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打趣,又哈哈笑起来,屋里沉闷的气氛总算缓和不少,只是紫绢眼中却令有忧色,并未因为姜幸展颜欢笑而消减。
她看了看和红绸逗乐子的姜幸,迟疑道:“元娘在竹林里,说……说小侯爷杀了人,这么大的事,元娘直接和小侯爷说明,倘若他害怕事情败露,对元娘不利,怎么办?”
紫绢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此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季琅恶名在外,两个丫头都有些怕他。
姜幸喝完了甜羹,将碗递给红绸,一边从怀里掏帕子一边道:“你放心吧,这里有些你们不知道的事,他不会如此的。而且,就算事情败露了,他一个一品侯爷,杀了一个狱中死囚,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什么威胁,要是真拿出来说,没准陛下还会奖赏他呢……哎?”
姜幸说到一半,突然惊咦一声,顿住话音,手在衣服里细细翻找,神色也慌张起来。
“元娘,在找什么呢?”
“帕子呀,我的那枚蜀绣鸳鸯手帕。”
她吃完羹汤想要擦擦嘴,一摸怀里却什么都没找到,到这时她还没发现不对。
两个丫头反应却更快一些,但也是此时才想到。
紫绢瞪大了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元娘……帕子不是被你包着玉佩……放到小侯爷手里了吗?”
“!”
姜幸停住翻找的手,一时间呆坐在那里,脑海中回放着紫绢说的那个画面,的确,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帕子了!
罪魁祸首居然是小侯爷!
姜幸猛地站起身,红绸和紫绢也都有些惊慌失措,手帕这种东西是女子贴身之物,落到男人手中,比被人发现她送他礼物还要更容易让人误会。
红绸急得团团转,就怕那帕子在小侯爷手上惹出什么事端来,却听姜幸急道:“那帕子是十三娘亲手赠予我的,我已经贴身带了好多年,别的手帕都无所谓,这条可不行,我得给要回来!”
合着若不是秋十三娘送与她的,就可以给小侯爷了?
红绸和紫绢都有些无奈。
“现在再着急也没用,小侯爷虽然行事荒唐,可是许多道理还是懂的,拿着手帕肆意张扬,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下次再有机会见面,元娘再讨要回来吧。”紫绢比较沉得住气,心中虽然也着急,但还是努力稳住分析当前的情况。
红绸却不觉得如此:“若是他觊觎咱们元娘美色,真的将这种事拿出去说怎么办?为了让元娘嫁过去,先散出口风,让外人以为元娘痴缠小侯爷,然后尚书府没有办法了,为了平息风波,只好同意这门亲事。咱们元娘顶着不好的名声嫁到侯府,肯定会遭人白眼,听说小侯爷有两个脾性古怪的嫂嫂,说不定还会联合起来欺负咱们元娘,小侯爷那样的人,妾室通房也不会少……”
红绸说着说着,像编起话本来似的,没完没了,半晌工夫,竟然都说到姜幸怀着的孩子身上了,吓得紫绢赶紧捂住她的嘴。
“你成天都看了些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怎么讲给元娘听呢?污人耳朵!”
红绸一嘟嘴:“我们元娘是好看嘛……”所以后面那些完全可能成立!
被两个丫头这么一胡闹,姜幸反倒平静下来,没有那么着急了,她还饶有兴致地冲红绸招招手:“你接着往下说,我怀了孩儿被夫君的小妾迫害,然后怎么了?怎么在你这里,小侯爷像个被人骗得团团转的傻子一样,而我就是个受气包?”
红绸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勾在一起:“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嘛……”
姜幸抻了抻胳膊,扭身扎到锦被里,声音带了些疲惫:“你以后,能不能看一些让人心情舒畅的话本?”
红绸蹲下来,兴冲冲地道:“也是有的!正室夫人在内院斗智斗勇,赶跑所有伤害过她的姬妾,最后和夫君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这种。”
姜幸轻笑一声,闭着眼睛,仿佛做了什么美梦似的:“这不是河东狮吼吗?”
“还有别的——”
“好啦,”紫绢将红绸拉起来,“你没看元娘都困了吗,今日走了好多路,元娘也累了。”
“嗯,”姜幸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去烧水,我要沐浴,今天流了好多汗……”说着说着,已是没有了声音。
—
在锦绣阁待了半月,姜幸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季琅,便让和红绸相熟的门房福贵多留意留意武敬侯府的动静,可是福贵能力有限,很久也没传来消息。
姜幸没等到季琅的消息,却等来了上次李芸环提到的游园。
令姜幸没想到的是,这次姜修时特意来叫了她去。
写到“兄妹两个血浓于水,骨肉相连”的时候,我饿了。
第8章 一丘之貉
转眼就到了姜修时休沐的日子。
前日,姜幸给方氏请完安回锦绣阁的时候,半路之上,姜修时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告诉她十五那日要同去安灵寺拜佛,可能要在那里住上一日,让她准备妥当,别在当日出什么岔子。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模样就像早就约定好了似得。
姜幸有些错愕,这还是两年以来,姜修时第一次主动邀约她,以往的时候,他避着她还来不及,这次却出乎意料。
可是姜幸还记得那日她在马车旁说的话,她不想热脸贴人冷屁股,也不想和姜嫣有太多的接触,本想直接回绝了他。谁知道姜修时像是怕她拒绝一样,嘱咐完之后就借口自己衙里还有事,匆匆走开了。
姜幸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也想直接把姜修时的话当作耳旁风,可巧那日晚上,红绸替福贵来传话,说季琅十五那天也要去安灵寺游玩,两件事一撞到一起,姜幸便没有那么坚定了。
几番纠结之后,姜幸最后还是觉得十三娘的手帕比脸面更要重要,所以她早早打点好一切,就等着十五姜修时休沐。
到了十五那日,姜幸先去寿安堂给方氏请安,令她没想到的是,在门口居然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姜有卢。
姜有卢身为吏部尚书,公务缠身,比她大哥要繁忙,一般都在衙里处理公务,有时晚上都宿在那里,即便是休沐的时候,也常不得闲。
在姜府里,父亲是唯一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人,从来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有时候哪怕是一句嘘寒问暖的话,姜幸也能感觉心里像是有暖流经过,对于那些她陌生又惧怕的感情,她其实是心有奢望的。
看到姜有卢走过来,姜幸低头弯了弯身,脸上不自觉地闪过一抹喜色。
“父亲。”有他在这里,今日的请安总会好过些。
“是幸儿啊,”姜有卢面含笑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似是有些失神,复而又回过神来,“前些日子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最近好些了吗?”
是从国公府回来那天之后,姜幸只是以此为借口免了两日请安,没想到父亲也记挂在心上了。姜幸仰起头,眉眼弯了弯:“已经都好了。”
姜有卢已年逾四十,脸上却没什么岁月的痕迹,依旧能看出他当年的俊逸,如今到了中年,在官场又如鱼得水,稳重之余,人也难得的精神。
姜有卢点了点头,“平日里仔细着点,有什么不舒服,告诉你母亲,切勿自己挺着。”
“女儿知道了。”
姜有卢这才带着姜幸进去。
一进到里面,才发现人都在,李芸环坐在贵妃椅上,旁边是姜修时和景氏,才从晋王府回来的姜修明则和姜嫣围着方氏说话,寿安堂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姜幸先给方氏和李芸环问了安,六岁大的姜修明坐在方氏怀里上,一看见姜幸就笑,眨着大眼睛看着她,乖巧地喊了声“大姐姐”。
他才六岁,刚启蒙,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待姜幸最真诚。
可是年纪再大点,姜幸便不知他还会不会如此了。
结果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方氏竟然也出奇地高兴,非但没有找她茬,还夸她衣服穿得好看,笑着跟她招手,让她坐到罗汉床上。
姜幸有些受宠若惊,迈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刚做稳当,就听见方氏笑着对她道:“你大嫂有孕了,昨日下午大夫看诊,说是有三个月了!”
姜幸一怔,怪不得方氏合不拢嘴!
这是天大的喜事,景氏嫁进来两年多,其实头一年就已经有过一次身子,只是她身子虚,竟没坐住。
方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第二个孩子,姜府人丁稀薄,她镇不住的李芸环也不好生养,唯有将希望都压在景氏头上。
景氏小产的时候,她便有心思给大哥塞人,可是大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自己的后院还是能控制的了的,再加上景氏背后又是魏国公府,方氏总不能强押着大哥纳妾。
姜幸说过,方氏最是势利,捧高踩低,只会欺负能拿捏的住的人。
“恭喜大嫂!”姜幸转过头,笑着祝贺景氏,景氏却有些遗憾,偏头看了一眼姜修时,又回过头对她道:“原是要和你们一起去安灵寺的,现在却不行了,好不容易能有一次机会……”
姜修时咳嗽一声,扶住她肩膀:“你身子弱,大夫也说不宜舟车劳顿,还是在府中好好休息吧,等孩子出生了,你养好身子,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景氏原本是有些失望的,听见姜修时这么说,便抿着唇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看得出来,大哥对景氏是真心疼爱的,即便是成亲两载,有时姜幸还是能从两人脸上看出拘谨和羞涩,就像新婚的夫妻俩一般,这其实很难得,更别说姜修时一直不曾纳妾了。
方氏笑眯着眼,连脸上的皱纹都在诉说着喜悦,她看向李芸环:“最近府上喜事连连,要多亏菩萨保佑,你去安灵寺上多添些香火钱,也给我这个孙儿祈祈福,让姜府福寿绵延。”
景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方氏却一口一个孙儿,其实是无形中给景氏施加了压力,姜幸转头一看,果然就见景氏脸色一僵。
姜修时也注意到了,刚想将话题岔过去,姜嫣正适时地开口。她抬头看着方氏,懵懂的双眼透亮清澈:“祖母,咱们姜府喜事连连,除了大嫂有身子,还有什么别的喜事吗?”
姜幸也注意到了刚才方氏那句话,心里有些不对味,听见姜嫣问了出来,她也疑惑地看向方氏,谁知道李芸环却突然起身,带了些刻意,轻轻瞥了一眼姜嫣,姜嫣便闭了嘴,低头默不作声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在明日回来,这会就得动身了。”硬生生地截断了刚才的话。
姜有卢却没在意,他点了点头,嘱咐李芸环:“多带些人,路上仔细些。”
李芸环笑着应下了,便要带她们走,安灵寺在城北的灵山,到那大概要花半日的时间,京中贵人前去烧香,都是要在那住一日的,没人想赶夜路。
姜幸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方氏的态度和李芸环的反常都让她隐隐感觉到不安,等到坐上了马车,姜幸急忙问紫绢:“最近府上可是来过什么人?”
她近日都在心系十三年的手帕,还烦心突然中断的线索,没怎么在意府上的事,不过紫绢心细,许多事她都会为姜幸一一留意。
没想到紫绢却是摇了摇头:“府上并未来客。”
随后她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像恍然想起什么一般,抬头看着姜幸道:“不过,十二那天,夫人好像出府来着。”
姜幸心中一动:“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紫绢点了点头:“去了毅南侯府,夫人的母亲晋王妃不是出自毅南侯府吗,十二那天,正是毅南侯府世子孩儿的洗三礼,奴婢和元娘说起过这件事。”
紫绢一说,姜幸瞬间想起来了,她确实问过一嘴,只是当时并未在意。
毅南侯府谢家是晋王的外家,两府同气连枝,关系一直都很好,李芸环嫁到姜府来后,姜家和毅南侯府便也时常走动,谢家的几个公子、娘子还经常来姜府借住,亲如一家。
可是姜幸不喜欢谢家人,每当一想起他们,她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张挂着阴狠的笑、眼神带着侵略意味的脸。
毅南侯府家风甚严,在安阳也属于顶尖的那种世家大族了,京中时常流传着“谢家男,崇华客,谢家女,百家求”的歌谣,就是说谢家男儿个个文武全才,是崇华殿议事的常客,谢家女知书达礼,是大族们心中认定的好儿媳。
但那都只是明面上的,她所知的那个谢家四郎,最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背地里尽做些腌臜不堪的勾当,绝不似他外表那般光风霁月!
姜府能有的喜事,除了大嫂景氏有孕,最有可能的便是她的婚事了,那个谢四郎一直觊觎她的美貌,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可姜幸以为,谢家不一定会看上她的身份,娶回来做正妻,若是纳她为妾,姜府也不会答应。
现在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管谢家看不看得上她,她一点都不想嫁到谢家去!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季琅玉佩上刻着的那个“柔”字,姜幸第一时间就猜测他刻的是谢莞柔,并从他当时的神情中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起初姜幸还不明白,季琅既不信佛也不爱赏花这种闲情雅致的事,为什么要来安灵寺玩耍,现在再一想,他极有可能是追着谢莞柔来的,那么谢家的人今日也会出现在安灵寺。
两府的人一齐出现在这里,姜幸没办法相信只是巧合。
若真是与她的亲事有关,只是寻常议亲的话,最多是请媒人先去说和,两府长辈再见一面,后面就是下聘走礼了,哪会像现在这样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见面?
姜幸越想脸色越白,安灵寺在灵山之上,若是谢家真在动歪脑筋,她又能求谁呢?
“这好像是姜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