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握紧拳头,欲言又止:“小人的话可能逾越,不知可以说吗?”
阿泠弯了弯眼睛,柔声说:“当然可以。”
“小人后悔了。”初三道。
“后悔什么?”
“后悔回头看了戟岄一眼。”
阿泠看着初三,初三眼睛里流露出了后悔:“为什么?”
“小人不该回头,不回头或许你不会注意他们,不注意或许就不会买下他们,不买他们你就不会这么累。”他对戟岄和陆琰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但是和阿泠一比,不值一提。
阿泠知道他指的是她施针后累的疲惫:“其实也没多累。”她刚学医的时候比这更累。
初三死死地盯着她的左臂:“你的左臂还受伤了。”
阿泠一惊,下意识将左臂往后面遮了遮,抬头看见初三的幽深的眼神,她小声问:“你发现了。”为了掩饰受伤的事实,她专门用了遮掩味道的药草,今日邹雪明都没有发现她受伤。
初三点点头:“是。”她提出给陆琰施针时,他就想拒绝,可惜又不想拂了她的意。
初三发现自从一遇见阿泠,他的果断荡然无存,总会犹豫迟疑。
阿泠叹了口气:“我伤的不重。”
初三知道她伤的不重,从她左臂上的血腥味以及左手的运动程度,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可她就是受伤了。
受伤了的她累着了。
思及此,初三的心口像被针扎了下。
他咬了咬唇,忽然间下定了决心,定定地凝向阿泠:“以后小人有了不同想法还可以说吗?”
他不想不如她意,愿她事事开心,但是他还想照顾她。
小奴隶身体紧绷,一言不发,颓败哀伤地坐在那儿,双眼泛红,阿泠不由得点点头:“当然可以。”
一点头,阿泠都愣住了,她说的这么顺嘴,几乎没经过大脑,但望着初三泛红的双眼,阿泠告诉自己不是什么大事,同意就同意了。
“那小人想你明天好好休息,不要去给陆琰施针。”初三立刻道。
“可我都说好了。”阿泠下意识说,边说边看见初三担忧里面夹杂着不赞同的眼神,阿泠声音越来越轻。
“小人不想你累着了,你的手需要好好休息,若是你不放心,明日可以去请医者。”初三看向阿泠,又失落道,“当然,你是主人,若是你不同意,小人绝无二话。”
阿泠揉了揉眉心,数日不见,她觉得小奴隶变得聪明了些,将态度卑微至此,坦诚至此,让她如何拒绝。
第17章 曾经
“明日去请医者。”
初三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浓黑的眉微微扬,深邃的眼眸勾成弯月,他脸上的伤痕差不多痊愈了,只除了受伤的地方颜色有些浅,可一个俊郎少年的喜悦还是无遮无掩呈现在阿泠面前。
阿泠别开脸,小奴隶竟然有梨涡。
只是可惜,她没多久能看见了。
与此同时,陆琰睁开眼,看见陌生的环境,他忽地翻身起来,戟岄见状,捧着一杯水到他跟前:“别动,你身体还没好。”
瞧见戟岄,陆琰紧绷地心情忽然放松下来:“阿岄,这是哪?”
戟岄将水递给戟岄:“这是我们新……主人的家。”
“新主人?”陆琰今天被带去奴隶市场时还是有意识的,只是后来坚持不住,才晕了过去,闻言道,“是谁?”
他边问着边朝着四面看去,房间干净整齐,窗外有光,不像给奴隶住的房子。
戟岄看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是个挺单纯的小女郎,似乎还学了医,今天还给你施针,你现在的气色好多了。”
陆琰靠着枕头,轻抿了一口水:“那是谁?”
戟岄给陆琰理了理被褥,陆琰又叫了他一声,戟岄无奈,在陆琰床头坐好:“她姓赵。”
“赵?”覃阳里姓赵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哪家府上?”
“已故的赵大将军府上。”戟岄说。
大覃也颇有几位赵将军,但是唯一能被称为赵大将军,且还是已故的,就只有一位,陆琰猛地拉直脊背,苍白的身体有了几分冷厉:“戟岄!你……”
戟岄朝外面看了眼,看见有人影在门口晃过,他赶紧捂住陆琰的嘴:“你小声点。”
陆琰有病在身,戟岄一用力,就被他压在了身下,戟岄趴在陆琰身上,盯着陆琰的眼睛道:“那些事和赵女郎无关,她当年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女童,你恨赵光可以,不要迁怒在赵泠身上。”
陆琰不应,死死地盯着戟岄。
过了半晌,还是戟岄怕伤了陆琰,先松开手:“赵泠能治好你的病,所以你给我乖乖听话。”
陆琰嗤笑了声:“哪怕她父亲是让你李家满门覆灭的原凶也无所谓。”
“是,无所谓。”戟岄看着陆琰,“若是她能救你,她要杀我也无所谓。”
陆琰扭头看向戟岄,戟岄深吸了口气,靠在陆琰单薄的肩膀上,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闪烁过,他头在陆琰上头蹭了蹭,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陆琰,我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而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陆琰一僵,好半晌,他的手才靠在了戟岄的后背上:“戟岄……”
“你答应我吗?”
陆琰闭上眼:“好。”
***
翌日,阿泠寻了医者给陆琰施针,她的针法医者不会,所幸也是行医多年的老手,阿泠就在旁边指点他下手的位置和力道。
医者惊了,这施针方法他从未见过,而根据经验,这确是一套有奇效的针法,她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了。
于是医者听了一半,连忙叫停:“女郎,这似乎不合适。”他们非亲非友非故,他怎么可以学别人的针法。而且这套针法,放在谁的手里都可以成为秘方。
“没什么不合适。”阿泠差不多知道了医者的心思,“我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医者你也是治病救人,今日将这套针法交给你,你能用它救治更多的病人,这能有什么不合适。”
“你……”医者不知说什么,他默了默,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神,面色庄重起来,他正了正衣冠,端正地朝阿泠施了一礼:“这套针法,在下定不藏私,只为救人。”
阿泠微微侧了侧身,受了半礼。
他是老者,阿泠不该受礼,可现在他们是同行,他以一个后来者的姿态行礼,她当得起这礼。
施针结束,戟岄笑眯眯地恭送阿泠出去,又凑到陆琰眼前:“我说了吧,她和她父亲似乎不相同,心地良善。”
陆琰躺在床上闭上眼,似乎不想说话。
戟岄凑到他身边:“我说陆琰,你一个男人,怎么心胸这么狭隘,还不如我一个女孩子。”
陆琰听了这话,冲戟岄勾了勾唇:“心胸狭隘?比不过你一个女孩子。”
戟岄一怔,哈哈笑了两声:“我说的是我,我小肚鸡肠,我心胸狭隘。”说着,她凑到陆琰面前,“你心胸宽广,不会和我柔弱小女子计较吧?”
柔弱小女子?陆琰扫了戟岄一眼,压住唇角笑意,淡淡反问:“是吗?”
***
给陆琰治完伤后,阿泠带着初三回去认字了,她有个心愿,希望在初三离开前能认识所有的字,所每天也不限量,只要她有时间,就教他,没时间的话,就让良姜教他。
阿泠昨夜为了制药,忙到子时才睡,早晨为了指点给陆琰施针的医者,起的早,教了初三一会儿后,她坐在靠窗的小榻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时候,阿泠感觉似乎有湿滑粘腻的东西爬上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小女童,然后一群蛇突然围在她周围,小女童愣了下,随即疯狂地朝四处跑,没跑几步,就撞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没用,连几条小蛇都怕。”
小女童头皮发麻,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岂止是几条小蛇,分明是一窝大蛇。
而她,黄鳝都怕,更何况蛇。
男人又将她丢进蛇堆:“好好待着。”阿泠不由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小女童,她尽可能缩成小小一团,可那些冰冷的东西还是来了,她闭上眼睛尖叫逃跑,可这是蛇窝,无论去向何处都会有蛇。
不知跑了多久,湿滑黏腻的东西突然消失,阿泠似乎闻到一阵血腥气,再然后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锐利的弯刀,男人将她推过去:“杀了他们。”
“不不不,我不敢,我不行的,我害怕。”她握着刀的手在发抖。
“害怕,那就等他们杀了你。”男人冷冰冷地说完,一下子消失了。
她握着刀往后退,那群男人拿着武器开始向她逼近,嘲笑道:“你们看,她刀都拿不稳,还想杀我们,痴人做梦,哈哈哈哈,兄弟们还没有见过这么嫩的女孩吧,今天晚上有口福了。”
面色狰狞的男人逼近她大笑,那个小姑娘闭上眼,一直后退一直后退,那群人却奸笑着不停逼近:“别过来,别过来。”她吓得快哭了。
“哈哈,瞧瞧这肉多嫩啊。”一个男人摸上她的脸。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是无数的蛇爬到了她的身上,她尖叫了一声,再忍不住,挥出了手中的刀。
她站在尸山血海里,四周都是尸体,她的身上全都是血,她想跑,男人又出现了:“很好,我赵光的女儿就该这样。”
“强大,能干。”
“不过听说你还怕黑。”
黑幽幽的禁室里,没有光没有人连声音都没有,她缩成小小的一团,感觉不到周围任何的流逝,她闭上眼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好黑好黑。
她想出去。
初三正在写字,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就看见阿泠闭上眼睛,抱成一小团,浑身发抖,脸色雪白,初三一惊,赶紧走了过去:“女郎,女郎,……”
阿泠抖着身体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看见有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好端端的,没有面色狰狞,是……是初三,阿泠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他:“初三,我,我……”
初三一怔,轻轻抚着她瘦弱的脊背,声音是从古未有的温柔:“你怎么了?”
——我好怕啊,我不想和一群蛇待在一起,我好怕啊,他们长的又高又凶,我杀不死他们的,我好怕啊,好黑啊,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人陪我说话。
“我,我……没事,我就是,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没事。”阿泠死死地瞪着眼睛,望着门口灿烂的日光。
别说,初三会担心的,她不怕的,什么都不怕。
阿泠握着拳头,不停地提醒自己,她不怕。
“真的?”初三皱了皱眉,想要看一看阿泠的脸色,但阿泠紧紧将头地埋在他的肩上,初三只能低声安慰,“梦都是假的,等一会就过去了。”
“嗯,会过去的,会过去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被那个人杀死了,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泠紧绷的身体终于松缓下来,她收回盯着日光的眼神,才猛然注意,她竟然紧紧地抱着初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