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朝夕闭上眼睛,听到窸窣的穿衣声,眼睛看不见,脑子里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比现实更加香艳,粉红的主腰,粉红袜子套在白里透粉的脚趾上……
打住,红粉骷髅,红粉骷髅啊!
沐朝夕警示自己,可并没有什么用,他脑子出现了骷髅,但是骷髅也是粉红色。
沐朝夕干脆去了屋外,贴身保镖太折磨人了。
两人去了冰窖,王生道士设了香案供桌,给师傅做了一天法事超度。
白术拿起剪刀,将王道士的衣服全部剪开,用清水冲洗,王道士身上的新旧伤全部露出来了。
王道士的右手手腕有一圈明显的牙印,但是不深,只是咬破油皮的样子。
牙印从手腕血管脉搏扩张上去,可以清晰整条胳膊的血管都有明显的针刺放血口,并且每一处放血口,都有一个明显的紫红色圆圈——这是拔火罐的痕迹。
“这是拔血罐。”沐朝夕说道:“有时候我们习武之人遇到肌肉酸疼,想要尽快恢复时,大夫会用三菱针往皮肤上刺好几下,再罩上火罐,吸出瘀血。”
拔血罐是利用空气冷热虹吸原理,把鲜血吸出来。
王道长右胳膊上几乎全是针眼和紫红色圆圈的火罐痕迹,没有一处好皮。
另一张桌子摆着王道长的私人物品,其中就有拔火罐用的罐子和艾条。
白术问一旁眼睛哭成桃子的王生,“你师傅粗通医术,他给自己拔血罐时,你没有发现端倪?”
王生摇头,“俺不知道师傅胳膊上有伤,俺也没见到他拔血罐。以前他给人拔罐的时候,都是俺在罐子里烧火。俺师傅一直瞒着俺。”
白术指着王道长手腕的牙齿印,“估摸这就是你师父斗发生尸变的行商父子的时候被咬的,只是伤了油皮,当时又紧张,所以没有感觉自己受伤了,等到发现的时候,他怕传给你,就暗自偷偷给自己拔血罐,想把毒血吸出来,以此遏制丧尸狂犬病。”
自创放血疗法,这个来自崂山上清宫的王道长还真他娘的是个复合型人才。
白术问王生道士,“你师父烧行商父子是什么时候?”
王道士:“六月十八日。”
白术:“你师父何时撑不住了,要你带着他来京城找我?”
王道士:“七月初八,由于路途遥远,又是陆路又是水路的,路上耗了九天才到北京。”
沐朝夕很是震惊:“王道长居然撑了足足一个月零九天!”
前两晚被咬的活人几乎是一盏茶时间就变成丧尸了。
“看来拔血罐对推迟死人狂犬病病发有效果。”白术提笔将王生的话记录在尸格里。
“我来记。”沐朝夕夺过笔,“白司药快点验尸,越早知道疗法,就能多救一个人。”
连续两晚杀丧尸,沐朝夕杀到手疼,深知这东西的可怕。
白术沿着针眼和拔火罐的方向检查,发现这东西蔓延到锁骨的部位就消失了。
就像一条盘在身上的紫红色的蛇,手腕是尾巴,锁骨是头部。
沐朝夕说道:“蔓延到锁骨时,王道长要么是放弃治疗了,要么是已经被病痛折磨到手抖,不能给自己拔血罐了。”
王道士哭道:“我也会拔罐啊,师傅为什么不叫我帮他?”
白术说道:“因为他怕连累你,怕你一时不慎,染上这种病。”
王道士止泪:“真的?你怎么知道?”
白术眼睛像是有星星闪过,说道:“因为我也有老师,我的老师也是从襁褓时就照顾我了。”
亲手养大,细心栽培,倾其所有传授医术,毫无保留,老师谈允贤就是这样对待白术的。
所以,当谈允贤婆家杨家被卷入株连大案,杨家全家死光,连唯一的孙子都被砍头时,白术发誓为老师一家人报仇,进宫当女医,甚至献祭自己的婚姻去杀刘瑾。
想起往事,白术心潮澎湃,一时拿着解剖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白术脱下羊肠手套,翻检王道长的遗物来平复心情,果然,她从遗物里找出一本老师谈允贤写的《女医杂言》。
王道长应该经常翻看这本书,书页的边缘已经翻得起了毛边,其中有一页写治疗痢疮的,特地将页面折起来,说有个十五岁的使女,颈部长了三十多个肿块,每到夏天和过度操劳之后,都会红肿不堪,极其痛苦。
谈允贤诊断是寒毒结核,用艾条火灸十六个穴位,肿块消失,隔一年使女误食河豚之毒,也活下来了。
这是一个艾灸祛毒的方子。
白术遂查看王道长医风、肩井、肘尖,手三里等十六穴,果然发现有艾灸的痕迹!
目前并不确定艾灸十六穴是否帮助王道长拖延了一个月零九天,但是可以肯定,王道长对谈允贤是十分信任的,他或许认为这是一种毒,所以用《女医杂言》祛毒的方法去做了。
白术要沐朝夕将方子一一抄录,又继续翻下去。
凡是《女医杂言》里关于丹毒、荷叶藓、耳项风等等关于皮肤溃烂,风毒有关系的方子,王道长都将响应的页面折叠起来,以便翻阅。
白术翻检他的包袱,找到人参败毒散、合掌散等等现成的药包,他似乎全都在自己身上试过了。
王道长急病乱投医,白术将王道长包袱里剩下的药丸,药膏等物分类,并列了一个清单。
白术拿着清单叹道:“只是现在王道长已是活死人一个,不能说话,并不确定哪一种药物起了作用,哪一种无效。”
沐朝夕说道:“要是有个受伤的活人,你一一试一试不就得了。”
白术翻了个白眼,“要么砍头,要么已经是丧尸,去那里找活人?说的容易。”
“俺!”王道士终于不哭了,高于右手,“马上天黑了,俺师傅复苏之时,俺自愿被咬一口,白司药来医俺,生死有命。”
白术不同意,“我虽谈不上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会拿活人的生命当赌注。”
王道士拿起笔,“俺写下生死状,一切都是俺自愿,和白司药无关。若不是俺带着师傅来京城求医,就不会血洗似家客栈、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闹得人心惶惶,俺罪无可恕!一命换一命,自愿当白司药的试验品。”
这小道士还真是条汉子。
连沐朝夕都动了恻隐之心,“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去你房间收罗遗物时,发现箱子的五把锁都人为撬开了,箱子是完整的,并非从里头撞开,这说明是有外人打开箱子,或许是贪图钱财的小偷。”
是谁打开的、当时发生了什么是查不清楚了,因为黄字号十几间客房里的个个都身首异处,死无对证。
王道士说道:“俺不杀伯仁,伯仁为俺而死。无论如何,一切祸根都源自于俺,反正师傅死了,俺孤苦伶仃,无颜活在世上,就让俺尽最后一点力,当白司药的试验品吧。”
言罢,王道士扑在王道长身上,把手指头伸进师傅嘴里!
“住手!”白术怒吼。
沐朝夕一把拉住王道士的胳膊,王道士又把左手伸进去,沐朝夕一气之下,拿绳子把王道士给绑了。
王道士是个犟驴,被咬无望,居然一头朝着王道长撞过去,张开嘴巴去咬他师傅直挺挺的脖子!
只见狗咬人,没见人咬狗,王道士为了赎罪,用尽了他所有的智慧。
白术就站在王道长身边,她力气小,却医术了得,没等王道士张开的血盆大口合拢,她单手捏住了王道士的下巴,咔吧一声,生生把下巴给卸脱臼了。
王道士顿时拥有了欧洲最古老悠久、权势最大、血脉霸占了欧洲各国王室的哈布斯堡家族的典型下巴——为了保持血统纯净和王位不外传而世代亲近结婚导致的家族遗传性畸形,一个合不拢的下巴。
沐朝夕第一次见白术出手,顿时觉得自己的下巴都疼起来,说道:“我把他关起来,我看他没被咬就已经疯了。”
白术点头,两人难得达成共识。
关了王道士,白术心情已经平复,王道长的遗体十分珍贵,还要通过他继续探寻如何延长发病的技巧,白术将王道长冻起来,将上午身体内脏掏空的女尸运到上面解冻。
天黑了。
清冷的月光下,解冻的女尸一点都没有感觉身体被掏空的自觉。
她像正德帝一样,先是活动手指,而后是脚趾,关节像是生锈了,咔吧咔吧的抽搐,蓦地一下坐起来,她睁开浑浊的眼睛,歪着被咬了一半的脖子。
白术和沐朝夕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关在铁笼子里的女尸却能精准的朝着两人所在的东面扑过去。
哐当!
女尸握着铁栏杆,不知疲倦的摇晃。
白术用布巾蒙面,捂住口鼻,走近过去观察女尸,说道:“奇怪了,这些丧尸的眼珠明显已经腐烂,但从他们却能分辨死人和活人,还能知道活人的方向。”
沐朝夕讽刺道:“是啊,他们的视力比你好多了。”
白术一旦摘下眼镜,就六亲不认,但是丧尸却可以区别活人和自己人,比白术强多了。
自从上午白术残忍的揭开仙人跳的真相,初夜尚在的沐朝夕心中的怒火和失望交织,看白术那里都不顺眼,一心找机会报复。
沐朝夕跟白术闹别扭,白术根本不在乎他的讽刺,而且还觉得他的想法很好。
白术立刻挥笔记录下来,“……如此推断,丧尸并非依靠眼睛来看人。”
白术把蒙面的布巾给沐朝夕,“帮个忙,去蒙住丧尸的眼睛,我要确认一下。”
沐朝夕顿时目瞪口呆:喂,难道你听不出我方才在讽刺你吗?
“快点。”白术催促道:”你不是也想早点找出治疗的方法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要先了解他们。”
白术根本不在乎,搞得沐朝夕都开始反省自己刚才夹枪带棒的讽刺是不是太小气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堂堂男儿,难道连个女人的胸襟都不如?
沐朝夕先用绳子捆住丧尸手脚,然后用布蒙住丧尸眼睛,布条在脑后打结,然后剪开绳子,放丧尸在笼子里自由活动。
沐朝夕和白术移到了北面,换了一个位置。
然而,丧尸在没头苍蝇似的在笼子里转了一圈后,站在了北面,又是疯狂的晃动铁栏杆。‘
这一下,不等白术开口吩咐,沐朝夕就抢先在本子上记下:“丧尸寻找繁衍的猎物不靠眼睛,蒙住眼睛一样能够找准我们的位置。”
白术沉思片刻,递给沐朝夕两个棉团,“第二项,堵着她的耳朵试试,难道是听觉?”
沐朝夕正要行动,麦厂花带着一个箱子回来了。
打开箱子,五花大绑的崔司丞露出了树杈般刺青的腿。
月光下,崔司丞的刺青腿没有像黄昏时被阳光照到灼烧般的痛。
崔司丞认识白术,在箱子里哭道:“求白司药救奴婢一命!”
崔司丞人性尚在,没有变成丧尸。
白术双目顿时兴奋起来了,对沐朝夕说道:“快告诉王道士,他不用咬他师傅了。把他放出来,我们先按照王道长的方法,拔血罐,把毒血逼出来。”
先拔血罐。
火罐里空气的压力逼得黏稠的血液喷涌狂飙。
崔司丞不觉得痛,反而觉得麻木了一天一夜的腿渐渐恢复了知觉。
崔司丞催促道:“快,多拔几个,好舒服。”
王道士给崔司丞拔血罐,白术给他使用老师写的《女医杂言》里艾灸的方法,对十六个穴位进行艾灸。
末了,还按照王道长在书里折页里记载的用滑石、甘草,黄芪、桔梗、薄荷叶等三十几味药调制的防风通圣散内服,以及皂角和苍术配置的洗药反复擦拭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