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儿就不该提冯予的名字?
他明知道冯家的人在她心中有什么样的地位,更何况冯予与她的相处早已不是一两天,他却如此心怀侥幸,肆无忌惮……
赤术难得地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他觉得自己怕是收不了场了,他悄悄唤来自己的护卫贺利, 要他去打听打听冯予的近况。
很快, 贺利回来了。赤术正在写东西,贺利一脸难色地趴在赤术耳边一阵低语, 听得赤术的一张脸也越来越黑。
赤术牙关紧咬, 手里握着笔, 却连墨汁浸润了一大片纸也没发现。
末了,他啪地一声折断了手中的笔, 将这支断笔狠狠砸向桌面, 残破的断笔砸上笔山, 稀里哗啦倒地一大片。书房侍立的小厮被吓坏了, 连滚带爬地扑上来,忙不迭收拾满地的狼藉。
赤术猛地直起身来,背着手在房中央困兽般猛转几大圈。终于,他决定了,两日后,绝不能带薛可蕊走出这府门。
……
只可惜赤术说出去的话,也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如今赤术想反悔也于事无补。
这一天正是初一,薛可蕊早早就起床了。她很快就穿戴整齐,打扮妥帖,安安静静地坐在房内等赤术来接她出门。可是,赤术注定要让薛可蕊失望了,他一大早就悄悄溜出了府门,他还三令五申告诉自己的管家:
绝不能让葛园的薛可蕊走出府门!
薛可蕊自天不见亮等到日上三竿,还是等不来赤术。她唤来婢女,要婢女去问问赤术,今日究竟还要不要出门。
很快,婢女便回来了,她扭扭捏捏地告诉薛可蕊:
八王殿下他……他早走了……
薛可蕊无语,她明白,赤术这是反悔了。她想不通一直试图让她走出府门的赤术为何一夜之间就反悔了,他不是一直在劝自己出去散散心吗?如今自己好不容易答应了,他怎么又反悔了?
薛可蕊自然猜不到赤术心中所想,不过她也懒得去猜。她直起身来,二话不说便自顾自朝府门外走,任由婢女们喊,仆妇们拽,都止不住薛可蕊走出府门的脚步。
就在王府的大门口,八王府的管家拦住了薛可蕊,他要薛可蕊回去。薛可蕊自然不愿意,她挺着大肚子就往管家的身上撞,管家吓坏了,出动了王府的侍卫,要他们带走薛可蕊。
薛可蕊怒了,她振臂高喊:我是八王殿下的夫人,你一个仆人,有何权力阻拦我去寻找八王殿下!
正在众人杂乱无章的争执时,有人来了。
薛可蕊看见原本斗牛似的管家立马见了祖宗般怂了下来,趴在地上可劲地叩头,口里唤着:“见过八王妃。”
薛可蕊转头,果然看见一个女人正缓步向她走来。面色威严,云鬓高耸,一身珠光宝气。
薛可蕊安静了下来,她默默地立在当地,既不向那女人敬礼,也不开口说话。
女人不错眼地望着沉默的薛可蕊,眼底的目光沉沉,让人看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薛可蕊?”女人向她问话。
薛可蕊点点头,赤术并没有向她介绍过她,她也不想认识她。
“我是玉娆,八王殿下的阏氏。”
薛可蕊依旧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这名唤做玉娆的女子为薛可蕊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感到吃惊,她看了看薛可蕊那持续无波的脸,再看了看她蔚为壮观的大肚子,终于再度开口:
“你想出门?”
话音刚落,薛可蕊也终于拿了正眼看她,“是的。”
薛可蕊的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倒是很肯定地冲她点头。
玉娆笑,她抬起手,冲趴在地上的管家示意:
“你让开,夫人随我一同出府。”
……
薛可蕊终是出了八王府,她不明白赤术的妻子为何要出手帮助自己,或许她只是为了和赤术做对?
薛可蕊并不喜欢她,因为这位八王妃在看向她时,眼里那浓浓的嫉妒与厌恶是如此的分明。
薛可蕊决定到地方就赶快离开这个女人。
马车很快就到了灵钟寺,此时已近午时,迪烈的祭祀早已完成,人们三三两两地朝灵钟寺山门后的一块大草坪上赶。
接下来便是姑娘少妇们期盼了整整一年的比武大赛了,迪烈在草坪的正中央搭了一块高台,红幔翻飞,台前硕大的金鼓与飞扬九天的旌旗,将比武大赛那紧张又沸腾的气氛迅速渲染到了极致。
薛可蕊有意放慢了脚步,离那玉娆远一些,她身边只留了两名婢女陪侍,是赤术安排给他的贴身侍女。
薛可蕊躲在人群的背后,她没有挤去高台的正前方,那里是为达官显贵们准备的位置。玉娆便是坐在那高台的正前方,最好的位置上,薛可蕊想,一会赤术一定也会来,她还是别去凑那热闹的好。
契丹贵族们三三两两朝那高台前聚集,他们或呼朋唤友,或牵群引伴。不多时,契丹王迪烈也来了,他在契丹官员的陪侍下走上高台,巨型金鼓被雄壮的契丹兵士擂响——
迪烈要为这场大赛揭幕了。
从前这契丹人的新年比武大赛,多是为选拔军中优秀男儿,增强军队战斗力,鼓舞士气。而今年因契丹王新占了河西一大片土地,这新年的第一场比武大赛便具有了更加特殊的意义。
契丹王迪烈,要为今年的比武大赛助阵,他要亲自下场与大赛的获胜者对阵,并给获胜者当场册封大将军称号。
薛可蕊在熙攘的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她四下里张望不休,因为赤术说过,只要她来了今天这比武现场就能看见冯予,于是她就来了。
可是她看见了一身华服的赤骁、赤术,并迪烈的另外几个儿子,甚至看见了妖娆多姿的薛可菁,却并没有看见冯予。
无论台上,还是台下,她都没有看见他。
在迪烈用他那粗犷的声音嘶吼出了一大堆薛可蕊无法听懂的口号与怪叫后,比武大赛开始了。
有自军中事先筛选出的精壮将士们走上台,开始一局一局,一阵一阵的对垒。契丹人设计的程序很科学,预选赛是事先就进行过的,眼下上台的,已经是经过筛选出来的“种子选手”了,大大增加了比武的可看性与高效性。
可是薛可蕊并不喜欢看契丹人对打,她在台下兀自寻了一阵冯予无果后,开始变得不耐烦。她准备离开这比武场,到山那边的演练场去看一看。那里是契丹军士们的休息准备区,她想,冯予是人犯,就算到时候要被人当靶子打,也一定会与他的看守一道在这演练场休息。
薛可蕊在两名婢女的陪侍下离开了比武场,她要去找冯予,所以不想被人跟着。可是这两个婢女守她守得挺紧,薛可蕊摆脱不得,好容易想到个法子,她让一人去向端坐高台前的玉娆禀告一下,她想随便走走。小妾向主母禀告去处,自是应当,如此一来便支走了一人。
薛可蕊又叫另一人去替她寻找端坐高台上的赤术,她是看见赤术在高台上只坐了一会儿,便拍拍屁股悄悄溜了,于是她就让最后一个婢女去寻,婢女怎能再寻得到?如此一来,薛可蕊终于自由了。
薛可蕊难掩心底的兴奋,提起裙角飞快地朝山那边跑,她知道,就算她遣走了婢女,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她需要尽快找到冯予。
转过山梁,便是演练场的入口,薛可蕊大步朝里走,甫一进场,沿着山脚便是一溜的马房,有成排的马儿在吃草,马草堆放得整整齐齐。
经过一排马草堆时,薛可蕊听见有人在马草堆后说话。
“冤家,你究竟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清扬婉转,如玉珠落盘。薛可蕊忙里偷闲扯了扯嘴角,脚下却来不及停留。这是薛可菁的声音,这女人也真是事多,好好的比赛不看,躲到这马料堆里来干什么。
薛可蕊来不及管薛可菁的一举一动,正在飞奔间,另一个声音传来,成功止住了薛可蕊原本飞奔的脚步。
“你催什么?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别急,本王说过的话,自然会记得,绝对不会食言。”
那声音沙哑中带着特有的尾音,说着最标准的凉州话,就像他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凉州一样——
那是赤术的声音。
薛可蕊的脚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她端端立在这堆马饲料前,竖起了耳朵……
她为赤术与薛可菁一同出现在马料堆后感到吃惊。虽然自赤术与薛可菁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她感觉到了薛可菁与赤术之间不一般的熟络,可薛可菁是赤术的“小嫂子”,她还真的没有想过把赤术与薛可菁扯到一起。
“冤家,我等那一天已经很久了,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每一天,你知道我守在那大傻子身边得有多烦躁吗?”
薛可菁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怨念,薛可蕊能想想得出薛可菁那皱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
“哼……”薛可蕊听见赤术自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你这女人,最是多事,本王的二哥最是会疼人,他那么爱你,你还能有什么不满?”
有衣袂摩挲的声音传来,薛可菁的声音闷闷的,口鼻应是被什么给堵住了,根据二人对话的上下文,薛可蕊想,她应该是将脸埋进了赤术的怀里——
“可惜他不是你啊……”薛可菁的声音幽怨又情思绵长,就像可怜女子在思念自己的情郎那般愁苦。
薛可蕊屏住呼吸,她想听赤术的回答,人小嫂子都说这话了,作为男人的他总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男人的表示自然不会缺席,马料堆后继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织锦衣料摩挲的声音。薛可蕊想,赤术一定不会有闲心去替薛可菁撑裙摆,薛可蕊直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大阴谋,她更不愿意走了,就想听个明白。
“嗯……待你事成……啊……你可是要将我纳为……夫人?”
薛可菁似乎正在遭受什么“酷刑”,她的声音开始变得破碎又虚弱。
“唔……那个当然……”赤术自己也没好过多少。
“那么……我那妹子薛可蕊呢?”说起薛可蕊的名字,马料堆后的薛可菁明显斗志高昂了许多。
“她也是本王的小夫人啊……”赤术不以为意。
“不行!我明明先到的,我要做你的侧妃。”薛可菁的逻辑严密,口齿清晰,显见得已从“酷刑”中解脱。
赤术却难得地没有回应。
“冤家!当初在玉门,你是怎么同我讲的?那时候可是心肝肉儿的喊得正欢,你说只让我委屈数月,你便要将那赤骁拿下,到时候我居功至伟,封赏我做妃也不是不可以……可如今……如今都翻年了!我还在天天陪着那大傻子睡觉!你这兔崽子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我,就想索性把我塞给那傻子算了!”
薛可蕊震惊了——玉门?
她曾自护卫谢冲的口里了解过,薛可菁是在玉门失踪的,彼时唐纪还曾去过玉门寻她。
听薛可菁这话的意思,她在玉门时便和那赤术勾搭上了,要知道那时她还怀着唐纪的孩子呢!
唐纪为了薛可菁丢了性命,献上了河西藩镇数十万军民的性命。要早知道是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那冤死的唐纪会不会后悔认识了他们薛家……
薛可蕊突然觉得胃里的早饭一阵一阵翻涌,马料堆后的两个人只让她觉得恶心,跟眼前的这堆马饲料一样,只配丢在这露天,让畜生们吃进肚子里,再变成马粪拉出来。
薛可蕊面色苍白,她抬手捂紧自己的嘴,强力压制住喉间的翻涌,就怕自己真的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后退两步,退出了这散发着湿臭气味的马料堆,提起裙摆,飞也似的冲出了马场。
第一五八章 冯予
春寒料峭, 可草料堆后却风光旖旎。薛可菁衣衫半解, 露出胸口大半个浑圆,她的腿上光溜溜的, 正跨骑在赤术的腰上,她把赤术死死地摁在了一堆草料上不许他起身。
“冤家!今日你不给我一个准话,休想轻易走人!”薛可菁揪住了赤术腰间蹀躞带上的玉带钩, 口中嗔骂, 手下也不停,玉带钩应声而落,蹀躞带散开,却被赤术一把按住。
“你,给我下去!”赤术突然噤了声,他只皱着眉冲薛可菁张合着嘴,无声地做着口型。
“什么?”薛可菁一脸不耐烦, 根本不听。
“下去!”赤术依旧下达着他无声的喝令。
薛可菁不理, 竖起眉毛,气鼓鼓地揪着他腰间的裤带边, 就像在骑一匹马。
赤术不耐烦, 懒得再跟她多说, 一把捏住她的腰,将她从自己腰上给扯了下来, 不管不顾地就将她丢进了一旁的草料堆。
赤术抓起刀, 一骨碌自草料上起身, 他只手撑着料堆的顶, 噌地一声翻身跃过障碍,立在马料堆的外围,极目向马场的边缘望去……
“有人来了?是谁?”
身后传来薛可菁紧张兮兮的低声询问。
“啐!你给我闭嘴!”赤术火冒三丈,拿刀柄狠狠地砸向身后的草料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