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位柠姐儿究竟如何惹怒了这位爷,若再不言和,这泱泱骁勇铁骑怕是都要冻死在他的冷色里,还未报国便要先行捐躯殉职了。
可偏巧想啥来啥。
卫喆这厢正胡乱寻思着,无意间抬头瞥了眼 ,蓦然发现对面四五结伴的莺莺燕燕正朝这边走来。
那为首走在最前头儿的红衣女子瞧着那样眼熟……
他往前抻了抻脑袋又仔细多瞅了两眼,待看清那姑娘是谁时,登时瞪直了眼。
这、这不是!?!!
……
“池音,今个儿晚上唤了铺子里所有的绣娘往西厢楼里,各自带好手头儿上正做地活计,到时我会挑一班绣女出来。”
“洗华,去告知青墨染坊,叫他们即刻备下空闲作坊,另外遣人邀玲珑阁的方掌柜明儿往郸水舫一聚。”
“是。”池音及洗华二人连忙同时应下。
姜柠携着几人朝梅园方向走,一边仍条理清晰地嘱咐分工着。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微侧首对浣月问道:“过会儿要报给梅掌柜的账簿子可带了?”
浣月轻笑了下,安抚道:“放心吧,都妥当着。”
姜柠闻言,娥眉微纾,唇角间侵染着软媚的笑意。顾盼流转间,美目盈盈,妖冶丰姿,仿若收拢了这天地的湿霭水汽,莹柔而晶亮。
这时,忽觉衣袖稍动,原是一旁替她撑伞的净余停住脚步,暗暗扯了下她。姜柠眸光染疑,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只见净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后悄悄朝前方指了指示意她看。
长空辽荡,溟濛小雨仍淅淅而作,解封了酣睡的十里长街。
丹枫洗尘,点缀着丰满的露珠儿,沉淀出,此番两方对弈,水火交融,但瞧该是哪面率先臣服。
秋水旖旎,氤氲了大片潮雾弥漫。移眸,长睫轻掀,姜柠于这雾泽朦胧中,隐约望见一行皮革铁甲的铮铮将士,踏着雨洼铿锵而来。脚边儿涟水随整齐步伐,层层荡开。
行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甲胄裹身,宽肩窄腰,身形线条修长而硬朗,半隐在潮润泛绕的雨雾里,锋芒尽敛,颇有番兵不血刃的气势。
恍惚间,姜柠竟嗅到了几丝雪松木香的清冽,沁透心肺的好闻,浸泡着蛊惑,叫人欲眠似醉。
这是汤庭谷那晚过后,她与唐忱的第一次见面。未曾想会这样碰上,着实有些始料未及。
“姜柠见过宣祁侯大人。”
她并未上前,只是顿了步子在原地,继而微微欠了下身子,眼睫低垂,声色湿润,如沾着烟雨的酥软,却不难听出话语间,故意漫了些许客气的意味。
身后洗华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如今众人已知安儿是姜家大小姐,自然也知晓她与眼前这位少年战神青梅竹马,父母之命,却又反被退婚的莫测关系,不免皆有些不明状况。
好在浣月素来与姜柠极默契,感知情况不对劲儿,她立即使了个眼色,不准几人多言多语,而后领头纷纷福身,跟着行礼道:
“见过宣祁侯大人。”
尚不说唐忱作何反应,饶是一旁的卫喆都有些懵了神。
香雾山上,姜柠那番挑逗撩拨,勾引厮.磨的暧昧场面仍历历在目,他满以为那姑娘会跑上来诱哄自家将军,而后两人言和,谁料人家姑娘压根没想理他。
卫喆能隐约感觉到唐忱近日的阴郁与那柠姐儿脱不了关系,但他始终以为是自家将军冷情在先,这如今瞧着,怕不是那么个意思。
连卫喆都觉察出姜柠态度的莫大转变,唐忱又如何不晓。
她语气里掺染的淡淡疏离,何其刺耳,让他一口气堵噎于胸口,生生闷了钝痛出来。
他就这样茕茕屹立在她面前,眉目疏冷,然凝着她的眸眼却万般深邃。唐忱的唇色极浅,紧紧抿着,遒劲挺拔地身子绷了几分僵硬。
“少将军若无其他吩咐,我等先行一步。”须臾片刻,姜柠唇角勾挑了下,但无往日地娇软柔媚,而是始终端着礼数,不温不火道:“失陪。”
言毕,她不待唐忱有所回应,径直领人移步欲从其身侧绕开,却不料眼前蓦然罩了分阴影下来,只见面前的路已然被那矜贵少年堵了个严实。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大家期待的火葬场安排上啦~
小唐同志,追妻路漫漫,加油!
第39章 轻薄
所以……这是??!?
众人纷纷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皆屏息凝神地愣在原地。
姜柠不解地抬头, 眉尖儿轻蹙, 却只字未言,看起来像是不太想与他讲话。仅是微偏了偏螓首, 眼梢半眯,略染了些懒懒撒散地倦意。
她因着要去「梅园」那等子风月场儿, 今儿个特地戴了檀红的流苏珠帘, 隐隐半遮了面。愈发衬得美眸如水洗般明艳的亮,似是含了柔韧的秋波,就那般一眨不眨地睇视着他。
唐忱被她看得心垒软塌塌的, 几近沦陷, 险些溺死在这双浅泛水色的眸眼中。
“您有事?”到底是姜柠沉不住性子,见他迟迟未言语,只好率先开口, 轻声问道。
唐忱原是有话想说, 偏被她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正欲出口地话茬又生咽了回去。
他看起来仿佛很是不郁, 漆黑的眸子深沉了下,喉结微微滚动,“这么客气?”高大修长的身子仍挡着她的道儿, 接着蓦然道了句让所有人都瞠口结舌的话:
“我们不认识吗?”
他声线敷了丝丝喑哑, 尾音浅绕,音色低醇,惑人勾魂的好听。
姜柠耳廓抑不住的燥, 整个人都跟着顿了下,差点儿便真被勾了魂儿去。心底暗骂自己没点儿出息,深喘了口气,“认识。”
强自按下心头的悸动,她嘴角轻翘,眉眼弯了道极漂亮的弧儿,春山秋水般旖旎脩嫮。停顿了半晌,继而缓缓道出的话更让众人惊愕不已:
“只是不太熟。”
她眸中淬满了笑意,声音温温柔柔地,冷薄无情的几个字自她唇齿间出来,竟像情话,透着百转千回的柔媚。
瞧见面前少年闻言脸色紧绷,难看到了极点,姜柠心有稍稍不忍的同时,又有些痛快。
谁叫他那晚对自己又凶又吼的。
话毕,姜柠朝他略作颔首,行尽礼数,金扇红流苏耳坠随之轻磕面帘儿,伶仃作响。而后不再多言,领了净余、洗华等人径直进了梅园里去。
耳边环佩玎珰地琳琅声儿渐弱渐远,直至殆尽。
“柠姐儿……怎、怎么往梅园里去了?!”卫喆一脸不可思议的错愕样儿,嘴上都不利索起来。
若说起这梅园,可谓是京中多年以来便与那鹊枝楼不分伯仲的欢愉地儿。略有不同之处是,鹊枝楼里的姑娘皆为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而梅园,则是两者皆卖的红倌人。梅园里的大当家梅掌柜,虽为媪妪,却顶十个男人般精明强势,手底下的姑娘绝非空有一副好皮囊,单拎出来个个通文达礼,熟识词赋。
因而往这梅园里头挤的,皆乃非富即贵的达官贵族,或权势富庶,这也是姜柠此番选择此处的原因。
可话又说回来,无论再怎样赘述,这梅园到底也是痴男怨女的风月场儿。堂堂宦官之女的大家闺秀跑进去,实在匪夷所思了些,也难怪卫喆会吓成那副模结巴样儿。
卫喆这厢话音未落,但见唐忱紧咬了两下牙根,冷冷攥拳,几乎不曾有半点迟疑地提步便欲跟上去。
幸而身旁的小子眼疾手快,强行一把抱住少年修瘦的窄腰,“唐、唐少唐少!冷静!别冲动、千万别冲动、那地儿咱们可去不得!”
大抵是卫喆真用尽了力道,唐忱竟真被他拖住了脚步,“先松开。”他冷淡瞥了眼自己腰际的手臂,淡声命令道。
卫喆吞咽了两下口水,边嘱咐他“冷静”,边仍有些不太放心地撒开了手。
“为何去不得?”唐忱没什么情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长指掸了掸腰间锦缎的褶皱,寡淡如斯。
“军令里挂着呢唐少,那、那些风月场地,咱们——”
“就是因为风月场地,才多是非。”唐忱直接开口打断他的话,语速平缓,轻吞慢吐道:“本将军现在怀疑里边儿的人不安分,须亲自察验,这梅园是去得,还是去不得?”
卫喆抹了把脸上直淌的冷汗,颤颤巍巍地小声答复:“去、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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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儿姑娘,头前儿你遣来的人应该有带话回去,你我之间,并无甚生意可做,还是莫要耽误工夫。”梅掌柜随手合上浣月递过来的簿子,“长香琳琅的高枝儿也不是人人都想攀的,请回吧。”
虽说是她始终是笑脸相迎,可话里拒人千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柠对她的这番态度好像并不意外,不慌不忙地拎了簿子,长指重又将其摊了开在红木几案上,“生意,不过都是谈出来的。梅掌柜若仔细瞧了我开出的条件,说不准会觉得这生意可以试试。”
梅园往年初冬时节,都会办一场“香笙宴”,届时此宴会云集京中不计其数的权贵,梅掌柜手底下的红倌人定要使尽法子去表现,若运气好,讨得欢心,使哪位大爷豪掷千金万银都不在话下。
姜柠便是打了这香笙宴的主意,想给这些红倌人们提供当日所穿用的绫罗绸缎。
她勾了盈盈笑意在唇畔,浅淡地望着面前这位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深意笑道:“何况在您面前,长香琳琅算甚劳什子高枝,我这不是正弯着腰,请您上来摘果儿呢么。”
话落,姜柠纤长指尖儿轻伸,将簿子缓缓推回到她面前,目光笃定,音色并不大,却字字有力。
竟让梅掌柜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款款落座于对面的姑娘。
姜柠今日着了一袭月牙白的鎏金盘扣立领大袖衫,外罩赤红锦缎绣金线芥子重明鸟披风,暄衬着身量纤瘦姣姣,摇曳曼妙。弱柳莹莹的纤腰挂了串儿并蒂青铃,随之颦笑举动而浅伴细微的叮铃声儿,当啷作响。
灼艳红妆愈发显出她的容色皙白,剔透丰腻,眉梢儿细长,眼尾上挑了几分妖冶。挺俏尖巧的鼻骨上挂着流苏面帘儿,红唇若隐还现,不经意间散了诱惑出来,偏又是天然去雕饰的软媚风情。
在看透这份美艳之外,梅掌柜更瞧出了她眸眼中的那股子倔,倒与她年轻时候的风姿颇有几分相像。
“我能盈润多少?”梅掌柜素来不喜兜圈绕弯,单刀直入地道出自己最关心的点。
姜柠笑了,索性主动合扣了几案上的簿子,“既然您这样直爽,那我也开了窗说句敞亮话。”她长指轻拍了拍,慢条斯理地说道:“价格我就跟您挑明了摆在这儿,除去园子里些个姐儿们穿用的衣裳物件儿以外,这头上戴的腰上挂的一应给您配全活儿了,钱,我一个铜子儿都不会多要。”
梅掌柜顾自摆弄着手里的帕子,瞧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未有何反应。姜柠倒也不急恼,继而红唇启阖,不轻不重地扔了几个字出来:
“东西我先做出来,您后给钱。”
那梅掌柜原是心不在焉地,听闻这话,不免微讶,“你可知我这园子里有多少姑娘?就不怕你兴师动众地一股脑儿赶出来,我却一件不要?”
而后哼笑一声,语重心长般教育道:“这经商之道,可不是凭一时冲动就能赚了银子的,我瞧你年纪尚轻,还是劝你稳稳当当儿的,莫要莽撞了去。”
“梅掌柜无须担心,东西我能赶制出来,就一定能卖出去。”姜柠看上去丝毫不见慌乱,微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而且我相信,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您不会不要,至于盈润点,”
她香肩轻耸了下,抿唇娇笑,“只要园子里的姐儿们会讨巧儿,这笔买卖,我保管您赚得比我多。”
那媪妪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心里不禁有几分意外,暗道这姑娘看着满面春风,眉柔声细的温软模样,可也是个不省油的狠茬。
末了,她摇头一笑,扯了案上的簿子在手里,出声问道:“何时量尺?”
……
姜柠于华殿里挑了个边角的位置,静品香茗,百无聊赖地赏着台上靡靡之音,等着浣月、洗华等人去□□里给那些姐儿们量身回来。
近几日忙络铺子里的大小事,又顾着张罗这梅园一单,加上噩梦缠扰,姜柠几乎未曾睡过几回安稳觉。由着这殿里暖熏熏的,耳际琴音袅袅弦绝,悠悠绕梁,难免让她生了困乏。
净余替她身后垫了个软靠。只见她倦懒地一手支额,懒散散地长腿交叠,慵怠泛绕,眯了眸子稍作浅寐。
“哟~这是哪儿来的娇俏小人儿,藏掖了这角落惹哥哥生怜。”正当姜柠昏昏欲睡之际,徒然一声油腻的男音惊扰了她,语调里满腔的猥.琐不显而露。
姜柠娥眉浅皱,显然是被这声油腔滑调的惊醒了,困意全无,却更染疲乏之态。
净余眼力劲儿足,瞬即将身子挡了姜柠前面,一脸警戒:“您做什么!”虽心里狠啐了几口,但她谨记着自家小姐的嘱咐,仍秉着好教养厉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