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是小姐伤了头之后,又受了刺激。就好比吓坏了的孩子,魂儿掉了一半,又把自己关屋子里了不出来,所以得多哄哄她,哄好了她就会出来说话了。”
李山景说的专业,柳妈也没听懂,只把自己理解的意思按照大白话解释一遍。
甫怀之大概听明白了,点点头,道:“治不完全?”
“毕竟伤大了,总归有后遗症。大夫说得看将她哄好之后的表现再定论,怕是终究难以与常人相比。”
那便留她做个指认人好了。甫怀之心中打算,他本也不想靠小傻子解决这个事端。他不信这背后之人不会现身,既然有所图谋,就一定会有诸多马脚。
“药方拿来我看看。”
甫怀之之前在司天台数年,天象命理占星什么都要懂一些,药理方面他也会看点,见这方子没什么大问题,大概是温养身子用的。
“去煎一副药。”甫怀之道。
由他吩咐的,底下人尽心多了,药呈上来温而不烫,甫怀之招手:“阿笙,过来。”
被叫名字的小傻子不需要被拉扯便自动自发走到他面前。
“喝吧。”
甫怀之将一碗黑乎乎的汤汁端到阿笙嘴边。
阿笙呆呆地接过来,猛地喝了一大口,初始还不觉,后面苦涩的味道渐渐返上来,阿笙咽下去就想吐,可进嘴里的东西她从不敢浪费,一时憋的眼圈都红了。
等一大碗都喝完,小傻子又像昨日一样,被苦的伸着舌头吐气,跟只小狗似的。黑色药汁浸润她有些泛白的唇,又顺着唇角极缓慢地下滑。
甫怀之抬手擦了擦阿笙唇角溢出的药渍,手指在那红唇中透出那粉嫩的一小截上轻轻蹭过。他食指与拇指稍一抿,有些恶劣地掐住阿笙露在外面的小舌头拽了拽。
阿笙没有躲,反倒是抱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含到口中,上下牙一合。
“不许咬。”甫怀之另只手拍她因张嘴而凹下去的脸颊,“敢咬我就把你丢出去。”
丢出去这个词阿笙过去常听,这个词过后可能会挨打。阿笙立刻瑟缩了下,她小舌头讨好的在甫怀之的手指上舔了舔,近乎某种动物本能。
甫怀之手上沾了些墨,还有汗渍的咸味,倒是冲淡了阿笙口中的苦。
小傻子下意识叼着甫怀之的手指头,吸了吸。
湿又热的软肉包着他的指尖蠕动,甫怀之没有抽回手,任由小傻子动作。等口中涩味儿消的差不多了,阿笙才将他的手指头吐出来。
甫怀之轻笑了声,取了帕子擦了擦留在他手上的她的口水。
“好吃?”
烛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又跃入他的眼中,将那狭长的眸子染出某种暗红色来。小傻子看着他,顶着泛着水光的唇,一副痴傻样。
“带她下去吧。”甫怀之不再看她,向后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中,扶额闭眼。
今日有些疲累,逗乐子都解不了乏。
在内是潞王与皇帝,在外是胡孟人和南人。
这天下要变了,他向来求的都不是什么安身立命。他要的是哪怕改天换地,这换的方式,也得按照他要的来,要的是再没有任何人能威胁他半分。
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
甫怀之自从来了中都城之后就很少想以前了,今个儿见到皇帝的词,第一反应是陛下在忆往昔,大概跟他自己这几日的心境也有关。
毕竟“阿笙”又出现了。
甫怀之的思绪顿了顿,难不成这就是背后人的目的?为了让他回忆过往?
可这又有何用,到了如今,过去种种早已并不会动摇他的心绪毫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是瞎填的,平仄不要计较,看着眼熟就对了【。】
第6章 戏弄 ...
几场暴雨后,中都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司天台夏官夜间观星,道今夏怕是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
柳妈身子胖,虽还没入伏,晌午那半个时辰已然觉得在屋里呆不住了,她拿了活儿在院里做,顺便看着在院中看蚂蚁的阿笙。
阿笙除了吃饭基本一天都不怎么动,最近天气好,柳妈心道总憋在屋里要生病,于是哄着小傻子来院子里走一走。
昨日里院内一窝蚂蚁引了阿笙的注意,她蹲着看了半晌,眼中隐隐跳着兴味。柳妈注意到了,今日自然又把她拉到蚂蚁窝旁。
还有没几日便要到夏至,柳妈给阿笙做了件薄裳裙穿,又给她扎了个双环髻,将头发全部盘上去,用衣料子的边角编的布环在发间缀上,用棉花搓了些小球充作珍珠。
府里好吃好养,李山景几副调理的药方下去,傻丫头慢慢长了肉,脸颊日渐饱满红润,显出原本圆圆的讨喜脸盘模样。
小姑娘如此一身蹲在窗边上看蚂蚁搬家,俏生生的,瞅着可人儿得很。她伸着手指头在地上划拉,那蚂蚁便顺着她的手爬了上去。
“哎呀,小姐你看着便是了,动手作甚,脏的。”柳妈上去去把蚂蚁捻落,掏出帕子给她擦掌心。
阿笙的手被握在柳妈掌里,眼睛却还在蚁群身上,她嘴唇抿了抿,似乎要张开,但还没发声,院里洒扫的婆子便打断了她。
“柳家姐姐真是尽心了。”
这婆子是府里老人,比柳妈小了三岁,很爱与人说笑。在这宅邸还不姓甫之前便在此宅里做下人,平日里负责这一排客房的洒扫,秘书监府甚少有客,她的活儿并不算重。
“什么尽心不尽心的,也是咱们当下人应该做的。”柳妈道。
“话是这么说,”婆子上前来,眼前瞥向重新蹲下看蚂蚁的阿笙,压着声音,“这哪能算个主子呢。”
柳妈微微皱起眉头,听着有些不高兴,阿笙这可怜孩子,身为痴儿在府中是受了多少委屈。难怪身边什么像样首饰都没有,衣物码子都不对。瞧着,三等仆役都敢随意上前来编排她。
“小姐即便不会拿主子的乔,你我可实实在在是个下人。”柳妈道。
“可不是,这傻子也比咱命好啊。”那婆子似乎没听出柳妈言语中不虞之意,叹了句命苦,便去了隔壁院子。
阿笙这会儿又站起身扯了下柳妈的袖子,她指着地上让柳妈看,两只比一般蚂蚁大得多的蚁正拖着半片叶子往前走,阿笙眼睛微微睁大,嘴巴也张成一个小小的圆。
这些天柳妈每日与阿笙说话、唱曲、讲故事,她从来没有给过反应,这是阿笙第一次主动找柳妈。柳妈把那点不虞抛之脑后,她惊喜地看着阿笙:“小姐可是觉得这些小虫有趣?”
阿笙扭过头看柳妈,黑乎乎的大眼睛和往日涣散的模样有了些许不同,长长的睫毛垂下,缓慢地眨着,每眨一下再睁开,眼珠就慢慢地染上一层光,像是泥人儿被女娲娘娘吹了口气般,空空的壳子突然就有了魂儿似的。
她嘴慢慢张开,喉头蠕动着,向外挤出些气声。这些气声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她似乎有些懊恼,大眼睛眨的更快了,嘴巴一会儿抿起来一会儿又鼓起来,后脑上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好、大。”终于,她说出来了,声音小小的,也不怎么清晰。
日头是热的,风是温的,吹过来一阵花香。圆圆脸圆眼睛的姑娘,懵懂地看着她,嘴里说的话也是如此童稚之言。柳妈眼里突然泛起热意。
两年之内,两个儿子先后去了生死未卜的战场,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夕失去了儿媳和孙子,每每夜间惊醒,恍惚间都会听到婴儿啼哭声。可日子还要过,总还得活着。
若是她的媳妇儿没有难产,孙儿到了今夏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两行热泪顺着她的面颊落下,柳妈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胡乱一抹。阿笙手中还扯着她的袖子,她懵懵懂懂地在原地站着,下意识地探过头去,看了眼不住抹眼泪的柳妈。
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柳妈身上的悲伤太过浓重,她感觉到了。她不能明白太过复杂的情绪,但是她明白了眼前这个这些天都对她很好,给她吃饭穿衣说话很温柔的女人不好受。
阿笙伸出手,在柳妈脸上抹了一下。她的手心很热,覆在柳妈脸上,暖呼呼的。
柳妈对上她还略有些呆的眼睛,叹了口气,在阿笙头上抚了抚。
这动作作为一个下人来说有些僭越,但是柳妈此刻并未当她是小姐,而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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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阿笙跳跑过来凑到柳妈跟前,拉着她的手往外拽了下。
阿笙被柳妈带着逛院子引出了乐趣,她喜欢一切小虫和花草,每每能盯着看上一天。客房的院子已然不能满足她,后院的小花园才是最好的戏耍之地。今日柳妈还没说什么,自己便主动提出要出小屋了。
“小姐要去哪儿?”柳妈问她。
阿笙朝着花园指了指。
她还是不多说话,每每也是有需求时才往外蹦一两个字。
“小姐是要去园子吗?”柳妈想哄她多说几个字。
阿笙哼哼了两下表示赞同,就是没有再发声。她并不怎么好学,加上柳妈太过顺着她,这重学说话一事总是摆摆样子。
甫怀之的府邸过去是位名士的宅子,园子建的很好,稍作打理便是四季观景的佳地。
此时夏日里的花儿开的正好,只是有几棵被暴雨打低了头,杆子弯着。阿笙趴到花边上,用小手拨弄了两下,将它们扶直了下,可等她手一离开,那花儿又垂了下去。
小傻子玩的开心,将花儿扶起倒去。等日头悬到天中央,她那股子劲头还没下去。夏日里大太阳底下,额上不一会儿便现出汗来。柳妈拿出帕子给阿笙擦拭,又打着团扇给她扇风。
“小姐,晚些时候再来吧?要过暑的。”
阿笙不表示好也不表示不好,只是继续玩手中的花,柳妈知道她这是不乐意。可这天气太热了些,日头也太大了,她心里头怕她晒出病,又舍不得稍微与她说些重话,只是哄着来:“小姐,等一会儿,日头落了,奴再带你来看花好不好?”
阿笙没有觉得很热,她喜欢太阳,出些汗身上暖烘烘的刚好。
这些日子的调养将小傻子养的少了些傻气,还养出了一点小脾气。她一跃而起,闷头直直往前跑,想摆脱柳妈。
柳妈年纪大了身子又胖,哪里跑的过她,在后面提着裙摆焦急地勉强追,“哎呦,小姐你慢点啊,仔细摔着!”
甫怀之刚回府走入后院,便被脱了弓的箭似的阿笙撞了个满怀,踉跄后退两步,才扶着阿笙的肩站稳。
二林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在旁边一惊一乍的,几乎要跳起来。
甫怀之有些日子没见到小傻子了,险些忘了自己府里还养了这么个小玩意。
小傻子与来时完全不同了,大换了个样,白胖了些,比之前面黄肌瘦的样子好看了许多,大眼睛像是洗过的葡萄一般又圆又亮。刚刚在园子里玩耍又沾了一身花粉,此刻身上十分香。
后面柳妈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大、大人……”
阿笙不想跟着柳妈回屋子,试图挣开甫怀之继续跑。无奈秘书监大人身高手长,拎着她的领子,像提溜一只小鸡子一样止住她疯跑的步伐。
“最近还在吃药吗?”甫怀之问柳妈。
“回大人话,还有两副。”
“熬好了拿到书房来。”
说着,甫怀之便领着不怎么安分的阿笙往书房去了。
阿笙难得一次使小性子没有成功,这让她更不高兴了。
苦兮兮的药汁被端上来,阿笙并没有乖乖去喝,手一挥将药汁打翻,噘着嘴发了一顿无声的脾气。
甫怀之被药汁水洒了一身,倒没生气,讶异多些。
他掐了掐她日渐肉乎的脸颊,轻笑道:“知道什么不好吃了?”
说完又遣人再去煎一副来,配上了一碟子梅子。
红红圆圆的梅子酸中带点甜,甫怀之先给她喂了颗,阿笙吃着好吃,巴巴看着碟子,张张嘴,示意还要。
甫怀之可不像柳妈那么好说话,他推了药过去,告诉她这是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