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侠认为冯驾任命他为判官兼掌书记,明显还是不信任他。只是天下男人,无一不爱权与钱。冯驾久居高位,早已尝过权力神秘力量的人,怎会甘于让出手中权柄?李霁侠认为,冯驾怕是永远不会给他他需要的那个位置了……
李霁侠来这凉州已经三年了,折腾了如此之久,自己依然只是一个给冯驾写辞章的文书,替冯驾掌管过一队屯卫,并他自己的亲兵。说来自己也是带过兵的人了,只可惜这些兵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人!
李霁侠不知道冯驾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给他这凉州藩镇七州十屯的军政大权,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开始尝试转变一下策略,很明显冯驾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味地与他对抗,换来的只会是他愈发疯狂的镇压。就像他的母亲,如今连在这凉州都呆不成,只得回京城去了。
既然仲父喜欢自己的世子嫔,那么就让薛可蕊出马替自己达成心愿吧!
第二日清晨,薛可蕊在一片沁人的丹桂香中醒来,她甫一睁眼,便看见李霁侠穿戴整齐地在整理案桌上的一只大簸箕,那馥郁的桂花香便是从这簸箕中散发出来的。
“咦,怎的还有桂花?”薛可蕊惊讶,凉州城里已经有梅花开了,这狮子滩的桂花居然还在开。
“是啊!”李霁侠转过身来,端着簸箕凑到薛可蕊的面前。
“这些都是醉狮湖边的桂花,或许因为挨着温泉,这些花儿也都开得甚好。我听婢子们说,湖岸边还有不少菊花也在开。”
李霁侠望着薛可蕊惊讶的眼点点头,再度强调了醉狮湖的与众不同,“醉狮湖据此庄子不远,就挨着庄子外的那块温泉湖,两个湖,不过一里之距,却一个热,一个凉,当真是奇迹!娘子若是休息好了,今日上午,咱们便约上予二哥、崔家两个姑娘和你姐,一起去醉狮湖游玩一番可好?”
时下,温泉是好东西,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一不爱在这凉飕飕的冬季泡热汤池子。如果可以,所有的高门贵胄都想在自家院子里给挖一口温泉出来。可是这凉州的“地头蛇”不发声,谁也不敢在冯驾的眼皮子底下把那珍稀的温泉给占为己有。
狮子滩的温泉不属于哪一家大户,是裸露在公共地带的,只是被几家大户的庄子给围了起来,除了那几家大户好用,平头老百姓的确不方便来泡了。可是不管怎么样,那温泉依然属于公共地界,青天白日的,大家也不好脱了衣裳泡热汤,便说好了就在晚膳后再去泡一泡。
如此一来,白天的时间倒是都空出来了,昨日忙活了一整日,薛可蕊有点累,原想着用完午膳后再约自己的二姐和两位崔家姑娘一起去碧峰山走一走。可眼下看来,李霁侠是坐不住的,这不,一早爬起来就想约着大家一起去游湖。
听李霁侠将醉狮湖吹捧得如此天上仅有人间绝无的,薛可蕊也有些动心,当下便唤了怀香进来给自己梳洗,并让怀香负责去通知崔家姑娘、冯予和薛可菁一块去游湖。
待薛可蕊安排完,怀香就要往外走时,李霁侠唤住了怀香,“先去群芳园相请节帅,如若他不去,速回来告知我。”
薛可蕊看了李霁侠两眼,也不说话,回过头来继续往自己的眉头蘸黛青。
自嫁给李霁侠,这世子爷就把她看得甚紧,生怕她抛头露面被人看了去,如今带薛可蕊出来玩,不仅邀请了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冯予,还邀请了跟她有过流言蜚语的冯驾,今日去游湖,竟然也不让自己避大家。陡然变得如此大度的李霁侠,当真让人惊叹不已!
“夫君。”薛可蕊放下手中的粉盒,转过身来望向李霁侠。
“夫君,贱妾有点疑问一直没想明白。”
“唔?什么不明白,娘子请讲。”李霁侠扬起眉,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夫君从前不是不允可蕊出门的么?如今怎么……”薛可蕊踯躅,李霁侠变化太大,她觉得有点不稳当。
“哈哈哈哈!”李霁侠大笑,放开手中的簸箕向薛可蕊踱步走来,他轻轻牵起薛可蕊的手:
“娘子,仲父为你的夫君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从前是我不好,我年纪轻,不懂事,老是犯浑,跟仲父对着干。如今我也娶了妻子,成了家,该明事理,知对错了。如若我一直都活得那样懵懂又糊涂,你觉得正常吗?”
薛可蕊颔首,李霁侠说得对,他也是读过书的人,理应知道事理,再说他眼看就十九,他们李家的祖先在他这个年龄早都当皇帝了!这样想来李霁侠变成熟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抬头看进李霁侠的眼,看见内里闪着深沉的光,薛可蕊强迫自己不再想脑海中莫名浮现的种种猜忌,只扬起嘴角冲李霁侠绽开笑颜:
“恩,夫君说的是,能看见夫君如今日般过得自如,开心,可蕊也甚是欢喜。”
第八十三章 关怀
不多时, 怀香回来了, 她告诉李霁侠与薛可蕊,冯大人让大家都去游湖, 他就不必去了。
李霁侠挑眉,“那么仲父呆在宅子里又做什么呢?”
怀香低眉,“冯大人说他休息休息就好……”
李霁侠没有再说话, 只兀自想了想, 再转身看向呆坐一旁的薛可蕊。
“娘子若是不嫌麻烦,可否代为夫去劝劝?”
“啊?”薛可蕊茫然,她瞪大了眼睛,“相公说什么,你是让我去劝冯大人吗?”
“是的。”
“为何?”薛可蕊不耐烦,她就是嫌麻烦哩!又不是孩子,不想出门便不出门呗, 干嘛非要去劝人出门玩?
李霁侠笑, “娘子,不是为夫偷懒, 而是为夫此次召集大家休假, 也是见仲父太累, 为了让他能休息休息,莫要累坏了身子。至于为何非要娘子去劝嘛……”
李霁侠低头斟酌了一下语词, “一来, 此种事务本身便是家中主母出面处理为宜, 二来嘛, 仲父待我向来严格,我都这般岁数了,再去他身边缠着要他陪我出去游湖,有失体统。”
“万一仲父骂我贪玩,又该如何是好?”李霁侠苦着脸,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望向薛可蕊,看得薛可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夫君说得是,此等游玩事,还是我们女子去说比较好。”
薛可蕊被李霁侠逗笑了,也忘记了昨日自己才找了冯驾的不痛快。她站起身来,拍拍袖口,甩起手儿就往屋外走。
“相公,可蕊可以去劝,可不能保证能劝得动哟!”经过李霁侠身边时,薛可蕊媚眼儿一飞,冲李霁侠打趣。
李霁侠笑得开怀,冲着薛可蕊点头:“娘子去劝就好,我李霁侠的娘子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
薛可蕊意气风发地往外走,可是才走到牡丹园门口便滞了脚步。她昨天才态度很恶劣地对待了冯驾,不知道今天自己送上门会不会被他摆脸色。
薛可蕊一步一徘徊地往群芳园那高大的门墙口挪,简直举步维艰。可是这院子总共也就这么大,不多时,终于还是走到了牡丹园的大门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
薛可蕊探头探脑地瞅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心下正疑惑,突然听得一侧耳房内一阵窸窸窣窣杂响。薛可蕊忙探身去瞧,扑鼻一股红参香,她看见一个小厮正背对大门守着一只小炉子煮着什么。
“做什么呢?”薛可蕊立在门口扬声相问。
小厮转头,看见薛可蕊立在门口,忙不迭拱手,“回世子夫人的话,小的这是在熬参。”
薛可蕊挑眉,她当然知道这是在熬参,“给冯大人用的?大人他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大人今早起后便说头痛,想睡觉。状叔叫了军医官来瞧,也没瞧出什么毛病,只说冯大人许是忙碌太久,身子有些乏,多休息休息便好了。军医官让小的们弄点黄芪和着红参熬出水给大人喝点,补补肺气。可是咱正好没带黄芪,管家便带了甘老四他们几个出去寻崔家管事,让他们帮着弄点黄芪来,只留了小的在这里看炉子。”
薛可蕊颔首,“那大人现可好?”
小厮指了指紧闭的上房门,“世子夫人,大人正在屋里休息呢,或许是没睡好,刚才叫念夏帮着点了香后,便一个人呆在那屋里,怕是又睡了。”
薛可蕊默然,怪不得开始怀香来相请冯驾被拒绝了,原来是身子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当然不能再出门,这样想着,薛可蕊便冲这看炉子的小厮点点头:
“既如此,那么你们就好好照顾大人,我回去同世子爷说说,让他也过来瞧瞧。”
小厮唱喏,当场应下。薛可蕊透过炉子半开的盖,低头瞧了瞧炉中的红参,棕红又饱满,散发出微香又特异的苦味。薛可蕊点点头,这参倒是好参,就是缺了黄芪,也不知冯状什么时候能拿得回来。
“虽说这参需要先煎一会儿再加药,但红参统共熬上一个时辰也就足够了,熬制的时间越长,药效反倒会减低。你这儿熬多久了?”
薛可蕊皱着眉头,拿勺一边搅着药罐里的红参,口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念。
薛家二老爷是开正和堂药铺的,薛可蕊从小跟着父亲贩马、卖马、替马儿看病,直至后来扩张到抓人吃的药,薛可蕊常年做薛恒的小尾巴,懂一点药理的皮毛那是妥妥的。
小厮见薛可蕊过问,忙躬身向前,告诉世子夫人:状叔说了,红参只预煎半个时辰,如今这罐里的水才开不久,他改了文火煎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薛可蕊颔首,提醒小厮看好时辰,到点了就别再熬。小厮皆应下,薛可蕊放下了心,放下手中的勺,就要准备往回走。出得耳房,来到院内,薛可蕊转头看向上房,榆木的大门紧闭着。再看看窗,或许是怕冯驾被吹漏了风又着凉了,也同样关得死死的……
薛可蕊摇摇头,这都谁干的,不舒服的时候还闭这么紧,一点风不透,怕不是要闷死人?
薛可蕊大踏步向上房走去,二话不说推开了门。
屋里一阵浓郁的檀香味,夹杂着滞闷的浊气,让薛可蕊一进门便被那檀香味刺激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转身扫视了一番,没看见冯驾。
这是一间三开间的大屋,中央为堂屋,右为茶室,左手堂中央立了一面大大的紫檀落地大插屏。薛可蕊了然,大插屏后自然是卧室,冯驾没在堂里,自然是在里屋睡觉了。
抬眼看见宝鼎炉中烟丝袅袅,大小窗橼皆深闭,这屋里的檀香味自然只会越来越浓。薛可蕊轻叹一口气,大步朝里走,就要去开那屋角上的窗。
薛可蕊只开了两扇窗,便听得身后有桌椅轻挪的声音。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
冯驾头顶发带束髻,身穿一件月白色的广袖袍,袖口领口走了一圈青竹纹滚边,腰间一条大红色如意丝绦随意挂着。他的唇色有些苍白,眼底一层青色。
“大人可是不舒服?”第一次见冯驾如此颓糜,薛可蕊心中的惊讶远远多过担心,在她心里冯驾就跟那金刚罗汉似的,从来都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会生病?
薛可蕊莲步轻移来到冯驾身边,她仔细瞧了瞧他的脸,除了有点疲惫,看不出旁的颜色。薛可蕊早已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只为冯驾的颓唐感到不安:
“大人可有发热?”
见薛可蕊如此担心,冯驾忍不住笑了,“无碍,我没有发热,也没有受凉,只是有些累,需要休息。”
冯驾捉住了赤术的尾巴,他兴奋,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昨日又一天睡得晚,积劳成疾,竟诱发了头痛,让他这个钢铁之躯也大呼扛不住了。
“是么?”薛可蕊还是担心。
“是的。”冯驾肯定地向她保证。
“那么你又为何起来了?”
“……”冯驾无语,世子嫔嘭地一声推开门,紧接着一个震天响的大喷嚏,再吱吱嘎嘎推开窗户,就算睡再死也得醒了吧……
“咳……咳,世子嫔来寻我,所为何事?”冯驾略过薛可蕊的问题,反客为主询问薛可蕊的来意。
薛可蕊一愣,想起自己是来邀请冯驾去游湖的,便告诉他,世子爷想约了大家一同去游湖,既然大人您不舒服,那么您就留在崔家庄子里休息吧。
冯驾颔首,感谢薛可蕊的相请,叫他们自去游玩,不用管他。
薛可蕊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又旋即止顿住了脚,特意走过来提醒冯驾:人不舒服,更得要通风透气,只要风不对着你人吹就行,不可以把窗户关得那么死。
冯驾看向面前的薛可蕊,想起昨日她莫名冲自己发火,此刻又是一脸担心又愤然的模样,觉得她煞是可爱。
冯驾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不仅能看得穿薛可蕊那隐秘的少女心,更能看得穿自己这颗不安分的心。他清楚自己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因为什么,也明白自己偶然的失态都是为了谁……
昨日薛可蕊的指责可谓是振聋发聩,冯驾也是在那时猛然发现薛可蕊批评得很对!
是自己错了,自己越矩了,自己在心底里,压根儿就把自己摆错了位置!
如果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还能找得出这样那样的理由与借口。但自己那颗五两六钱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
因她今日的造访,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心底里升起丝丝暖流,还带着莫名的丝丝甜意。冯驾果断地决定:是时候扑灭自己那颗再次不安分的危险思想了!
冯驾冲薛可蕊扬起感激的笑,张嘴正要将她礼貌地遣走,半掩的房门嘎吱被人自外推开。
薛可蕊回头,看见管家冯状呼啦啦带了一群人进屋,定睛一看:是崔家的管事,跟着一群小厮,并一个姑娘……
那姑娘,薛可蕊还记得,刚进崔家庄子那天,崔管事带着来院门外迎接他们时便介绍过的——
崔家的四小姐崔娉。
冯状回来了,看来黄芪已取回,想来已经下药罐熬了。只那崔娉为何跟来了这里?薛可蕊满脸疑惑地看向崔管事。
冯状三步并作两步领着崔管事来到冯驾身边,不等拱手冲冯驾见礼,口里已开始说话:
“大人怎的坐起来了?您难受就别出来吹风啊!”说着转身就要唤身后的小厮去关门窗。
冯驾抬手止住,“不用!就那样开着通风,开始感觉闷,我让世子嫔开窗后感觉舒服多了。”
听得冯驾如此安排,冯状便不再坚持,那窗开在屋角,吹不到冯驾,他想透气便透气吧。冯状的眼风早扫到立在冯驾身边的薛可蕊,待自己口里得了空,马上给薛可蕊打了一个千儿,道“见过世子嫔”。再抬手拉过崔管事,恭恭敬敬地冲冯驾解释:
“启禀大人,崔管事听说您病了,便汇报了崔家四小姐,四小姐也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