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啊表哥,宫里的人会不会已经在来抓我的路上了?”
薛长风手指磨搓着酒杯,闷闷的闷了一口酒,“我已经同苏婉音同房了,苏镇南不会再为难你了。”
程倩依在听到同房两个字时,抓着酒壶的手紧了紧,眼里闪过一抹暗芒,“表哥不该为了倩依,这么多年一直冷着苏小姐的,毕竟为了倩依得罪她的父兄实在是不值当的,倩依只要知道表哥心里是在意倩依的就够了。”
薛长风闻言,将手里的酒杯放下。
他定定看着明明就受尽了苦楚,却反而还要宽慰他的表妹,心里越发愧疚。
“倩依,我不许你这么想自己。他苏家的权势是大,可也还算守信诺,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母亲那边我回头同她说说,让她找机会认你做个干女儿,然后在去官府那里造一个新的身份,这样你就不用当个丫鬟了,也不用躲躲藏藏的过日子。”
“干女儿?”
“嗯。只是以后恐要委屈倩依你了,就算是见到了姨母他们也要当做不认识。”
“表哥,你是嫌弃倩依这身子不干净了吗?是,倩依的身子是不干净了,倩依不求什么名分,哪怕就是当个通房的丫鬟,倩依也认了,只求表哥别不要倩依,倩依现在也只有表哥了。”
薛长风一愣,看着低头哭泣的人儿,忙起身抓住程倩依的双肩,柔声解释,“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又怎么能让你委身为一个通房丫鬟,你值得更好的人啊。”
为了表妹的安全,他不能娶表妹。
他不能挑衅苏镇南的底线,更何况他既要了苏婉音,就该对她负责。
其实从他从苏婉音房里出来,他就后悔了,她不可能提前知道表妹逃出皇宫来找他,找苏镇南也只是闲话家常。
一定是苏镇南认出了表妹,为了爱护自己妹妹才写了那一封信。
他到现在还记得,苏婉音看他的目光绝望而空洞,还有那苍白的脸颊上蜿蜒的泪痕。
他就算不能做到不迁怒,也不该为了表妹而伤害她,亏他还行军打仗多年,今天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那般暴怒,那般粗鲁,她一定疼极了吧?
程倩依仰起脸,却发觉薛长风根本没有看她,又挤出几滴眼泪,攥着酒壶的手一松,酒壶摔在地上。
“砰。”
酒壶应声而碎,酒液洒了一地,有不少溅落在一旁的炭火盆子上,一下子火焰就“啪啪”的蹿了好高。
“表哥,倩依不要别的人,倩依只要表哥,倩依不在乎名分的。”
薛长风回过神来,就看到窜高的火焰将房间照亮。
也正好瞧清了程倩依脸上的五指印,脸上便是一沉,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你的脸是被谁打的?”
程倩依虽然恼恨薛长风看见的不是时候,可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故作掩饰的低头,“表哥,没人打倩依,你看错了。”
“到底是谁打的?”
“真的没谁打,是倩依自己不小心撞得。”程倩依说完,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撞得,能撞出手掌印吗?
薛长风脸色很不好看,出门唤了院子里的门房一问,脸拉的更长了。
该死的,苏婉音就算之前不知道,后面也知道了,他没有冤枉她。
因着他的粗鲁,特地让阿碧过来打表妹一巴掌,还真是她苏家的作风。
*******
“啊,不要,不要过来!”
苏婉音大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口中喘着大气。
“夫人,你又做噩梦了吗?”阿碧心疼的坐到床边,拿了帕子将她额头的冷汗擦掉。
这已经是那晚后的第七天了。
她只要睡着就会反反复复的梦到那天晚上,他的盛怒与粗暴。
“阿碧,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阿碧高兴应了一声,夫人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回去散散心也是好的。突然又想起什么,忙折回来。
“夫人,铺子里的那些账目要一并带回去吗?”
“不带了,告诉管家,铺子里有任何事情找老爷处理。”
虽说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可这么些年的盈利,也全都用来给他薛家填补了亏空,她劳心劳力的经营又换来了什么?
左右不过几个铺子,就是都关门了,她也不想再给薛家做白工。
“就是,那些劳什子的账本早该不看了,夫人要阿碧让人提前给大少爷捎个口信吗?”
“不用了。”
她想给父兄嫂嫂一个惊喜,这一次回家,她要好好的陪陪爹爹。
如果可以,她就不回来了。
路上经过街市时,她下车买了一堆礼物耽搁了些时辰,不过正午前也还是赶到了苏府。
苏婉音撩开车帘当先下了马车,招呼着阿碧与翠儿将东西拿下来后,就径直进了门。
门房瞧见她先是一愣,随即迎上去“小姐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小的好早早去候着?”
“也是临时决定的,哦,对了,大哥在府上吗?”
“大少爷进宫了还没有回来。”
闻言苏婉音蹙了蹙眉,这再有一个月就要新年了,宫里往年这个时候,只单日上朝,半个月后就开始休假,直到过完年正月初八后才恢复每日早朝的。
今日是双,大哥就算进宫也不该这会还没回来?
苏婉音想不到什么原因,也就不在这件事上纠结,转而问向门房,“那爹爹可在府上?”
门房闻言目光带着明显的闪躲,说话也不利索,吱吱呜呜了半天,也只是说了几个字。
“老...老爷,在...府...上,只是...”
苏婉音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顾不得等门房继续说,朝着爹爹所在的院落拔腿就跑。
门房见了,脸色顿时惨白,嘴上直嘀咕,“这可怎么是好?大少爷告诫过的,不能让小姐知道的,这...这...”
第八章
苏婉音提着裙摆一路穿廊过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颗心惴惴不安,七上八下,诚惶诚恐。
刚到了爹爹居住的竹苑门口,她就嗅到一股臭味,来不及不多想,就从竹苑里传来一道怒喝。
“出去,都出去。”
这是爹爹的声音,她心下稍安,只是在她的印象里,爹爹是个极温和的人,就是上回被小侄子调皮剪掉了一多半的胡子,也不曾动怒过。
她疑惑间,就瞧见从竹苑里走出来几个人,当先的就是大哥的妻子,她的嫂子崔秀秀,连忙迎上去几步。
“嫂子。”
“婉音你怎么回来了?”
“嫂子此事等会再说,我爹爹怎么了,竟会生如此大的气?”
她说完,这才发现嫂子的眼眶有些红,瞧着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她心里猛地一沉,“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嫂子崔秀秀吸了吸鼻头,双手拉过她的双手护在自个的掌心里,轻轻拍打着,语气有些哽。
“这事啊,就是怕你难受,你大哥跟父亲才都不让告诉你。不过,今个你既撞见了,嫂子也就不瞒你了。半个月前,父亲跟你大哥饭桌上又念叨起你来,父亲心情憋闷就喝了几杯酒,起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栽了下去,好在你大哥将他老人家扶住了,这才没有完全栽下去,可即便是这样,父亲他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请了御医来瞧说是中风。”
她心中猛地一揪,“那爹爹现在怎么样?”
“不大好。”
“到底怎么了,嫂子你快说呀?”她急的都快哭了。
崔秀秀叹了一口气,脸上愁容更甚,“本来父亲这病情也算是稳定下来了,可就在昨个白天父亲他突然想要出门,却执意不要下人搀着,谁知没走多远就摔了一跤,虽然救治的及时,活是活过来了,可整个人都瘫痪了,嘴也歪了,眼睛也斜了。”
“爹爹...”
苏婉音闻言,眼泪顿时就出来了。
她是知道自己爹爹的,虽然对耍刀弄枪没有兴趣,却还是继承了祖父刚直不屈、事事亲为的脾气秉性,最是受不了被人服侍,更何况是如同废人般的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活着,爹爹他宁死。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转身就朝着屋里跑却再度被嫂子崔秀秀拉住。
“别去了。”
崔秀秀见苏婉音瞧着她,那眼眶都红的要滴血,心里又是一叹,“知父莫若女,父亲他老人家昨个下午醒了,便用头猛磕床柱,还是你大哥去宫里见了皇上,讨了一份皇上的手谕,父亲这才作罢。”
顿了顿,又道:“你是知道的,咱们父亲这辈子最是在意忠孝廉耻,又是当今皇上的启蒙恩师,皇上亲笔写下的手谕他看了,定然是不会再主动轻生,只是......”
“只是什么?”苏婉音催促。
“刚才你应该也闻到臭味了吧?父亲他好面子硬是不让人靠近,我本想亲自服侍,却被父亲吼了出来,你大哥现在又进宫了,与皇上商议边关军备的事情一时半会只怕是回不来,你快些给嫂子出出主意,眼下怎么办?”
苏婉音心中既震惊又难过,父亲是那般有风骨的人,如今却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他心里的苦楚,她懂。
可是这样拉在床上不管,就是平常的天气也是不行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大冬天,这样若是再得了冻疮可如何是好?
苏婉音擦了擦眼泪,冲崔秀秀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嫂子,你也别担心了,我进去瞧瞧。”
崔秀秀有些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叮嘱道:“若是应付不过来就出来喊嫂子。”
苏婉音点点头,从丫鬟手里接过水盆。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臭味越浓,她的心就越揪的生疼。
当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爹爹,哪里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这些年爹爹年纪大了,略有发福,可只要仔细一看,还是不难看出爹爹年轻的时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可如今的爹爹,五官都歪向一边,再也找不到半分英俊的影子,露在外面的手腕更是枯瘦的吓人。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泄了闸般的涌了出来。
“谁,出去,出去听见了没有。”
听着有些含糊不清怒斥,苏婉音再也压抑不住,将手里的盆子放下,哭着就趴到了床边,“爹爹,爹爹是我,婉音不孝没有早点回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