪子,走出了门,替花眠将寝屋的门阖上了。
随着吱呀一声,屋内彻底陷入了一团淡淡的黄晕之中,花眠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总感到心神有些不宁。
次日一大早,霍珩听着公鸡打鸣的声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忙活了一晚上,才抄了二十几遍,二十几遍一模一样犹如紧箍咒般的家规他快抄吐了。卯时正,剑童过来取回蓑衣雨具,以及昨日里为霍小郎君披上的毛毯。
他将毛毯收走,霍珩才终于扭过了头,皱眉道:“这不是花眠送来的?”
剑童诧异,“小夫人昨日天没黑便走了,怎么能送来?这是老爷给嘱咐小的给小郎君披上的。”
霍珩呆了呆,目光直直的。
昨夜里,那恨不得拿指甲撑着眼皮,手写得飞快,比练枪还累的努力,忽然成了一场笑话。
剑童不解,收了雨具往回走,忽然又转头道:“小夫人来了。”
霍珩抬起头,那没良心的妇人终于是舍得回来了,此刻正缓步走到了祠堂里,行至他的面前,对剑童道:“你下去吧。”
剑童依言,抱着蓑衣和毛毯退了出去。
花眠跪坐在霍珩身旁,将他昨夜里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拿起来数了一遍,字写得丑不说,还满是涂鸦,显然是用心不专,何况花眠点了点,也才二十七份。
“霍珩,你偷懒了?”
误会之后,再来一场冤枉。霍珩憋红了脸,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气得胸膛几个急促的起伏,恨不得将他笑靥如花说着风凉话的恶毒妇人摁在地上揍一顿。
“我两年没怎么握笔了,能写成这样已是大不容易。”他的脸歪向了一边。
这时他才看见,花眠今日,竟没有带那双锏来。
霍珩顿时硬气了,长身而起,“你嫌不好,那就不写了。你打吧打吧。”
花眠看他小眼神就知道他肚子里转着什么主意,于是一笑,“我把东西搁在前堂了,怪重的,让父亲收着呢。我想我也挥不动,何况我是你的娘子,打你于情于理都有不合,不如让爹来打你。霍郎,你真的想挨打吗?”
霍珩的掀了掀嘴皮,于是又坐了回去,捉起了笔。
“不必了。回来再写。”
她知道他昨晚没偷懒,霍府的下人都对她说了。
花眠从他手中抽出了兔毫,搁在笔架上,对还使着脾气的男人柔声说道:“我今日带你去个地方。你想出门么?想的话,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什么禁足咱们通通都不管了好不好?我手里有金锏,怎样都可以。”
这话还算句人话。霍珩耳朵一动,慢慢地扭回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珩:气啊气啊。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就发不出来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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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霍珩被五花大绑, 背上负着一旦干柴, 无语地望向了右相家的门匾。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我带你出去。
他扭过了头,望着花眠那盈满了笑的粉面桃花腮,一时恨极, 咬牙捏着拳, “我为什么要来负荆请罪?”
花眠的怀中还抱着两支金锏。要是这头倔强的小牛犊子不肯听话, 她不介意用金锏“提点提点”他。
“当街打人, 还算无措, 不该请罪?”
“挑事的不是我。”霍珩皱着眉头。
他一路上左顾右盼, 唯恐让巡街的部下发觉副统领大人被自己亲老婆捆成了粽子上南大人家请罪来了。花眠怕他跑,一手挽住他的臂弯,轻笑:“还不认?先错的人当然不是你了, 可是南康纵马行凶闹事, 你身为副统领恰好撞见,有两个选择,一是押了人给刑部,二是当街罚他金叶,你都没有。”
霍珩不说话,花眠又道:“你看,这两条你明明都知道。”
他忽然看向她, “那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挑在那时候撞上来。”
花眠略感诧异,“你知道太后祖母让婆母入宫是为了什么?”
“猜也猜得到。”
花眠舒了口气。
这时南府的大门拉开了,几名小厮鱼贯而出。霍珩被绑着双臂, 行动不得自如,见南家的人这时走出了七八个来,登时恨不能拔足就跑。可这德行在街上狂奔,也是让人笑话,于是他恶狠狠地朝花眠睨了一眼。
南府的管家笑眯眯地迎了下来,将胡须一捋,“霍大人,夫人,老爷知道二位要来,已经等候多时了,请二位随我入内。”
霍珩不知怎么,就是看不惯这种假笑虚伪的人,把头一撇,“我痒。给我挠挠。”
花眠知道他身上筋又不对了,“哪儿痒?”
她伸手替他抓背,霍珩道:“就那儿。”
花眠替他挠了几下,歉然地对管家说道:“劳烦管家带路了。”对方点点头,引着他们朝府内行去,花眠将臂弯处靠着的金锏亮出一截,对霍珩蹙眉威胁了片刻,他抿着唇,老实拖着步子往里走去了。
霍珩听她和管家说话,才惊觉这是一场阴谋。花眠要带着他过来,南归德是如何知道了的?这定是她一大早给南家的人通风报信了,回头再甜言蜜语哄他出来……这妇人。他咬了咬牙。
“南大人久等了,”花眠一手扯着霍珩的小臂,一手护着金锏,微笑道,“外子言行无状,对令郎多有得罪,我今带他上门请罪来了,不知令郎的伤势如何了。”
南归德见霍珩竟被拇指粗的用以捆缚战俘的绳子绑得胳膊上肉都勒成了一块一块的,诧异地盯了好几眼。说没感到出了一口恶气是谎话,见花眠拉着人负荆请罪也算是有诚心,虚怀若谷的右相大人便不想计较了。
“还在养着,御医正在舍下为他治伤,说无大碍。”
霍珩下手没轻没重的,但幸得没酿成大祸。
花眠看了霍珩一眼,又舒了口气,微笑着对南归德道:“他伤了南小公子,不如让他到小公子床前磕头赔罪。”
霍珩闻言,登时一口气抽进了肺管,呛得险些咳嗽起来。
“你说什么?”
花眠蹙眉瞪了他一眼,含着威胁。
霍珩闭嘴,脸涨得彤红,哼了声将头扭向了一边。
南归德忙道:“严重了严重了,犬子现今头上还包着绷带,谈霍将军色变,不如将军就在舍下用些水酒,咱们冰释前嫌,都既往不咎了。”
花眠所料不差,南归德是不会得寸进尺的,她点了点头,微笑说:“也好,多谢大人盛情。”
这时南归德又看着霍珩身上的粗绳与荆条,忙又道:“夫人,不如替将军将这解了吧。”
“嗯,听大人的。”花眠看向了霍珩,他脸颊仍是红的,想是气到了极点,花眠置之不理,绕至他身后,将捆缚着他的绳子的结打开,管家忙命下人去为霍将军取下荆条。乍然释放,霍珩松了松胳膊,冷冷看了眼花眠,自己寻了酒桌大喇喇地坐了上去。
“这——”管家惊讶,请示南归德。
南归德笑道:“无妨无妨。夫人也请。”
筵席过后,后院传出消息,南康得知霍珩今日来家中了,登时又哭又闹,非要将人赶出去,管家虽不曾当着霍珩的面儿说,但这后院的动静着实不小,霍珩和花眠也早就听到了,于是花眠不敢逗留,向南归德告辞。
出门之后,花眠见他还板着一副面孔,拉他衣袖他挣开,走到他面前他刻意绕过,花眠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也没让你真到南康面前磕头么?”
说出那话就不对!霍珩咬牙想着,就算谁都想这么对我看我霍珩的笑话,你也不行。
“你想想,我不过是让你背着荆条绑着双手到南府里逛了了一圈,你吃什么亏了?我们不是还蹭了一顿饭吗?”
霍珩一愣,仔细一想,却也是。
他望向花眠,这厮笑得那么甜,仿佛真对他施加了天大的恩惠一般,霍珩一见就又来气。
“皇上罚你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因着你昨日让他在右相面前没下来台,今日这个台阶下来了。”
霍珩不解,花眠拉着他的手要上马车,“回吧。”
霍珩听了心思一凛,“回去做甚么?”
“做甚么?”花眠笑望着他,“饭吃了,当然是回去继续抄家规了。”
“……”这女人就是个骗子!女骗子!
晌午时分,霍维棠又在家中开始斫木,他要手把手教花眠,因此两人一回家,霍珩被安排进祠堂抄家规,花眠跟着父亲去学手艺了。
霍珩写得愈来愈多,也渐渐找到了幼时练笔的感觉,下笔也愈来愈快。只是听着梧桐院落之中不时传来的玉石相击般的清脆笑声,仍是心乱如麻,生平第一遭,他也想跟着父亲学做琴去了。
不过多了多久,霍珩又抄完了十几张,身后传来动静,他也没回头。
“剑童,你去给我搬一张一模一样的书案来吧,我在这儿陪着霍郎。”
“小夫人等着,小的这便去搬。”
霍珩皱了眉,诧异地看向身后的女子,她的额头上沁出了香汗,手中的绢扇慢慢悠悠地扑着,细细的风拍在她的面颊上,吹得耳后的一缕小碎发也轻轻拂动,若有如雾兰香袭来,霍珩不知不觉停了笔,在她看过来时,忙扭回头继续写。
“我来看看你写了多少了。嗯,霍郎的字其实,真好,棱角锋利的,有些杀气。”
他从今日起开始习惯拿她的话当反话来听,于是轻轻哼了声,没理。
剑童将书案搬了过来,一模一样的笔墨纸砚为她备下,就在霍珩旁侧。她靠着书案而坐,取了笔润墨,垂低了眸开始书写。
身后剑童不知何时又退去了,霍珩回看了眼,见人不在了,悄悄又看了好几眼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