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忽然到访,吓着燕爱卿了吧。”皇帝进屋,便朗声笑了起来。
夏娆见燕诀不出声,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怪怪的,只暗暗拧了下眉头,才悄悄拽着他的衣袖,看向了皇帝。
皇帝眉心一紧聚集着一团黑气,看来那毒至今未解,而且之前还乌青的头发,这会儿已经白了大半,走起路来看似稳健,但半截身子已经全部倚靠在身侧的刘才公公身上,只是走了这几步路,他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皇上驾临,乃是王府的福分。”燕王上前客气回道。
皇帝嘴角勾起,未置可否的看了眼燕诀,便往上首的位置坐下了。
燕王府的人均是躬身让到一侧,等皇后和太子也坐稳了,这才恭谨的立在了下首。
刘才公公看了看燕诀,又暗示性的看了眼夏娆。
燕诀会意,皇帝此番,是冲着自己来的,要拿夏娆作伐。
“听说世子妃的胎儿已经稳定了,快到本宫跟前来,让本宫瞧瞧。”皇后率先开口,朝夏娆笑容可掬道。
夏娆依言准备上前去,但刚松开燕诀的衣袖,就被燕诀拉住了手。
燕诀淡淡看着皇后,开口:“娆儿才险些小产,身上带着病气,恐过给了皇后娘娘,实在不敢靠近,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个借口……实在敷衍……
但燕诀态度坚决,半点没有退让的模样。
皇后手指微微一动,指甲盖里的药粉也抖落出了些,扬起红唇,微笑:“看来世子实在护世子妃得紧,本宫要看看也不让。”
“微臣身为人臣,岂敢叫人威胁到皇后娘娘?”燕诀轻飘飘道。
皇后面色微微紧了几分。
燕王妃素来不敢在这种时候开口的,但看着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紧张的要起身缓和一下,便听老王妃道:“皇后娘娘千金之体,能开这个口,便是恩赏了。世子妃所怀的,是我燕王府如今唯一的嫡孙,王府又刚刚失了一个嫡子,这嫡孙本就怀不稳当,世子妃又是个惫懒调皮的,谁知她平素有没有好生喝安胎药。”
老王妃语气平和,语速也慢,但既无僭越,也不卑怯:“若是刚好到皇后娘娘跟前,因为太过紧张而动了胎气,孩子没了事小,若是叫人误以为,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特意来王府,就是要断燕王府血脉的,岂不叫人猜测,太子是因为燕王府不肯站太子一党,所以皇后娘娘才替太子下了这狠手?”
“混账……”
皇后气得要跳起来,好在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住,嘴里的话也生生咽了下去。
皇帝微笑,看着头发霜白的老太妃,道:“您也算是朕的长辈了,当年老王爷还是朕的骑射师父,按这民间的说法,朕还要唤老王妃您一声师娘,您且坐下吧。”
“多谢皇上。”老王妃依旧镇定着:“但臣妇倚老卖老,也不敢让皇上叫臣妇师娘,臣妇已是半截身子埋到黄土里的人了,说不定明儿就走了。”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眼颤颤巍巍的老王妃,倒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跟燕诀道:“马上就要十一月了,朕的西山猎物又丰沛了起来,朕打算召集一些老臣,上西山去狩猎,世子以为如何?”
夏娆眼睫微颤。
狩猎?
是猎野野物,还是猎某个人?
他如今竟要燕诀来下决定,是又打算叫他背这个黑锅吗?
燕诀尚未开口,燕王已经满头冷汗。
南润亦说过,这场狩猎,便是血腥的开端。
燕诀直直对上皇帝的眼神,开口:“既然皇上喜欢,微臣会替皇上召集所有旧臣上山。”
“到时候燕王和燕爱卿,一定都要去,还有世子妃和燕王妃。”皇帝看了看老王妃,微笑:“老王妃年纪大了,就等着儿孙们打了猎回来享用吧。”
老王妃都看出了皇帝拿笑眯眯的眼底无尽的杀机,一时间,老王妃都没有说出话来。
又坐了会儿,皇帝便提出还要去秦王府坐坐,特意点了燕诀随行。
原本皇后还想带上夏娆,可也知道一开口,必定又会碰一鼻子灰,干脆没开口了,只是临走前,浅笑道:“南烟公主这几日便要出嫁了,听闻她十分想要世子妃去给她添妆送嫁,皇上,您也不会不答应公主这个请求吧。”
夏娆手心微紧,皇帝却是看了看面色微沉的燕诀,淡笑:“不必了,世子妃既然身怀六甲,哪有去送公主出嫁的道理。”
皇后不甘心,可燕王却是明白,这是皇帝在卖燕诀一个人情。
皇后只管唱黑脸,皇帝只管唱红脸,今儿他们帝后,还到燕王府唱戏来了,这既是敲打燕诀,也是敲打他燕王!
燕诀眸色幽深的随皇帝出了王府,一直没动静的老王妃却是身子一颤,径直从凳子上跌在了地上。
“母妃!”
“我不会死,我还不敢这个时候死……”
老王妃听不到旁人的声音了,颤颤的抓住燕王的衣袖,眼泪也流了下来,只是叮嘱他:“保住王府的根,我才有脸去见你父王啊。”
“母妃……”燕王看她如此,一把年纪,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夏娆急忙上前以银针封穴,可便是一直站在一侧没有动静的燕朗也都知道,老王妃,撑不过这几日了。
安顿好老王妃后,燕王从屋子里走出来,瞧见在外候着的夏娆和燕朗,道:“你们可能答应父王一件事?”
“父王,可是京城的事?”燕朗问。
“嗯。”燕王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肩,道:“你拿着我的令牌,今夜连夜出城,去边塞,找到曾经的旧部。”
燕朗看着燕王强撑着要保护一个家的样子,也知道,燕王府已经要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儿子明白!”
燕朗眼底的那份少年气不知何时已经全然褪去,留下的只有沉稳和坚毅。
待燕朗离开后,燕王才看向夏娆。
夏娆是个女孩子,柔柔弱弱的,他早就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了。
“儿媳啊。”
“父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夏娆问。
“有。”燕王很肯定的回答,可看着夏娆看着自己时那双黑黝黝又充满了希望的眼神,燕王忽然开不了这个口了。
她还怀着诀儿的孩子,如果此时把她送给十三皇子,这看起来,会不会像是拿她去交换燕王府的平安?
燕王顿了顿,到底是忍下了这话:“你好生在府里,跟你母妃和姨娘一起呆着,有父王和诀儿在,绝对不会有事的。”
“我明白,我会保护好母妃的。”夏娆坚定道:“不过父王还是要小心提防文姨娘。”
“嗯。”燕王虽是这样说,可一想到文姨娘,还是愧疚不已,更何况这半个月,文姨娘已经变得格外温顺乖巧,燕王也不会再叫她接触到自己的秘密信件了。
燕王旋即离去,夏娆朝老王妃屋里看了看,燕王妃正陪着老王妃,可夏娆还是觉得心绪不宁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夏娆总是走走停停,生死存亡的事,她总是不能如燕诀那般冷静。
但还未走过转角,忽然听见前面几个婆子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当真?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众人围着个妇人问道。
“还能是哪儿听来的,当然是我给王爷送汤羹的时候听到的,王爷和世子爷也不是一次两次谈起这件事了。”中间那柳家媳妇认真的道。
众人闻言,纷纷叹息起来:“如此说来,世子妃也太可怜了,她可才怀上小世子呢,世子爷居然想着将她送给十三殿下换取平安了。”
柳家媳妇却是呸道:“世子爷也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安危,咱们燕王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呢,若是只要将世子妃送给十三殿下,十三殿下就能护住咱们燕王府,那可是赚了。”
阿蛮和迎春齐齐看向夏娆,夏娆只是沉着脸抿唇死死忍着愤怒。
阿蛮会意,撸起袖子上前便狠狠一巴掌掴在了那柳家媳妇的脸上,叱骂:“你这长舌妇,世子和世子妃的是非你也敢搬弄,你活腻了是不是?既如此,姑娘我今儿就打烂你这张嘴!”
说着,又是几个巴掌下去,直打得柳家媳妇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夏娆这时,才缓缓走了出来。
众人瞧见夏娆居然也在,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认错,夏娆却只盯着这柳家媳妇,寒声道:“这样的鬼话,你说给多少人听过了?”
“奴婢也就方才才说……”柳家媳妇瞧着夏娆那满是杀气的眼睛,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被阿蛮一把给扯了回来。
夏娆沉沉盯着她,确定她不是说谎以后,才跟在场的所有人道:“今日这话,谁敢透露出去一个字,我拔了她的舌头!阿蛮,将这柳家媳妇拖下去,重打三十板子,再把让关在屋内,使人盯着她,但凡她再敢说出去一个字,给我将她杖毙!”
众人听着这样重的惩罚,当即吓得不敢再吱声了。
柳家媳妇一声哀嚎,连忙要来求饶,夏娆却只半点没有心软的样子,让人拖着柳家媳妇当众打了三十个板子,直看她打得皮开肉绽,才叫人把她拖了下去。
“世子妃,这事儿可要告诉爷?”迎春问夏娆。
阿蛮皱眉,既是世子爷的意思,这话告诉了他,又能有什么用?照她看,世子妃还是照着原来的计划离开得了。
但夏娆不信燕诀会把自己送走!
“告诉世子爷。”
夏娆沉沉说罢,便回清晖园去了。
而这厢,柳家媳妇才被拖回自己的房间,还不及哎哟几声,就看到了已经在她房里等着的人了。
她连忙要爬起来行礼,凌北墨只是浅浅一笑:“免礼了,想不到小娆儿这样生气,把你打成这样。”
“世子妃的脾气一向古怪。”柳家媳妇咕哝道。
凌北墨看她的目光却瞬间寒了下来。
凌北墨扔出一块银子给她,嘴角冷冷扬起:“这次的事情你办的很好,但本皇子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办。”
“是,请殿下吩咐,奴婢就是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柳家媳妇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和一侧放了整整一小匣子的银元宝,乐不可支。
但还未笑完,凌北墨的刀便直接穿透了她的心口,一刀毙命!
“本皇子要你做的,就是彻底闭嘴!”凌北墨淡漠说罢,这才收起手里的刀来,出了燕王府。
出来后,南润亦就在街边的马车里。
凌北墨把玩着手里的利刃,靠近南润亦,嘴角冷漠勾起:“你既帮了本皇子一把,我便可以饶你一命。”
“不必殿下饶我,我已活不长了。”南润亦淡淡的道。
注定,他是要死的,不论如何也逃不过,除非……娆儿愿意跟他一起离开。
凌北墨只是不屑一笑,将手里的剑扔给了后头的侍卫便负着手走了,走之时,只留下一句话:“事成之后,我必会给你你想要的,放心吧。”
“那就辛苦殿下了。”南润亦目光微闪,抬眼看着面前的燕王府匾额,才离开了。
燕诀在随皇帝几人到秦王府后,皇帝并未见到秦王父子,因为皇帝早知他们出城去了,他们今儿来,就是来见秦王府的两个女人的,一个燕珺儿,一个楼子溪。
楼子溪始终低着头站在下首,有些胆怯。
皇帝看了看她,道:“楼将军家的女儿已经出落的如此楚楚动人了,若是朕早知道,就许给太子了。”
楼子溪面色一白,她已嫁做人妇,如何能开这样的玩笑?
“臣妇……”
“子溪的确贤惠能干。”燕珺儿故意打断她的话,还道:“而且知书达理,最擅长琴技,听闻太子殿下最是擅长吹笛?琴笛合鸣,想来能奏出一出妙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