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忱搞这一套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什么朝廷贡品,什么需亲自押送, 听着冠冕堂皇, 可唬得了别人唬不住姜柠。她甚至都不肖细想,也知道是那鬼人随口扯的幌子罢了。
长睫上掀, 抬了抬眼皮,细长纤指灵巧地玩转着手里的地图画轴。她半蹲在马车之上, 舌尖轻抵唇角内侧, 反复勾蹭几下,浅眯着眸子望向斜前方身形峻拔的少年,泛隐万潮思索。
她在睇视, 在忖量, 在仔细琢磨他这是唱的哪出儿戏。
少年自然轻易感受到马车上投来的灼烈目光。他向来这般敏锐,对万事万物,亦或只对她。
微微侧偏了下头, 淡淡挑眉, 薄唇噙挂了丝笑,足够撩人, 也够玩味。
他不语,持续不语,连那份似有若无的笑也一并敛回, 毫无怜惜地。须臾又散了点滴清冷出来, 俨然是来时的那副矜贵公子模样。
目光对弈,倒算是离经叛道的较量。
姜柠最终还是在这场较量里先败了阵,她也好像从未赢过。从未看得透过, 从未窥探得到过。
那便作罢。
“怎么,想抗令不成?”气氛僵持下,到底是卫喆提高音色,厉声敦促,将表面戏份做得充足。
尽管底气不足。
面对眼前这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对,是战神将军,镖师们个个面面相觑。这些个高大块头的爷们儿是江湖悍痞,却也是性情汉子,对跟前儿难能一遇的少年战神暗生崇敬自不必说。
只是拿人钱财,理当依律行事。
数个彪野铮铮的爷们儿相互对视无果后,只好瞅瞅唐忱,又瞧瞧马车上那位姑娘的脸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委实好不为难。
“既然有人想以权谋私,那我们就成人之美。”
末了,幽幽凉凉地柔声蓦然飘来,是马车上的姑娘发了话。
姜柠懒懒地倚靠了身后马车横梁上,削瘦指尖抵着画轴拨转一圈儿,语调不痛不痒的,含了三分讽意,轻笑:“不过,想必将军乐善好施眼高于顶,此番路途也不会要我们一个字儿的辛苦费。”
说着,不冷不淡地睨了少年一眼,指间的画轴又转回一圈儿。她在等他的答复。
就在方才的这会子功夫,姜柠敛下心思,认真而飞快地在脑子里算了笔账:
从西凉往京城走的这趟镖,路途虽不算远,可所经地带常年有不要命的匪贼盘踞,吉凶难测。且载运的货物极其稀贵,价值不菲,若有闪失,等同于折了铺子近小半年的盈润。
因而姜柠特扔了笔款子,额外多聘了数名镖师押车。
即便如此,她心里也明镜儿着,再多的江湖武夫,在厮杀于横尸战场的唐忱面前,都太脆,脆得不值一提。
倘若得了少年战神的名号庇护,既保下货物,又省了镖费,姜柠何乐而不为。何况是那鬼人主动找上门儿来的,她顺水推个舟又有何难。
唐忱接过她的目光,嘴角扯了抹笑,轻吞慢吐了两个字出来:“自然”。
他如何会不知她的小心思,她再古灵精怪,在他这里也是了若指掌,一目了然。
语毕,他视线未移,依旧停留在姜柠身上。
她今日似是为了行动方便,并未袭着逶迤襦裙,而是选了身银月白错青纹缠枝交领长衫,外罩冷缦浅绿锦锻纱,盘绣凌霄花纹刻丝图腾。
云纹黑带裹束纤腰,勾勒了曼妙款款的身量。细软墨发并无繁复发髻配饰,半梳半披,覆以银镶玉冠,风姿绰约间又透了几分飒气出来。
冥冥中,两人的衣着竟隐隐有些相配,仿佛事先约好一般。
不知是哪里讨了那少年的欢心,引得他唇角笑意更甚,前赴后继地漫涌入深眸间,全然褪了那股子冷峭疏凉之气。
他总是在笑。
姜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骂这鬼人阴晴不定。
她决定不再与他做对视战。扬手将那份地图画轴甩将出去,唐忱微微抬手,只见画轴稳稳地落入他筋骨分明的手掌中。
随后姜柠起身,优雅地掸了掸衣衫,转身轻掀车帘儿,下令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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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西凉约莫行了三日的脚程,抵至城中,已是二更天。
街上黑得浓郁,好在有零星的两三家客栈尚未打烊。唐忱领着镖车缓缓行进,终是选了「弄里客栈」门口歇停下来。
这一路上,姜柠自始至终也未多瞧着唐忱一眼,更无甚言语交流,全程当他是个透明的。
反倒是与卫喆搭了几句话。
唐忱为几人开的房间皆是上房,挨上块儿。上楼前,姜柠故意打唐忱跟前儿略过,完全将他忽视,而后挪着步子经过卫喆身边,柔声细语地瞥下一句:
“这几日赶路辛苦你了,早些歇息。”话落,还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
卫喆一时傻不愣地怔在原地,瞬间直觉身后一道炙戾的目光逼仄着自己。
事实上,这道目光大概是逼仄了他一路。
他从未如此煎熬过。姜柠与他说话,他不敢不应声,可再瞅瞅自家将军的神色,他又不敢应声。两边儿都是得罪不起的爷,卫喆只得暗自在心里叫苦连天。
哪怕叫他即刻去砍下邻国国主的头颅,都好过夹了这两位主子之间左右为难的强。
卫喆狠咽了几下口水,愣是不敢回头去看,只好被迫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净余。奈何净余故作丝毫不懂不清楚的样子,掩唇憋忍着笑意,火上浇油地添了句:“难得我家小姐记挂着你,还不快去?”
说完,便也紧跟着姜柠身后进房侍候去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主仆二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狠。
木梯廊上,终究是只留下他与唐忱二人。无奈之下,卫喆认命转身低垂着脑袋,闷声缓缓地认罪道:
“唐少……”
“睡马车上。”
“……”
……
姜柠是有些认床。
头半夜里辗转反侧了好一盼子,方稍作浅寐,多少眯了会儿。不料后半夜噩梦蛮横闯来,霎时惊醒过后,生生将睡意掐得干净,再酝酿不起来。
长吁了口气,细细凉凉,她自塌上坐了起来。
抬眼看了下外头的天色,仍是黑,只是不见那般浓郁,隐约掺进几丝朦胧的青蓝。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
可姜柠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掀了被子起身。
懒得穿戴整齐,左右这个时辰也无人迹。她随手拎了件外衫披着,甚至襦袜也懒得穿,只趿拉了绣花鞋便往外间走去。
然而刚一敞了闺门,倏然望见一抹修长身影伫立在门槛儿处,映衬着蒙蒙天色,独有番孤清的孑然寡落。
姜柠怔怔地杵在原地,肩上的外衫自长指间悄然滑落,“你、你怎么在这儿?!”她错愕出声。
这个时辰,唐忱竟会出现在她的房门口,实在意外。
“去哪儿?”
他眸色间的几丝不自然很快被掩下,徒留声线里的喑哑,蕴着不太通透的惑意。
鬼知道他在这里守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晚。
垂眸,他一瞬不瞬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番。在视线触及到那双纤细脚踝时,好看的眉宇瞬即蹙起,似是在对于裸.露在外的丰腻肌肤表达不悦。
姜柠还是没缓过神儿,只话赶话地愣愣回了句:“出去透透气。”她尾音间还弥留着慵懒的倦意。
唐忱闻言,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眉宇不禁蹙得更深。
弯腰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衣衫,抖了两下灰尘,重新披裹在她瘦削的肩头。
“回房。”
他声色略微低沉了下,语气不容置疑。
许是他回绝得太过果断,反倒引了姜柠的倔脾气上来。
“你睡你的。”
她置气一般偏不遂他愿,继而收回视线,侧了身子欲试图从他身旁绕开往外走。
却见唐忱往旁侧挪了一步,挺拔的身形罩着她,也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姜柠懒得理会他,翻了个白眼朝另一旁走去。
这次唐忱并未堵住她的路,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迈出门槛儿,只觉腰间一紧,而后整个人随着外力不受控地跌入他怀中。
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是唐忱一手搂着她的同时,将闺门踹合上的声音。
待到姜柠再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唐忱揽着腰肢紧紧抵在了檀木门梁上。
他离她那样近,是他从未有过的,主动靠近地距离。他已经控制了她在怀里,可手上的力道却并未放松,反倒愈发收紧了几分。
像是唯恐她会跑走,唯恐她会逃脱,唯恐她会,与自己一直这般陌生下去。
是他先怕了。
“唐忱!”
姜柠挣扎着身子要逃离他的身体范围,秀拳不停地敲打在他精健的胸膛间,卯足了劲儿地反抗着。
却是徒劳。
面前的少年不动分毫,似乎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般轻易将她桎梏,“我就问一次。”他低眸,凝视着她的眸光晦暗得浓郁,比二更天的夜更浓郁,更沉。
“你睡不睡?”他嗓音变得更为低醇,甚至掺染着丝丝湿哑,疏懒地勾人魂。
姜柠身子不自控地抖了下,险些沉溺在他颇具蛊惑的音色里。
可残存的理智却让她并不肯就此服软,“我睡不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继而仍扭动着身子,几乎恨不得要下口咬他。
唐忱笑了。
修长的手指蓦然抬起,指腹缓缓拂过她柔软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随后沿着她尖俏的下颌骨一路滑落,停滞在她的下颚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里软腻的肌理,同时不紧不慢地勾挑着唇角:
“我帮你。”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嘿北鼻们~
这章更新的好晚,但总归还是赶出来啦。
有件事情还是在这里说一下,因为年底结婚,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比较忙。之后可能更新时间不能保证特别稳定,会断断续续地请假。
但可以保证的是,我会对【掌柜】负责,会对姜柠唐忱负责,会对我敲下的每一个字负责,会对一路追坑到现在的你们负责。
所以再忙都会抽空码字,尽量赶在年前完结,绝不弃坑,绝不敷衍每一个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