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凉笑着叹了声气,连着几日审讯安王的案子,男人脸上略显疲惫。
他解下披在肩上的外衫,捏了捏眉心:“夫人近日在府里,可还好?”
郑凛哦了声:“吴妈妈顾着呢,说昨个儿还去赴了哪家夫人的家宴,倒是挺好的,就是这两日不常在府里,比往日出门还要勤,回府的时辰也晚。”
顾微凉点了点头,没太在意,小丫头愿意多出去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走吧,去看看。”
郑凛动作极快的接过衣裳陪着往沁雪苑去。
然而此时沁雪苑,全然没有郑凛说的那般轻快。
这几日夏荷奉着周沅的命令,每晚都在院子外头盯着,虽说不知为何但主子吩咐下的事儿,她自然照做无误。
可前两日顾微凉忙的人影都不见一个,今儿个夏荷便有些松懈,百无聊赖的折了头顶上的柳枝戳着门边的花儿。
忽然听到人声儿,是郑凛在说话,夏荷猛地扭头看过去,紧张兮兮的跑回院子里。
不远处郑凛疑惑的扬了下眉:“嘿,这夏荷…该不会上回让公子罚挨了板子,吓成这样吧?”
主屋里,夏荷匆匆推门进来,秋婵还在给周沅拆发髻,不由嗔了一声:“咋咋呼呼的,也不怕吓着姑娘。”
夏荷喘匀了气:“那个,姑娘,顾大人来了。”
周沅浑身一怔,忙抬手胡乱的扯开发髻:“不要你们伺候了,你们出去吧。”
“啊…啊?”
就见周沅匆匆吹了屋里的蜡烛,掀了床幔钻进去,然后没了动静,直将秋婵看的一愣一愣的。
“哦,哦…”秋婵也不敢问,拉着夏荷便出门,正转身合上门时恰好顾微凉进来了院子。
秋婵与夏荷小心翼翼的欠了欠身子,随后两个丫鬟一人各往边上退了一步,让出路来让顾微凉进去。
只稍稍推开一条缝,便能看到里头一片黑暗,顾微凉不由扬了下眉头,这么早就歇下了。
“夫人睡了?”
秋婵犹豫着点点头:“这两日送到府里邀夫人赴宴的帖子多,想必是累着了。”
顾微凉缓缓颔首,也没再说什么,推门便进去。
两个丫鬟默契的松了一口气,夏荷仰着脑袋颇为不解:“你说姑娘为什么躲着顾大人?”
秋婵亦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们家姑娘打小便是只小老虎,虽说是纸糊的吧,但好歹明面上看起来还是耀武扬威的,哪里有主动躲着人的道理。
捉摸不透。
屋里,让人捉摸不透的纸老虎正紧紧闭着眼睛,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紧张的睫毛都在发颤,好在光线暗,顾微凉也看不大出来。
紧接着,一只冰冰凉凉的手落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周沅两只耳朵恨不得竖起来,顾微凉褪了衣袍搭在梨木架子上她都听的仔仔细细。
忽然,床边陷进去了一小块。
周沅两只手交叠放于被褥上紧紧握着,连呼吸都忘了,一动不动,只觉得周围攸的一静,随后一道冰冰凉凉的触感压下来。
在她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黑夜里,姑娘猛然睁开眼,方才憋了半天,这会儿气息紊乱的大口喘着起,捂着被顾微凉亲过的额头,四目相对。
男人仿佛一点儿也不惊讶她醒着,跟没事人一样笑了声:“醒了?”
他半躺在床榻上,一只胳膊撑着,侧俯着身子看她。
忽然,云层散开。
窗外月光穿过合上的雕花小窗,透过藕粉床幔,斑驳的落在顾微凉身上。
周沅一下看晃了眼,忙从床上爬起来:“你、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男人沉吟片刻,整个身子躺了下去,一手屈起垫着脑袋,歪头看她:“有么?”
旁边的小姑娘不高兴的睁大眼睛瞪着她,那双眼睛仿佛盛着满目月光,流光溢彩的,是真的漂亮。
他心情颇好的扬着嘴角:“我亲我自己的夫人,有什么不可以?”
周沅一滞,胸口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底气不足的去拉被顾微凉压在身下的被褥。
顾微凉拽过被角,淡淡道:“这顾府是我的,沁雪苑自然也是我的,沁雪苑的床以及床上的被褥,都是我的。”
周沅抿起嘴角,两道弯弯柳眉皱起,就听他不要脸的说:“你若是不想睡在这张床上,那儿有把椅子,去吧。”
周沅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气的一时说不出话,胸口上下起伏,好一阵才缓过来,一下丢开被褥:“你、你欺负人!”
“有么?”他起身勾了下被褥,将自己浑身盖了个严严实实:“我都坐了那么多日冷板凳,欺负你一回,也不过分吧?”
周沅见他已经将自己安顿好躺下了,顿时委屈的咬咬唇,置气的从他身上翻过去:“去就去。”
周沅一只脚跨过他的身子,正要抬起另一只时,忽然被拦了腰,整个人直直坐在顾微凉身上,男人闷哼一声,稳稳的扶住她。
周沅方才险些跌在床下,吓的脸都白了:“你干什么?”
顾微凉将人半抱着塞进被窝里,压着她两只手不让她乱动:“没什么,我怕你半夜起来放把火,再把床给烧了,还是一起睡比较安全。”
“顾、”
不等她说话,顾微凉将人按在胸口,缓缓叹了声气:“乖一点,别乱动。”
半响,似乎感觉到身边的姑娘惴惴不安,他略有无奈,轻声道:“别怕,不动你。”
第42章
42
翌日清晨,周沅醒来时顾微凉已经不在了,她捏了捏被桎梏了一晚上的胳膊,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的,从来没有一晚上睡的这样不舒服。
秋婵进来时见周沅已经醒了,面带喜色的走进来:“姑娘,大公子回京了,昨夜里回的京,一大早便被皇上叫进宫去行赏,这回公子可是立了大功呢!”
周沅晕乎乎的脑子豁然清明:“真的?大哥哥回京了?”
秋婵含笑点头应下,周沅便急着下床梳洗,算一算日子,她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周淮了,起初周淮还记得五天十天来一封书信,可后来太忙,渐渐就断了,周沅想他想的紧,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京,自然是恨不能立刻飞回周家。
秋婵失笑,急急忙忙拉住她:“姑娘莫要着急,大公子被皇上留在宫里,还没回府呢,倒是段小将军来看姑娘,正在偏厅等着呢,有一会儿功夫了。”
周沅脚下一顿:“阿衍哥哥来了?”
“段小将军带了好多小玩意儿来的,说是姑娘趁他不在,不声不响成了婚,他来送礼的。”
周沅立即笑开脸,匆忙打扮后便往偏厅走。才一踏进雕花门槛,便看到段衍负手背对着门,正盯着墙上挂着那幅画瞧。
段衍是将门之子,二十的年龄,在同辈中算是极其出彩的一个,此次出征担的便是副将一职。
“阿衍哥哥若是喜欢,我叫人送去段家给你。”
闻言,段衍回过头,入眼便是姑娘一身暗绿袄裙,发髻高高挽起,耳边一对琉璃珍珠耳环,再配着翡翠镯子,比之两年前,多了几分女子的韵味。
段衍眸中划过一丝亮色,随即暗淡下去,笑道:“败家小丫头。”
他笑骂一声,将自己带来的东西让小厮送上。周沅熟捻的收下,甚至都不用打开,从前段衍从边地回来就会给她捎东西,都是京城瞧不见的好东西。
周沅叫丫鬟上了上好的茶水,才坐下来问:“大哥哥被皇上叫进宫了,阿衍哥哥怎么没一同去?”
段衍笑笑,耐心道:“我应付不来那种客套场面,也怕说错话,没摸准新皇帝是什么性子,还是推脱掉好,反正皇上想见的也只是周淮。”
周淮与段衍出征是奉了先皇的命,谁知再回来时朝局已然大变,连皇帝都换了一个。
段衍看着主座上周沅的脸,从前那点被裹成蝉蛹的情绪好像抽丝剥茧的从心尖冒出来,他倒抽了口气,瞥了眼自己带来的小厮和秋婵,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却也没开口让他们下去。
这是顾府,周沅是顾家的夫人,他一个外男,实在不方便单独与她说话。
段衍犹豫的手指来回摩'擦着杯沿:“我听你三哥哥都说了,你嫁给顾大人,是圣上赐婚,被逼无奈。”
周沅一愣,旋即扬起嘴角:“当时不懂事,闹了一阵,让阿衍哥哥见笑了。”
闻言,段衍的脸色略显失落,周沅的话在他心上绕了一圈,品了品其中的意思方问:“你在顾家过的可好?”
周沅不带犹豫的点点头:“好的,一切都好。”
若说在顾家过的好不好,确实不算不好,除却临安堂和暖春阁那两处让她糟心的地方,其余的顾家从未亏待过她,倒是真的挑不出错。
段衍今早便去了周家,周渲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成婚前那段日子,周沅分明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嫁,可现下看来,她倒是一句都没有抱怨。
这丫头从前可不这样,娇气到但凡有一点让她不如意的,只要有人问了她的苦楚,她那张小嘴叭叭叭的能把天都说下来。
现在却一句没有。
段衍皱了皱眉头:“当初若是我——你大哥哥在,一定不会让你被迫嫁到顾家,你告诉我一句实话,顾微凉对你好不好?”
他问这问题时神色实在太过肃穆,直将周沅吓的一时来不及应答。
而此时宫里,周淮向皇上禀明了这次出征钟武的要事,又被有意无意的试探忠诚,好一番周璇才被放出宫。
刚出玄武门,便见一身暗红朝服的人等在两尊石狮边上,低垂着眸子,一脸平静。
跟从前一个样,但又不一样。
周淮走过来,顾微凉便抬了头,四目相对,四周的气氛攸的一寂。
周淮抿着嘴笑了声,语调上扬:“顾大人?”
顾微凉嘴角柔和下来,像是笑着,可他这人就是这样,对谁都一副温和淡雅的模样,客气到疏离,冷静到让人像揍一顿,周淮这般沉得住气的人,看到顾微凉心里都窝火。
恨不能将他脸上那张面具撕下来。
他最了解顾微凉,知他狠起心来说连自己都不放过,也知他手段毒辣,绝不像外人说的那般谦谦君子。
顾微凉转身,寒暄似的边走边道:“此次出征钟武还算是胜利,安王府满门抄斩,钟武又被大楚攻下,太后彻底没了爪牙,后宫算是暂且平静了。”
周淮嗤笑一声:“可不是,你顾大人步步为营的算计,谁抵得住?”
听出了周淮话里的嘲讽,顾微凉不甚在意的一笑而过:“有用就行。”
“用完之后呢?”
周淮停下脚步,绷着一张脸转头问他。
与周淮满身刺都立起来的状态,顾微凉反而一身轻松,丝毫没有做了阴险之事的窘迫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