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未嫁人时,张芝麻同她张老爹一同走过此路,知道前面有处适合歇脚的地方,她眯了眯眼睛,快乐快乐,马上就要到了,张芝麻心情逐渐雀跃起来。
第9章
“呼”,张芝麻坐在一块山石上长出了一口气,她刚才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块“歇脚圣地”位于大青山的山脚。此处不光有几块光洁溜溜的大石头可以让人略作休息,关键是旁边还有一汪泉水从山脚汩汩流出,又沿着山麓流淌开去。
这泉水汇成的小流宽不过尺,深不没踝,却沁凉甘甜,为来往路人所喜。
张芝麻郁燥的心这才安定下来,甚至还泛出几分快活来。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子朝着脚边的清凌凌的泉水探去,清凉的触感顺着她的手指尖传遍全身,她舒服地打了个激灵,长长的喟叹了一声,“好一汪泉水!”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嘚嘚”的马儿急奔声,还不待张芝麻回身去看,这马儿已经行至身前,还被它被背上的主人紧了缰绳,抬着两只前脚长嘶几声,停了下来。
张芝麻心理暗叹了一声晦气,本来想好好歇歇脚,然后喝些泉水再赶路,现在怕是不行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跟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凑在一处歇息,这事既不好看也不好听,最主要的,也不够安全。
看来得赶紧离了此处,张芝麻打定主意,便埋下头去双手作捧,要掬起水来喝。
只是那双手还未脱离水面,张芝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那马儿一头扎进水里,棉花胎子一般吸了不少水进去,眼见着这泉水就泛起浑来。
张芝麻额角一跳,赶紧深呼吸几次压下自己的情绪。
待那马儿喝足了,踱着步子四下里啃草,被它祸害过的泉水这才逐渐恢复了干净澄澈。
虽然心里有股浓浓的膈应,但已经干渴到冒烟的嗓子不容张芝麻讲究太多,赶紧喝了水走人才是正经。
正要俯下身去继续掬水,这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再一次看到了令人极为不适的画面——那骑马的壮汉捧起水来猛喝一通,许是仍旧无法消除满身的燥气,他干脆将鞋袜一除,两只船大的脚丫子大大咧咧就泡进了水里。
张芝麻:“!!!”
张芝麻内心很暴躁,想喝口水怎么就这么难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戏耍,令她心头火起,她腾地站起身来,很想与这个讨厌的男人争执一番。
但看看四下无人的境地,再看看对方壮硕的身躯,张芝麻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不光要闭嘴,最好还要躲得远远的,对方的拳头比自己脑袋都大,十个张芝麻都不够对方活动手脚的!
张芝麻这一动,倒把高笼鹅吓了一跳,他催马狂奔至此,只盼着赶紧过来喝口水,到没有留意这里还蹲着一个人。
“哎呀!居然是个人?我还当是块青色的大石头,吓我一跳!你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张芝麻转身刚要离开,对方瓮声瓮气的质问声就在背后响了起来。
这纯粹是倒打一耙!
张芝麻忍着气朝他微微颔首,“抱歉,奴家这就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一个草莽汉子,与他争论无意,快快离开才是上策。
“哎?你别走啊!”高笼鹅赶紧叫住张芝麻,他委实没料到对方抬起脸来竟是一个美貌的小佳人,高笼鹅虽然外形粗犷,但怜香惜玉的心思并不比其他男人少。
“这位,这位小嫂子唐突了,敢问,你可是要饮些清水?某已经喝完了,小嫂子尽管来吧。”高笼鹅放轻声音问道,同时心里也哀叹开了,可惜可惜,如此貌美的佳人,已经梳起了妇人头,哎,英年早婚啊。
呵,谁还要喝你的洗脚水,张芝麻悄悄抬眼打量了对方一眼,正撞进高笼鹅牛铃般的大眼里,不光是那大眼,还有那粗黑的眉毛与满脸的络腮胡子也一同印入眼帘——这模样又凶又狠,与戏文中张飞李逵之流仿佛。
张芝麻赶紧收回目光,讪讪地笑笑,敷衍地回了句话后拔腿就走,“喝也可,不喝也可,壮士您自便就是。”
看着张芝麻躲瘟神一般迅速离去,高笼鹅很是不甘心,当下手忙脚乱地穿了鞋,牵着马儿撵了上去,“哎,小嫂子别跑啊,您别怕,某不是个坏人。这烈日灼人又长路漫漫,不饮些清水,如何赶路?”
张芝麻哪还顾得上渴不渴这回事!见高笼鹅撵上来,她登时心跳如鼓,腿都软了。
呵,还敢说自己不是坏人?如果不是,那为何要紧追着一位陌路的女子?
哎呀,这可怎么办?这万一脱不了身……
高笼鹅眼见这小娘子越走越快,晓得刚才必定是吓到她了,他心里很是抱歉,追得越发卖力,“小嫂子莫怕,某真不是什么好人,不不不,哎呀,你看我这张拙嘴,某是个好人,是个好人,莫怕莫怕”,越急越说错话,高笼鹅悄悄抽了自己一巴掌,这没出息的样儿!
信你个鬼!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
张芝麻干脆小跑起来,这该死的登徒子!
“哎,小嫂子,等等我……”
高笼鹅心里也挺委屈,想要替自己分说几句的想法更加浓厚。
“小嫂子,你别这么怕我,弄得我心里老不得劲了,你是要往哪里去?若是顺路,我索性搭你一程。”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哎,小嫂子,你回头看看我这脸,长得多么正气凛然,坏人能长我这样?”
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小嫂子小嫂子,我自幼学习孔孟之道,不敢说德行高洁,但也是个斯文人……”
呵,斯文人?斯文人说洗脚就洗脚吗?张芝麻轻嗤,但想起他刚刚说到的孔孟之道,张芝麻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你,你是个读书人?”张芝麻问他。
见张芝麻终于肯理他,高笼鹅立刻笑地见牙不见眼,“是啊,小嫂子,某五岁就开了蒙,读书已有一十二载。”
“!”张芝麻脸色甚是古怪,回头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又赶紧扭回头去。
谁信?这模样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五了,居然还敢冒充十七岁的少年郎,当真是恬不知耻!
高笼鹅见张芝麻看他的脸色甚是古怪,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哈哈,那个,我确实是有些面老,瞅起来跟二十的差不多,但我真的只有十七,尚为及冠。”
第10章
“呵呵,您真是谦虚了!”张芝麻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对方明明看起来已有不惑,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看起来像二十,这不是谦虚是什么?
高笼鹅见她终于肯回话,整个人立刻舒畅起来,也不去计较对方话里带有讽刺意味的字眼。
“小嫂子,您是要往浑阳城里去吗?”
“你说是就是吧。”
“这么远的路,要是光用走的,也太累了,还是某搭您一程好了。”高笼鹅力劝到。
张芝麻“呵呵”一笑,嘴上说道:“感谢您的高义,但奴家愧不敢受。”虽然她张芝麻马上要去做别人的典妻了,谈不上贞洁清白,但是青天白日和一个大男人共承一骑的事情她实在是做不来,被别人看到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亏他还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却连这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高笼鹅一向是个憨货,虽然是个读书人,脑筋也不见得多灵光,因此张芝麻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戒备,他这会儿才看明白。
既然已经看明白,高笼鹅少不得赶紧出言打消她的顾虑,“小嫂子,您只管乘某的马,这马儿一向乖顺老实,况且有某替您牵着绳子,您只管放心去坐。”
孤男寡女共乘一骑不好看,那孤男寡女一个骑马一个牵绳就好看了?张芝麻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这人可真是个憨子,不过他也是好意,如此,倒不好意思再给人家冷脸看。
张芝麻说出口的话里便带了几分和软,“谢谢这位小相公好意,只是奴家生于山野,田间地头早已练得手脚利落,倒也不惧这些路途,无非是耽误些时辰罢了,索性,奴家一介妇人,有大把的时光可耗。说起来,读书人一向惜时如金,小相公只管去吧,莫因为奴家误了您的功课。”
一席话说得高笼鹅无法应对,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了句“那好吧”,这才委委屈屈地跨上马儿,当先走了。
随着浑阳城越来越近,行人也渐多起来,约摸未时初刻,张芝麻混在入城的队伍里,交了一枚铜板后,这就自南大门进了浑阳城。
城内的繁华与热闹自是不消细说。
张芝麻立在街头,迅速地决定了自己的接下来的动向,先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吃些东西稍作休息,然后再去逛逛首饰铺子和衣裳铺子,为自己置办一些行头。
打定了主意,张芝麻鼓了鼓勇气走进一家旅店——她不识字,没法通过店外的幌子判断大大小小的铺子分别经营什么买卖,只能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一番,见到里面的货品与布置,才大致能猜一猜。
旅店里的小二很快迎了上来,“这位小娘子好,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张芝麻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姑,听到小二的招呼,难免会有几分紧张,她手心里攥着一把汗,结结巴巴回道:“住,住店,但,但也得用些吃食。”
“那您这会儿可要吃用一些?现在虽然时辰不早了,但店里到还有一些饱腹的东西。”
张芝麻确实饿了,闻言便连忙点头,“我先吃点东西!嗯,有包子和米粥吗?有的话,给我来俩包子一碗粥。”
店小二殷勤地笑了,“有,小的这就去拿,小娘子,你先找地方坐吧。”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这会儿人不多,一楼厅里布了十来张桌子,此时正用饭的只有两人。
张芝麻随意捡了一张桌子坐在旁边,上上下下的将这旅店打量了一个遍。
不多时,店小二托着一张托盘走了出来,到了张芝麻身边后,站定,“小娘子,您要的饭来了,请慢用,不够了再喊我过来添。”
边说着,这店小二边将包子和米粥摆放在张芝麻跟前,除了这两样,还有一小碟子咸菜用来下饭。
“小娘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还真有,张芝麻本来不好意思说,见有个台阶下,赶紧问出口:“这包子和这碗粥,店里卖个什么价?另外店里的客房又是什么价?”这话最初就应该问,只是张芝麻在外行走经验少,一开始没有想起来。
据说城里很多店铺都欺生客,这饭已经上来了,即便贵了她也只能认了,但是若是住宿也很贵的话,她就不住了,大不了回家去。
“好叫小娘子知道,这包子每个三文,粥两文一碗,小咸菜店里白送,不收您的铜板。”
价格略贵,但也不至于无法接受,“那住宿呢?”
“住宿的话,上房200文一晚,下房120文一晚。”
张芝麻大惊,“这么贵?”
店小二微笑,认真同她解释,“咱们龙源客栈虽然店面不大,但是诚信经营,屋舍内干净整洁,被面和床单日日浆洗,在浑阳城算是价格低的了。”
张芝麻点点头,心里暗自一叹,她辛苦攒了一年,不过六百文,不算吃喝,顶多在城里住三晚,挣钱不易,花钱不难啊!
“我想要一间安静点儿的,下房即可。”还是省一文是一文吧。
“好嘞!这就替小娘子安排,您先用餐,一会儿带您看看。”
“行。”
吃过饭后,张芝麻又问店家要了一些免费的茶水饮用,吃饱了喝足了,心里这才熨帖了。
店小二又带她看过房间,虽然不大,到也整洁,张芝麻咬咬牙付了两日的房钱,这就算是住下了。
一歇下来,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的疲累,张芝麻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直到掌灯时分才醒,去逛铺子的想法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
再说那高笼鹅骑着马儿回到城里,他连家门都没进,而是直接冲到了永安巷的赵举人家里。
“赵二哥,赵二哥,你给我出来。今儿弟弟有本账,得好生与你算算,你可莫要学那缩头的乌龟……”
赵家也才用过饭,赵修海正斜躺在一张藤榻上翻着一本书,赵奶奶一副贤惠模样坐在一边,拿着一只绣了一年也未成的荷包正在赶工。
听到高笼鹅在院里大喊大叫且言语之间并不客气,赵奶奶难免受了些惊吓,当先站起来,“这是谁啊?算账?算什么账?”
赵修海叹了一口气,高大的身形从榻上直起来,他斜瞟了香菊一眼,“把人领到厢房里去,莫让他跑进堂屋里闹腾。”
香菊赶紧应了一声,出去了。
“爷,没事吧?”赵奶奶扔掉荷包,上前拽住赵修海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