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裴崇没有一点气怒,那是假的,只看长子垂首黯然,他不禁长叹一声,“起罢。”
他将儿子扶起:“谁人能未卜先知?倘若时时束手束脚,还能成什么事?”
都是命。
宽慰儿子两句,父子重新落座,盯着案上那封书信,裴崇头疼。
答应他不想,拒绝又忧心姜钦这个隐患,进退两难。
“大郎,你以为该如何?”
裴文舒摇了摇头:“儿子听父亲的。”
事关重大,他不希望自己的个人情感影响父亲判断。
裴崇长吐一口气:“行,为父要想一想,那你先回去罢。”
“是。”
裴文舒给父亲换了盏新茶,告退出了外书房。
天很蓝,只初冬风冷,未曾降雪,天地间萧瑟一片。
驻足良久,他才下阶离去。
……
这一夜,裴家父子谁也没睡。
裴崇外书房的灯亮了一夜,裴文舒倒是熄了烛火,却在黑暗中独坐一夜。
次日一早,裴崇安排人,悄悄将并州来使接了进府。
他在正厅接见。
宽敞的厅内很空旷,除了裴文舒,裴崇就仅留了几个心腹伺候。
张济带了薄钧贺拔拓来,一入正厅,他大笑:“久闻裴公威名多年,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啊!”
理了理衣襟,长揖到地见礼。
裴崇立即叫起,并让儿子去扶。
一个照面,张济心里就有数了,裴家父子气色都不怎么样,可见为难。
只再怎么为难,正题也是要说的。
双方落座,寒暄几句,张济笑问:“结盟之事,不知裴公考虑得如何?”
裴崇蹙了蹙眉,迟疑:“张先生不知,徐州虽尚算富庶,只军士多年未曾征战,只怕……”
这是很不乐意掺和了,但要一口回绝了吧,也觉得不大合适。
裴崇也不来虚的,“实不相瞒,徐州沃野千里却是四战之地,远忧长在,崇从父祖手中接过家业,却是战战兢兢,不敢轻易与人争端啊,唉。”
两家合作过一次,这话是说得非常坦诚了。
这样很好。
“谢裴公坦言。”
张济站起,作了一揖,直起身后,神色却一肃:“只裴公之言,济却不敢苟同!”
他肃容:“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岂是能长久避让的?!”
裴崇语塞。
张济语气缓和下来:“徐州裴氏助我们良多,不管是我家府君还是主母,又或者是一应臣将,俱铭感五内。”
他肯定道:“裴公放心,我家府君虽想与您结盟,却从不想为难徐州的。”
“哦?”
裴崇直起身,怎么说?
张济笑道:“我家府君也知裴公难处,不求徐州出兵,只盼能和上回一样暗暗相助罢了。”
谈判也需要技巧,卫桓书信上只说结盟,裴家自然以为是合兵夹击。裴崇想必不肯。
正为难间,条件陡然一放,有了对比,后面的就好接受太多了。
果然,裴崇站起:“竟是这般?”
他面上凝重一下子松了许多。
“是的。”
张济抱拳:“这趟出来,我家府君特地嘱咐了我,说这几年来,裴氏及裴公子已襄助我们良多,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这事,裴公不应也是无妨的,府君惋惜,却感激依旧。”
张济双目清明,态度极诚恳,话罢深深一揖。
而他身后的贺拔拓和薄钧也抱拳郑重施礼。
可见并非虚言。
这很让人心生好感。
厅内气氛和缓了下来。
裴崇沉吟:“请容我稍想想。”
张济拱手:“裴公请便。”
裴崇并未避走,只在上首垂眸不语,张济心中大定。
思忖良久,权衡利弊,最终裴崇蓦地站起,大踏步而下:“既如此,我便助卫郎一臂之力!”
张济三人大喜:“谢裴公大义!”
双方达成共识,气氛陡然一松,张济郑重:“我家府君有言在先,绝不将此事外泄半分!”
“好!”
裴崇烦躁一扫而空,本来还要设宴款待,但张济推辞了,一来为了隐秘,二来此事进展越来越好,他打算今日就折返了。
裴崇闻言也不坚持,吩咐左右取笔墨来,他立即写回信。
正书写间,张济也不打搅,只转向裴文舒。
裴文舒全程没有说话,就双方达成结盟那会他松了口气,不过张济看他神色依旧略有黯淡。
想来这一连串的事对他到底是打击不轻。
张济安慰:“裴公子放心,先前我们来往之事,也就那姜钦一人窥悉罢了,外人并不知。”
他笑:“就连我几个,也是献了分化之策,府君才默认的。”
至于那个姜钦。
“此等心思叵测之辈,即便没有这事,下回他若另有需要,照样给你下绊子,公子无需耿耿于怀?”
看姜钦那眼线都埋多少年了,有心算无心,避都难避,只能自认倒霉,耿耿于怀就为难自己了。
裴崇写好回信,也拍了拍儿子的肩:“张先生说的对,那等奸诈小人,你勿放心上。”
他将回信交给儿子:“你和张先生同去,结盟后调度诸事,就交给你。”
“谢张先生,谢父亲。”
裴文舒好过了些,长呼一口气,接过信:“儿子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马上就发!
第111章
姜萱再见裴文舒时,是在十月末。
初雪已经下来了,不过不大,细细碎碎地飘了一夜,次日便停了。
比起往年,比起晋阳的冬季,眼下是在好了很多。
没有大雪阻道,战事自然不会休停下来,月内,青州军与并州军交战了两次,各有胜负。
姜琨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他不急,试探了好几次,最后用了一种新式的舟桥,成功渡过漳水,目前大军就驻扎在漳水西岸,已算站稳脚跟。
出于某种盘算,卫桓没有全力驱逐,就这么半推半就让青州军成功渡河了。
他只遣徐笙刘拓等人分别率军守住几处险地,不许青州军继续前进。
从上到下都忙碌,最闲的要数姜萱,卫桓不许她劳碌费神,她从善如流,处理好手头上事就算了。
她最闲,于是自动请缨,去迎接徐州来使。
也就是裴文舒。
一身轻便胡服,她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毛斗篷,兜帽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冷风刮过扬起帽沿,露出一截弧道优美的白皙下颌。
裴文舒也是一式打扮,从小侧门悄悄进来,“阿萱妹妹。”
有些惊喜。
姜萱笑了应了一声,问他:“一路可顺遂?”
说着,她面露关切看他。
若说谁最清楚裴文舒和姜钦之间的情谊,姜萱算一个,她知他受打击肯定很大的。
裴文舒一看就明了,温声安抚:“我很好,你莫担忧。”
他确实还好,作为一方诸侯的继任者,心理素质自是过关的,他已渐渐缓过来了。
“那就好。”
姜萱放了心,笑道:“外头冷,我们过去吧。”
“嗯。”
他见她转身,身边亲卫十分谨慎的盯着她,靠得也颇近,不禁有些疑惑,身边张济就笑:“我家府君将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
裴文舒一怔。
这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