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陡然一亮,二人竟滚出了灌木丛,冯驾探手一捞,却只捞得满手鲜嫩多汁的草。
狗娘养的……
身下陡然一空,冯驾第一次有了安详宁静的感觉。
他放弃了抵抗,只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
天旋地转中,后背上被一硬物狠狠击中,砸得冯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预备好了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被一棵老榆树的根重重拦了一下,又继续接着滚……
……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可蕊醒了过来。
冯驾把她搂得紧紧的,她抬起了头,看见他沉静的睡颜。
她想起自己是跟着冯驾一起滚到这山坡底了……
心中咯噔一声响,薛可蕊抬手摸上了他的脖颈。
心跳咚咚声中,薛可蕊终于舒了一口气。
还有脉搏,他还没死呢。
薛可蕊再试着动动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发现除了有些酸胀,尚无大碍。她便尝试着推开了冯驾的胳膊,再自他怀中坐起身。
薛可蕊四下里望了望,发现此地是一处深沟。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一条小溪自西贯东穿过沟底,她与冯驾便正是躺在沟底这条小溪边。
薛可蕊低头望望一派安详的冯驾,探出手来往他周身上下摸了一圈,似乎没发现何处有伤,或缺损,便放下心来。
此时正当午时,阳光勉力穿过层层密林,投射到小溪的水面上。他们出来折腾大半天了,薛可蕊也觉得腹中饥饿,既然冯驾眼下看来还算周全,她便决定自己抓紧时间去东边那片坡上寻点果子。一来垫巴一下自己的肚子,二来也好给冯驾准备点吃食,省的他醒来后也肚饿。
说干就干,薛可蕊扎起袍角,挽起袖子便开始越溪登山,攀树缘枝。
山沟底水草丰美,虽才开春,倒也能寻得一些青梨与桑葚。薛可蕊将那袍角打个结扎紧,作出一个兜的形状,一路爬一路采还一边吃,不多时便吃了个肚儿圆,袍兜里也装满了山果。
薛可蕊骑坐在一棵野梨树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兜中的战利品,估摸着给冯驾一人吃也够了,便哧溜哧溜自树上滑下来,预备返程。
可是才走几步,便觉脚板底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
一堆一堆的残破的梨和元枣子,仔细看去,还混杂着一坨一坨黑泥似的物质。
薛可蕊心中疑惑,这梨和元枣子瞧着像人吃过一半的,莫非此处还住着人家?
正在疑惑间,耳畔传来一阵窸窣杂响,她抬起头来,循声望去……
让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距离薛可蕊不过数丈远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枯树背后,缓缓坐起来一堆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一只大黑熊出现在薛可蕊的眼前!
如五雷轰顶,薛可蕊呆立当地。
看尽浮华的她不怕死,她甚至设想过像那纸鸢一样飞向半空被这呼啸的山风带走,可是却从没设想过被一只黑熊带走。
薛可蕊听男人们说过,熊瞎子咬起人来比老虎还猛,那一巴掌拍碎壮汉的头跟拍西瓜一样轻而易举。打虎英雄常见,打熊英雄却不常见。
她不曾打过猎,也未曾近距离观察过野兽,可是今日当她真真切切立在一头黑熊的跟前时,才真正体会到了男人们说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这黑熊实在太大了!
又厚又大,像一座山。
黑熊脸盆般大小的黑脸上,那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薛可蕊。它的大长嘴微微张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它的耳朵向后伸,下巴咬紧,自喉间发出阵阵低吼。
脑中一片空白,薛可蕊除了静默着与这只熊对视,什么也不会做。
直到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沉沉无波的低语:
“我的心肝,别怕,别怕,镇定些,镇定些……”
薛可蕊倒吸一口冷气,
冯驾来了。
也不知他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熊听的,薛可蕊听见冯驾继续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柔和了嗓子说话:
“我的心肝,咱们都是不搭嘎的天涯客,咱就不墨迹了啊——”
突然看见光明,再不怕死的薛可蕊也会觉得欢欣鼓舞,她正要回头,却听得他继续开口:
“别回头。”
她定住了头。
“也别转身。”
正欲动步的薛可蕊僵直了四肢继续呆立当场。
“蕊儿你慢慢后退——慢慢后退——”
冯驾的声音低沉又平缓,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在安慰面前那只“呜呜呜”自喉间嘶吼不止的熊。
“我的心肝儿别紧张——没事的——没事的啊——”
薛可蕊压下心头的沸乱,好容易聚集了气力到那软绵绵的脚上,开始一寸一寸慢慢向冯驾声音传来的方向后退。
她听见他的气息愈来愈近,还听见细碎又清晰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好样的,真棒……”
身后伸过来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薛可蕊心头陡然一松,脚软筋麻,几欲跌倒。那熊的模样长得忒可怖了,她宁愿自那高崖顶跌下摔死,也不愿意被这样丑陋又恐怖的东西吃进肚子。
冯驾依旧用他安抚的声音絮絮叨叨冲那熊说话,一手举着那柄花钢大刀,高高举过头顶,一手拉紧了薛可蕊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再缓缓向后退。
黑熊的胆其实并不大,除非误认为受到威胁,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那熊正在排粪便,薛可蕊是误入了熊的茅坑才惊动了黑熊。
冯驾想就这样平平静静与这黑熊一别两宽。黑熊个头大,劲也大,那熊掌一挨着人,不是伤筋便是断骨,还长得皮糙肉厚的。他只有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与这熊瞎子拼命。万一他被熊一掌拍死了,他的蕊儿就彻底没得救了。
原本只一意行端详事的黑熊见冯驾挪步,明显激动起来,它开始伏低身子,试图做出进攻的动作。
冯驾停住了脚,他冲薛可蕊抬抬手指,示意她先走。自己则扛着大刀立在原地,继续与黑熊对峙。
“你先走,我随后便到。你出去河滩上等我,如果可以,你最好先生一堆火,这山里保不齐还有旁的野兽。”冯驾头也不回地对薛可蕊吩咐道。
薛可蕊吓坏了,见冯驾要留下断后,她怎肯再走,张口便拒绝:“不。”
薛可蕊的声音很低,却引得冯驾一个激灵。她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因为眼下她一门心思都在面前这头熊的身上。
冯驾没有回头,只望着那黑熊扯了扯嘴角。“你站远一点,别转身,也别跑。像刚才那样,慢慢退到林子边上去,若是看见我被这熊摁趴下了,你便跑。我肉多,熊瞎子要吃也得多啃一会,好歹也能多拖点时间。”
“……”薛可蕊无语,原来这就是冯驾的“缓兵之计”吗?
眼前的黑熊再不肯坐着与冯驾对视了,它缓缓直起身来,像一堵黑墙翻过那截烂木桩,开始向冯驾走来。薛可蕊看见这头熊直起身来能有她两个人高,就连冯驾在它面前也变得“娇小可欺”。
“你走。”这一回,冯驾再不墨迹了,他将手往后一推,示意薛可蕊赶紧后退,自己则举着大刀开始向那黑熊迎了上去。
眼下是早春,这头熊应是才冬眠醒来,腹中正饥饿,眼下正好来了两个人,这熊怕是思索了一会,觉得还是吃人肉比吃果子靠谱,这就要采取行动了。
冯驾才从山上滚了那么长时间,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这么快就要投身战斗,显然有点力不从心。薛可蕊看见他脚步虚浮,迈过那堆烂梨烂元枣时,还绊了一下……
薛可蕊心内一颤,下意识便开口冲他喊:
“大人,当心些,蕊儿在林子边上等你。”
第一七九章 逢生
薛可蕊的嗓子喑哑中带着焦灼, 就算她再不想原谅冯驾, 也不愿意见他当着自己的面被一头黑熊给吃掉。她见冯驾状态不佳,很是担心, 便忍不住脱口给他鼓劲。
薛可蕊的鼓励当然是有效的,能在最危急的关头听见一直沉默的爱人开口对自己说话,这样的鼓舞堪比有一队精兵助阵。冯驾抖擞了精神, 再不避那熊, 提刀便朝那熊的大脸盘砍去。
黑熊看起来笨拙,行动起来却丝毫不比其他动物逊色。它仰仗它的身高体重优势,直通通便朝冯驾压将过来……
在错身的一瞬间,它还知道猛一缩头,避开冯驾冲它面门来的大刀,改了个方向,直扑冯驾的腰间。
冯驾看得分明, 抽身便闪, 黑熊扑了个空,熊背却被冯驾的刀给划伤了。
如若是人, 被冯驾这一长刀拉在背上, 不死也动不了了。只可惜这是熊, 不是人,黑熊被伤到了背, 凌乱又肮脏的熊毛除了看上去变得湿了一点之外, 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既没有鲜血喷涌, 也没有行动受阻。
大黑熊被激怒了, 口中咆哮一声,又迅猛无比地一个“神龙摆尾”,与冯驾贴身缠在一起。
大黑熊熊掌可碎骨,熊爪可破肉,与它可缠斗不得。冯驾怕是摔懵了,脚下步伐凌乱,转眼便被黑熊缠倒在地。薛可蕊吓出了一身汗,好在他一个鲤鱼打挺又直身起来,此时熊掌已至近前,多亏了冯驾手上有刀,一个全舞花差点绞下整只熊掌。
那熊也不傻,知道这刀的厉害,忙不迭躲得远远的,龇牙咧嘴,喉间发出阵阵低吼,只肯瞅着冯驾的握刀的右胳膊转。左试右探,还知道逢击而避、乘隙而入,就想把眼前这只握刀的手给扯下来。
黑熊居然知道躲刀,这让冯驾有些生气。他想尽快结果黑熊性命的,于是他举着刀再度向黑熊发起了进攻。黑熊这回却不避了,抬起熊掌直通通便朝冯驾的来刀拍去……
熊掌一巴掌可拍碎一切生物的骨骼,其力道已非正常格斗所能承受的,故而时下猎人狩猎熊瞎子皆用弓箭、长矛。刀剑乃近距离格斗兵器,与熊贴身肉搏,那是在挑战人的体能极限。
冯驾劲再大也大不过熊,与熊比手劲那是找死。黑熊这一巴掌是冲冯驾拿刀的胳膊来的,冯驾见状自然侧身换个方向再进,熊爪成功拍上冯驾的刀侧,花钢大刀应掌而落……
薛可蕊立在一旁看得真切,一瞬间三魂去了两。黑熊见刀落地,知道自己机会来了,怒吼一声便朝失了兵器的冯驾迎面扑来。
黑熊攻势了得,又近在咫尺,冯驾自知躲避不得,一个咬牙,反倒迎向直扑他面门的黑熊,于熊爪底下搏机会,扑向跌落在熊脚边的那把刀。
黑熊见冯驾主动“投怀送抱”,自然不会客气,熊腰一弯,就要将渺小的冯驾彻底揽入它身下。却见冯驾在“熊抱”合拢的那一瞬间,一个乌龙绞柱翻身爬上熊背,趁那熊嘴一时咬不着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拿刀便往肥厚的熊脖子上狠狠一插,几乎全柄没入……
黑熊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直起身来像一尊铁塔撑天柱地。这一下,熊背上的冯驾呆不住了,立马跌落在地。
黑熊脖颈间插着冯驾的大刀,就那么瞠目立着。
早已魂飞魄散的薛可蕊无比惊悚地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死,竟带着那把刀又直通通朝跌坐在地,赤手空拳的冯驾飞身扑去……
薛可蕊抬手捂上了眼,浑身颤抖。
她想起冯驾说的,若是他被熊摁趴下了,便让她赶快跑。可是她的腿早成了一滩烂泥,哪里还能跑得动?
她想,黑熊吃完了冯驾就可以来吃她了。可是她缩着脖子,闭紧眼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那黑熊发出饕餮撕扯的声音。
心下不禁疑惑,薛可蕊松开指缝,自指间缝隙中看出去……
她看见大黑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薛可蕊的心狂跳起来,她忙不迭冲上前,来到黑熊身边。
黑熊应是死了,它闭着眼,颈间插着冯驾那把大刀,这回倒是能看见鲜血汩汩了。而冯驾被熊密密实实地压在地上,一丝衣摆都瞧不见。
薛可蕊着急,围着这头死熊拼命转圈。冯驾被压在下头,不被压死也被闷死了。她拿手扯那熊爪,扯不动,抬那熊腿也抬不动。
薛可蕊急出了眼泪,对着黑熊肚子底下拼命地喊:“大人!大人!你还在吗?”
熊肚皮底下一阵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