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还是李知尧生命里,唯一的那块有甜味的桂花糖。
李知尧轻轻吸口气,最终却还是抬手猛一下拉开了赵太后的手,直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赵太后站在原地,手指间空落下来,好片刻没缓过神。
而等她缓过神,却也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不过抬手用帕子轻轻粘掉了眼角的湿意,眸子里泛出冷光,自顾冷笑一下,又坐回炕床上去了。
她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是做了先帝的嫔妃,而是吃死了李知尧。她在心里想着,只要她活着一天,李知尧就会被她捏在手里一天,一直为她所用。
曾经她在李知尧心里圣洁高贵而不可触碰,如今她要下神坛了,让李知尧尝尝他心中圣洁神女的滋味。
她要他,为她付出他全部的,所有的一切,至死无憾。
从她在御花园认识李知尧那一刻起,李知尧就是为她赵瑾而存在的,她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出现,从她手中分走李知尧分毫,即便是盛云坊的妓-女。
他心里只能有她,只能为她而活。
***
李知尧出宫回到王府后,便进了书房,坐着椅子,把腿搭在书案上发呆。他似乎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就那么斜靠椅背呆坐着。
而放空了表情任由思绪驰骋,想的最多的其实还是赵太后赵瑾。想年少时的往事,想把他绑住绑到现今的几盒糕点。
想着想着,忽而脑子里又跳出柳州那个女人的脸。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回到京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经常会这样。明明是在想别的事情,可总是动不动脑子里就跳出柳州那个女人的各种样子,着实让他气闷。
这会儿心头又闷上了,他放下腿来,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吃完茶把茶杯捏在手指间转了转,转着转着,心头又生出许多不安分来。
茶杯不知在手里转了多少圈,最后他终于凝神定了主意,把茶杯放回桌面上,叫温管家进来,吩咐他:“帮我简单收拾些行礼,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出去避个清净。”
温管家多问了一句:“朝中那么多事,您走得开么?”
李知尧猛盯了温管家一眼,吓得他浑身一哆嗦。想想他不该说这话,这事哪里轮得到他来管,于是忙跪下道:“奴才该死,王爷恕罪,奴才这就去给您收拾。”
说完温管家便起身跑了,什么都不敢再多问,直接去帮他收拾行礼。
李知尧次日一早骑马出门,只还带了寂影,走前吩咐温管家,“若有人上门找我,就说我有事出门在外,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再派人给魏川带个话,军中的事就交给他了。”
温管家唯唯应声,也不敢再多问他这趟出远门又是去哪。他只把话记下来,安心留在府上打理好王府上下,再把话给魏川带到,别的一概不再管。
李知尧和寂影骑马去柳州,一路上走多歇少,仍不过八-九日的时间,便到了柳州。
到的那一日,柳州天气甚好,满城烟柳绿,阳光暖融融地在眼梢上跳跃。
他到了宅子下马,差点没把慕青和贺小苏几个惊得昏过去。好在他们心理素质好,片刻后就稳住了,没再多大惊小怪失态。
李知尧在来的路上想过一千种一万种朝雾在柳州的情况,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把日子过得这么生意盎然。进门便觉院子与他走时大不一样,精巧秀气了许多,格外好看。
他没让傻了眼的慕青和贺小苏往内院里通传,直接便进了二门去。进去后仍是一边走一边看,看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比他在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嘴角不自觉抿了一丝笑。
这个女人,真是总能给他“惊喜”。
一直走到朝雾的院子,他站在大开的院门外直看进去,却停住了步子没再往里去。他看见朝雾在认真地剪花枝,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温柔了。
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些,身上多了股更吸引人的韵致。素淡的裙衫包裹姣好的身段,发髻边戴着一支银钗,钗头珠花别致,垂下的流苏穗子曳得脸庞极为俏丽。
朝雾在内院毫不知情,她正让顺哥儿在院子里晒太阳,自己则拿着剪刀在剪花枝。李知尧到了她的院门外,她也并不知道,注意力全在手下的花枝上。
春景和秋若闲来无事,在院子里踢毽子玩。玩得十分专心,打打闹闹的,便也没看到院门外站着几个人。忽把毽子踢到门槛儿那去了,两人忙过来捡。
结果弯下腰,刚把毽子捡到手里,便发现了门外站了人。春景和秋若心头生疑,一起直起腰来,发现并不认识门外站着的男人,便懵了神色一时无措起来。
然后没等她们懵着转头叫夫人,便听站在旁边的慕青开了口:“见到王爷还不快快行礼。”
春景和秋若听了这话更是一懵,呆得全反应不过来,而还在院里剪花枝的朝雾则瞬间怔住了动作。手中拿着剪刀,“咔嚓”一下把最好的一根花枝剪掉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更幻想着是自己听错了,甚而立马就在心里祈祷了起来。结果等她慢慢转过头来,直接便和李知尧的目光对上了。
目光遥遥碰上的一瞬,她的呼吸消失不见。
第37章
朝雾拿着剪刀僵了很久,迎着李知尧的目光也没有避开。
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慢慢找到自己的呼吸后,朝雾收回目光,低眉暗暗深吸了两口气,并没有摆出太过惊慌无措的样子。然后她慢慢把手里的剪刀放下,转身迈开步子往院门上来。
步伐很稳,裙摆曳曳走到院门边,朝雾十分从容地站定下来,颔首向李知尧行了一礼,“给王爷请安。”
春景和秋若懵到这个时候,看朝雾行了礼,也终于反应过来外面站着的人是谁了——就是李妈妈口中常说的那个晋王,于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拜在地上齐声道:“给王爷请安。”
李知尧的目光落在朝雾身上始终没有移开,根本也没分丝毫注意力去看春景和秋若两个小丫头。他看着朝雾站在自己面前,低眉颔首,靡颜腻理,睫毛纤长。
他道一句:“免了。”
在春景秋若齐齐起身,朝雾也直起身子后,李知尧打算抬步进院子,然目光往院里一落,猛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的有个藤编摇篮。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没把步子抬起来。
本来因为今日阳光好,柳州初春的景色又十分怡人,再加上宅子内外布置得十分精巧好看,他想来见的女人也越发合他的眼,他心里的兴致是极好的。
但所有的兴致,都在他看到摇篮的那一瞬间,被摧毁殆尽。
李知尧倏一下冷了脸,眸光里透出寒气,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便走掉了。初见就动怒闹起来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还是先回自己院子洗掉一身风尘去。
奔波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歇一歇。
朝雾稳稳站在院门内,看着李知尧没有进门直接便走了,下意识便松了口气。她想起顺哥儿来,转身要往摇篮边去,结果不过刚走了两步,腿弯子便一下软了。
春景和秋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夫人……”
朝雾反手抓住春景的胳膊,压了很多力气在她胳膊上,低声道:“他怎么会来柳州……”
春景和秋若没见过晋王,连朝雾和他之间的事,都是从李妈妈那听说来的。不是特别了解朝雾和他之间的恩怨,自然也回答不了朝雾这个问题。
她们只能感觉出来,朝雾是真的怕晋王过来,她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
按照常理来说,朝雾跟了晋王就是晋王的人,理应日日盼着他想起自己,来柳州看看自己才是。可现在一切都说明,朝雾并不想他来柳州。
春景和秋若把朝雾扶到摇篮边坐下,小声安慰她:“夫人,您别太紧张了……”
朝雾深深吸口气,看向摇篮里正在睡觉的顺哥儿,眉心紧蹙起来,抬手抓在摇篮边缘。她不紧张别的,唯一紧张的,也不过就是顺哥儿。
***
李知尧回到自己院里,梳洗一番后便歇着了。
梳洗好到罗汉榻上歇下来后,因为看到婴儿摇篮的不悦也散了差不多。只要不看不瞧,不想不提那些会让他心生不快的事情,他也不愿随便动怒。
他在罗汉榻上歇了会,又叫来慕青和贺小苏,问他们两个,朝雾这一年在柳州都做了什么。
慕青和贺小苏互相补充,你一言我一语,把朝雾在他走掉大半个月后,怎么开始整治下人打理宅院,怎么开始做生意,把日子过起来,仔仔细细都讲了。
讲到兴奋处,两人眼里全是光,那是对朝雾的欣赏和肯定。
李知尧自然看得出来,看着慕青和贺小苏问:“你们很喜欢她?”
慕青和贺小苏说完兴致还是极高的,被李知尧这么一问,忙收了脸上的笑意,“那时王爷丢下夫人走了,原以为夫人会自怨自艾哀哀凄凄,没想到她是做大事的人,着实意外罢了。”
李知尧不再揪着这个往下追究,说多了只会显得自己酸,好像吃谁的醋一样。他收了目光去吃茶,又问:“她哪来的钱开铺子?”
这个问题一出来,把慕青和贺小苏都问住了。他们也不是没在私下里想过这个问题,但没开口问过朝雾,自然不知道具体的。
他们冲李知尧摇头,“属下并不知情。”
李知尧思想片刻,把手里的茶杯盖落下,青瓷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拿着茶杯往手边小几上放,他继续语气平常地问:“楼骁呢?有没有来找过她?”
慕青和贺小苏也没有说谎,直接道:“伤痊愈后来过一回,有我们看着,他带不走夫人,也给不了夫人安稳的生活,便就走了。几日后就离开了柳州,再没回来过。”
李知尧看向慕青和贺小苏,“彻底断了?”
慕青和贺小苏点头,“是。”
李知尧低声,“最好是。”
话问完了,李知尧也没有和慕青贺小苏叙旧的兴致,只觉异常乏累,需要继续再休息一阵,便把他们打发走了,走前还交代了他们一件事。
“让她晚上过来。”
慕青和贺小苏知道他说的“她”是朝雾,什么都不多说,答应下来便出去了。出去后直接往朝雾的院子去,到门外叫了春景,把李知尧的话传给了她。
春景得了话,脸色并不好看,再小心传到朝雾那里。看朝雾听完话后不吱声,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本来就是最寻常的事,她是晋王的女人,就该伺候晋王的,拒绝不掉。
即便找些身子不爽快之类的借口来拖,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迟早还得伺候。倘或耍心计激怒了晋王,她们全部都没好果子吃。
朝雾也没打算再耍什么心计,她比谁都想得明白,除非李知尧此生忘了她彻底不再回来,一旦回来,她就逃不开这件事。他找她,从来都是为了这点事。
她不出声,她默默告诉自己,忍耐只是一时的,一定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她可以伺候他,但心里永远不会停止恨他,厌恶他。
***
李知尧在自己房里歇了小半日,到傍晚间出了院子。没有出去乱逛的兴致,便往自己的书房里去了。他虽毫无文雅之心,但平时喜欢没事在书房翻翻兵书。
进去书房大概扫了眼,觉得和他走前没什么变化,虽然他也记得不太清了。然刚到书案后坐下来,忽又发现书案上多了一沓用过的宣纸。
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是一张墨兰图。
李知尧知道,慕青和贺小苏几个不会做这些事,对他们而言,拿笔比拿刀无趣多了。所以他也就知道,这些都是朝雾的笔迹。翻两页看到下面有字,更确定了这样的判断。
女人的字,灵动秀气,细腻婉约得一如她们的性子。
想着朝雾居然还会来他的书房,李知尧心里莫名产生了些异样的感受,连眼神也瞬间温柔了些许,嘴角微牵。他脸色常冷,这一丝的柔和便显得异样难得。
而李知尧这样的神色并没维持太久,在他一页一页翻下去,忽翻到一页上面写着好几个“楼骁”时,他的眼神瞬间便冷到了极致。隐隐牵起的嘴角也落了,只剩冷气。
他盯着那张宣纸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慢慢抽出来,捏在手里又看了半晌。他静静地想,每次都是这样,他刚产生一些想对她好的心思,她总能有办法立马打消他这种念头。
在他的书房里用着他的笔墨,写别的男人的名字。
住着他的宅子,心里却全是别人。
好心情再一次被毁得一干二净,李知尧扬声叫慕青进来,吩咐他:“让她晚上别去我院里了。”
他暂时不想再见她,怕会忍不住掐死她。
慕青得了话,立马又去找春景。
春景松了口气,再进屋去告诉朝雾。
而朝雾却没松这口气,让她过去伺候的时候她倒没觉得什么,这会儿突然不让她去了,她反而不踏实了起来。比起李知尧直接羞辱折磨她,她更怕李知尧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