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嫃在坤宁宫陪了皇后半日,回去不光带了厨子,还领了一串送赏赐上王府的宫人。至于皇后,她在午后去了寿康宫,告诉太后说今儿个把洲洲媳妇儿召进宫来看了看。
太后本来不是很有精神,听了这话,问她觉得如何?
“怎么说呢?依儿臣看来,那孩子出身虽然不高,教养还是不错。可能从前受的拘束不多,性子比较鲜活,平时来个人说几句就感觉无聊不想再听,她进宫来待了半日,临走时儿臣还挺舍不得的。”
太后点点头:“他两个都会逗趣,哀家看了也稀罕,还指着他多进宫来,结果那天过后没声响了。”
“刚认回来,事不少吧。”
“小五都回宫了,还能有什么事?”
皇后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的样子。
看她这样,太后一挑眉:“皇后你有话就说。”
“昨个儿燕王妃进宫来,同儿臣说了一些,大抵是讲她同洲洲媳妇儿处得不好,要不儿臣怎么会想见一见人?今儿个见了侄媳妇,感觉那孩子不难相处,倒是不明白她们怎么会起了摩擦。”
太后一听这话就不高兴。
“我二十年前就想收拾她!燕王府险些绝嗣,能纯粹是因为围场那出?前面那些年她干嘛去了?当时王府里头得有四五个女眷,那几年间就没一个平安生下儿子,不是王妃的过错?”
“当初是燕王拉着,说已经这样了,怎么追究都于事无补,又说留着王妃替他管好府上的事,他能少操点心……要不依哀家的意思,她就该去皇家寺庙里诵经念佛去。”
“真不想提这些旧事,提了生气。左右皇后你不准跟她搅和,哀家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她要敢折腾燕王唯一的子嗣,看我不扒她的皮!到时候新账旧账跟她一起算!”
第48章
燕王妃不知道寿康宫这一出, 但她知道钱玉嫃今日进宫去见了皇后,本以为她至少会听一顿训, 不想人回府时笑盈盈的,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从坤宁宫抬出来流水般的赏赐。皇后娘娘担心她刚来京中吃不习惯, 甚至往燕王府里拨了个擅长做蜀地名菜的御厨。
想到过去二十多年同皇后的情谊, 燕王妃心里生出遭背叛的感觉。
她认为的同盟当着她面倒向了她的敌人。
王爷带回府这两个, 她看哪个都厌恶, 只是动不得王府唯一子嗣,只敢拿钱玉嫃开刀。
在意识到五皇子不可能接回之后, 王妃紧急想出新的对策,这个儿子左右是记在她名下, 不是亲生的很难养熟是个问题,要解决这点,得先给他换个媳妇儿。
当日,王妃就找上为朝事忙作一团的燕王,说要同他谈谈。
燕王本来还有几份文书要看,想到这几天府上的动静, 他也打算忙过这茬同王妃说上一说, 既然王妃主动找来,就省得再安排时间。
燕王站起身来,率先从书房出去, 王妃也跟出去, 两人到旁边厅里谈的。那厅里上面一张坐榻, 左右边各摆了两把椅子, 还有些古董摆件不逐一陈述。燕王进去之后,到榻前坐下,王妃为方便看他脸色,没坐他身侧,而是选了下首的椅子。
又有丫鬟送了茶水进来,等丫鬟都退出去了,燕王示意她说。
王妃低垂着眉眼平平静静开了口“咱们夫妻二十多快三十年了,我瞒谁也瞒不了您,这儿子我不喜欢,架不住他命好,明明是个外室子偏就成了您唯一子嗣,我也没本事再给您生出一个,捏着鼻子也得接受他。这儿子就不说了,哪怕他生母出身低贱,好歹还是您的血脉他在外头娶这一个,我接受不了。放眼京中,有哪家袭爵人会聘商户女为妻得这么个儿媳妇,我以后恐怕连门都出不去,出去就要被人笑死。”
燕王揭开茶碗盖,没端起来喝,而是闭上眼嗅了嗅茶汤的香气。
过一会儿,他才道“王妃既然知道瞒不过,还跟本王说这些鬼话你说她身份低了带出去会遭人耻笑,她进宫都有两场,谁笑过要真有人笑了你列个名单,本王去问问各家的过失。”
“从没听说女人出身低了会让男人蒙羞,我只知道男人没本事会叫他夫人抬不起头。且不说他们夫妻情投意合,哪怕只是家里做主去下的聘提的亲,也没有说相公改了门庭就要休妻的,那才会叫天下人不齿。”
王妃又要张嘴,燕王直接堵了她话“前朝的开国皇帝是农家出身,遇上外加灾年,日子过不了了揭竿而起,他那时已经娶妻,起义成功当上开国皇帝之后也没另立皇后,哪怕为了笼络朝臣,也不过是册封妃嫔。这段为世人称颂的佳话在你看来也是笑话”
燕王直直看着王妃“你不如说,你想让秦氏女做世子妃,本王这就告诉你,我不答应。”
这下王妃坐不住了,她直接站起来“你就这么带回个儿子,这儿子不同我亲近,不给他换个媳妇儿怎么能把人养熟换我秦家女儿做世子妃哪里不好是我侄女儿总知道好言劝他,现在这个只会唆使他跟我作对。”
听了这话,燕王气笑了。
“洲哥儿的事,有本王替他打算,他不用听你安排什么。王妃只需管好后院,你若管不好,就将掌家权交给钱氏,有万嬷嬷帮衬,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不怕跟你说明白,如今在我心里,除了母后和皇兄洲哥儿是最重要,你别想着要把他绑上秦家的船,这些年,本王对秦家仁至义尽,再要折腾,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后悔。”
有些话,哪怕难听也得挑明了说,总有些人你不说明白她会装傻。
燕王觉得他说得够清楚了,起身回了书房。王妃在偏厅这边坐了半天,后来让丫鬟扶着回了正院,这都三月下旬,哪怕京城也已经春暖花开,她手脚却是冰凉的。
丫鬟赶紧端了碗热茶过来,让王妃捧着暖暖。
王妃接过来,捧了一会儿,又放下。
她喃喃自语说了一堆,大概就是怪燕王无情。这话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听了都觉得诛心。怎么说呢燕王没多少儿女情长这原本就不是秘密,他一直这样,对朝廷比较上心,对王妃和侧妃都挺淡的。
反正该给你的不会少,包括体面尊荣金银玉饰绫罗绸缎这些从没缺过,王妃娘家有事求上门,只要别太过分,王爷也会帮忙。秦家那头很多都受过提携不管怎么看,王爷都没哪里对不起王妃的,非要挑剔一点,就是突然接了个儿子回来。
可哪怕有了世子,日后王府要给世子继承,燕王妃不还是燕王妃吗
丫鬟真怕王妃一通好闹把王爷给激怒了,连带她们这些在王妃跟前伺候的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样的忧虑使她站了出来。
“咱们府上从来都是,除非王爷不发话,只要他说了就没得更改您就别跟王爷斗嘴置气了,世子妃不能换人,还能迎侧妃进门啊。”
丫鬟刚说完,就感觉头上一下剧痛,那是飞来的茶碗盖,正好砸她额角,都磕出血来。丫鬟甚至顾不得去擦,也顾不得茶碗盖落在地上碎成瓷片,她赶紧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是奴婢失言。”
燕王妃气红了眼,直勾勾盯着她说“你记住了,我秦家女儿绝不可能矮她一头。”
说是这么说,秦家早就过了风光的时候。秦老太爷曾是两朝元老,是大学士,可他比王妃还高两辈,是王妃的祖父,已是杖朝老人。他身体不是很好,忘性又大,没法子再为皇上分忧,如今荣养在家。秦老太爷现在也就只能养养花草逗逗鸟雀,府上的事他管不了,当家人变成王妃的父亲,秦家就衰败下来。
看着是还有几个当官的人,品阶勉强还过得去,却都不在要职。
王妃父辈不行,正当壮年那几个兄弟也立不住,侄儿里头有两个看着还凑合的,也仅仅是读书时表现不错,进官场之后会如何还不好说。
反正秦家就是底蕴有,但这几代没出人才反而败家子不少,现在很多事都只能找外嫁女,靠姻亲帮衬。
在秦家女儿里面,处境最好的无疑就是燕王妃。
于是多数时候都靠她独挑大梁。
换个人哪怕丢不开娘家,也不至于贴到这地步,王妃不知道是享受娘家人依靠她的感觉还是早年教育太成功真把秦家看得太重要,又或者因为没亲儿子她跟娘家人特别亲近总之这些年她尽心尽力。
以前燕王没儿子,你帮衬就帮衬,补贴就补贴,很多事都没所谓的。
他有了儿子不得为儿子谋划
燕王哪肯让亲儿子跟秦家人绑在一起
王妃冲丫鬟发了顿脾气,但不解决问题,燕王压根没给她作妖的机会,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给府上大小管事训了话,挑明说谁要敢怠慢世子就要治谁。
他也同谢士洲谈过两场,让他先习惯府上,也出去走动一下,把该认的人认全了。
当爹的暂时还没空安排他的事,他真正忙起来估计要等过了六月办完及冠礼后。
谢士洲知道他之前耽误了很多,没去催促。他在王府混了几天,想着还得巩固一下跟太后的关系,就跑进宫里,人在寿康宫待了半天,眼瞧着该回府了又让太子截去。
太子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兄弟,在东宫摆了场酒。
已经成婚的皇子几乎都到了。
只缺一个三皇子,三皇子眼下不在京中。
太子一个个给他介绍,谢士洲边听边认人,这些皇子们认他不费劲,连庞渤都能一眼看出这是燕王的儿子,他这张脸辨识度够高。
其他皇子或者在套近乎,或者端个笑脸听着,唯独五皇子盛惟安
是的没错,太子说要给他介绍兄弟,总不能把别人都请到,唯独落下盛惟安。不管咋说,盛惟安已经回到宫里,又拿回五皇子的头衔,这种活动他还得出席。
谢士洲这人脸皮厚,活到今天他就真情实感的尴尬过一回,也就是身世曝光那次。
那次还是想到自己靠谢家潇洒二十年,结果竟然不是亲生的
今儿个他不尴尬,真要说只是有些意外,反应过来之后他提起酒壶说要亲自给五皇子斟一杯,以谢他在王府陪伴十年。
太子一脸欣慰,其他皇子纷纷叫好,都在说他们父皇跟燕王手足情深,他们这些兄弟也该好好相处。
“五弟还愣了干啥端杯子啊”
“吃了这杯酒,以后好好相处,打打那些乱传谣言的混账的脸。”
“本来就是让父皇指去陪伴叔叔,这些年五哥心里想的哪就是王府爵位分明是人在宫里的父皇”
“七弟说的是,若不是心里惦记父皇,老五他哪会拒绝郡王爵位拖家带口的搬回宫里回皇子所住着哪有出宫建府来得舒坦”
“这话说得太对了我婚后也在宫中住了一年多,皇子所那院子一个人住着还行,多个人都嫌挤,五弟还有个儿子,是叫珩哥儿这也搬回来了,能不是记挂父皇吗”
“这种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出宫久了。又要说,出宫建府之后要见父皇也不难的,也不是非得在皇子所住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是在夸赞五皇子好孝心,实际讽刺他来着。
谢士洲都没想到。
本想着以后还要见面,他得要拿个态度,才提了酒壶。得说要是以前的谢士洲兴许不会给这面子,是经过换爹这出,他真的变了很多。
他是真心实意想糊弄过去,吃杯酒,哪怕你我心里都还有疙瘩至少表面上翻过这页,这样全太子一个脸面,长辈看起来也比较放心。
结果让边上这些一搅和,五皇子哪怕端了酒杯,他脸色并不好看。
谢士洲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敬了诸位皇子一下。
“哥哥们该听说了,我从前养在商户家,养父母在蜀中算是巨富,人有钱嘛就混账,我这学问文章基本不会,身上毛病是一大堆,哥哥们看我哪儿做得不好,直接说,我能改则改,要实在改不了也没法子。”
皇子们也忘了刚才的不愉快,都笑起来。
谢士洲又道“等会儿再笑还没说完呢。我刚进京,看什么都眼生,今儿个见着哥哥们是认真去记了,可要是回头见着喊不出名,都别怪罪”
就有个穿着鸦青色的挤到跟前“哪就全是哥哥们”
“对啊,洲哥你看看我我才十八,还小你两岁”
“只让哥哥们包含,弟弟们就不用包含了,只管埋汰他”
屋里头又是一阵哄笑。
“堂弟有点意思”
“你说你从前玩得很开,都玩些啥”
谢士洲就给他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数完特别遗憾的表示他要是没认回亲爹,名下的销金窟都该开张了。谢士洲提到他前头去钱家提亲,结果惨遭岳父刁难“我岳父他老人家膝下只得一儿一女,对我媳妇儿宠得很,非得问我有什么打算,怎么保证让他姑娘过得好。我那会儿活脱脱就是个混账,心里想着做其他生意太没意思,就说准备搞个供人吃喝玩乐的去处。那话都放出去了,也不能不搞,我过年那会儿已经装了一半,再忙活一下就能开张的,王爷爹就来了”
“那生意就不做了”
“做啊,让那头的哥们管着,以后有机会到蓉城去,叫他好好招待你们”
谢士洲也不是白混那么多年,就说这些皇子,相互之间本来没那么融洽,让他一闹,酒桌上的气氛真还不差,大家吃得都挺尽兴,临近散场还说过两天再约。
其他人陆续走了,七皇子又拦他一手,问他那生意真有搞头
谢士洲瞅瞅他,感觉好像看到了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