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贵女的未来,要么嫁一个最富庶的诸侯国,要么留在长安嫁个彻侯,永远不和家人亲朋分离——都是令人艳羡的。
而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不足以让齐王如此尊贵她。于是就有常常往来于长安与临淄的商人传出了新的讯息…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翁主。
‘陈氏二女,独霸两宫’这已经是长安人民都知道的日常了!天子最为偏爱这位贵主,真正的公主皇子之宠爱,在她面前连根头发丝都不及!
虽然这位不夜翁主还小,没有应用过自己这份对天子的影响力(在很多人的猜测里,陈嫣是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没有使用过这份让许多人痰之色变的力量)。但拥有这份力量就是拥有这份力量,齐王对不夜翁主这么尊重,就算是做给她身边的人看的也好啊!说不定天子就会透过耳目知晓呢!
这样一位小贵人…真要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没见过陈嫣的申老板自然不会觉得不夜翁主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他都以为陈嫣的事自有身边人操持。相应的,他若真的动了歪心思,这些身边人自然也会跳起来将他碾死。
借助不夜翁主身上的权力,碾死他,一个临淄的小小商人,真的不会比碾死一只蝼蚁更难了。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因为自己的殷勤、能干,获得了一次拜见这位不夜翁主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觉得不夜翁主一个八岁女童会对见他有什么兴趣,只以为是不夜翁主身边的人要见他,只是假托不夜翁主的名头而已。
“翁主手头有些产业在齐地——因为如今常居东莱郡不夜县。这些产业总有一些产出的,便想着贩到临淄,临淄这边又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
赵申不紧不慢地说着,申老板却得拼命抑制住心中的狂喜!甚至赵申话音刚刚落下,他便迫不及待地道:“此事在下义不容辞!”
申老板:选我、选我、选我鸭!
“?”赵申‘嗯’了一声,全都是疑惑。不是疑惑他答应下来,而且答应地这么快。而是好奇,好奇他该怎么将这句真心实意的下意识回答给圆会来。毕竟,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愿意做这个舔狗的,但大家还是要讲究基本法的呀!
至少表面上得表示,我们不是做舔狗的,我们是为了友情、事业、热血吧啦吧啦吧啦……
申老板稍微收敛了一下激动,这才缓缓道:“赵管事不知,我家中深受文皇帝恩惠,当年文皇帝在位,最是体恤小民。若是无有……”
讲了一个当年文帝调拨粮食赈灾的事情,事情是有这么个事情,但这位申老板是不是当年的受益人,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好叭,姑且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家深受文皇帝恩德,只是不知如何报答!翁主乃是文皇帝之孙,能为翁主尽一份力,也算是全了家中父母一片心意!”申老板甚至有些动情地道。
赵申:“…”好叭,你说是就是吧。
虽然这是一个怎么想怎么立不住的说辞,但谁又会拆穿呢?毕竟这只是个让大家能够进入下一阶段的说法而已。有就可以了,至于可信度,who care?
没错,大家是因为利益聚在一起的,陈嫣想找一个帮手,找一个能扎在临淄的钉子。而申老板呢,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个层次的临淄商人的痛苦了!他们看似摆脱了穷困的生活,成为了市井小民羡慕的那种人,但他们的悲哀在于,如果没有特殊机遇的话,他们这一辈子就到顶了!
这就是他们的天花板,再往上升,就不是白手起家的普通人可以玩的游戏了!大约二十年前他从两台织机开始经营,花了十年的时间做到如今的地步,而后来的十年,却始终不能往前走半步。
一般人认命也就算了,但是白手起家的申老板不认命!他做梦都想跳过这道坎,从此遇风化龙!须知道巨贾大商和他们这样的中层商人真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他们看着也挺舒服的,但随时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随随便便被一个人物看不顺眼,人家就能整死他们,这是他们面对的现实!
巨贾大商也免不了被割韭菜的时候,但是只有最顶层的人物才能对他们下手了。而且在他们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也只能软着来,比如说将天下好强迁居到关中,等于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不让他们搞事情。
而他们,随便就能有人觊觎。稍有不慎,真是什么都保不住!
所以他在听到不夜翁主要见他的时候,他才会那样事态…不是他眼皮子浅,而是这样的机遇他想了十年,而这也的的确确关乎他本人、关乎他家族的命运,真是如何激动都不为过了。
OK,大家是因为各种利益聚在一起的,但是这能够直接说吗?有些事情可以说不可以做啊!想要这种合作关系更加稳固,更加顺畅,大家最好从一开始就‘守规矩’。
这就像是大家都会说‘有什么说什么很好啊’,但真的和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朋友在一起,又满心不愿意了——‘你最近好像胖了’‘这是你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裙子?衬的你皮肤好黑啊’‘你刚刚好恶心’…emmmmmm这是谁要的‘有什么说什么’?麻烦请带走。
真诚是很好的,但两方合作,适当的保持‘虚伪’也很有必要。
陈嫣是在齐王宫见的申老板…这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对于陈嫣来说,她就算有什么志向,也没有打算和第一次见面,才确定合作意向的一个临淄商人说。再者说了,对方恐怕会将其当成是一个小姑娘的胡言乱语呢!
所以整个见面的过程都是有陈嫣身边的傅母益与女官把握,见面、行礼、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赏赐’一点儿东西,然后就结束了。
毕竟对于陈嫣来说,这个过程只是为了安对方的心——没错,你确实是和大汉不夜翁主合作了,而不是和什么不相干的阿猫阿狗合作了。为什么一定要在齐王宫见此人,这也是原因之一了。
而对于申老板来说也是如此,对于他来说,他合作的就是‘不夜翁主’这么块金字招牌而已!至于说不夜翁主本身是有实质性参与的,还是空壳摆设,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以过程极其的形式化也就没有问题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形式化的仪式,以此表示两边确实有意合作。准确的说是,申老板向陈嫣投诚了。
从此他就是陈嫣的马前卒了,陈嫣的事情当成是自己的一样对待,不、优先级甚至更高!他得做好陈嫣的钉子,深深扎在临淄。与之相对应的,他当然也能获得一些梦寐以求的回报。
就算陈嫣还没有向他敞开自己的核心资源,只是招牌借他一用,已经很了不得了!
打个比方说,齐王王宫的人知道了申老板和陈嫣有合作关系,在其他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会不会选申老板做供货商?很大程度上是会选的!
临淄还有着少府大量作坊,少府是皇室大管家,对于天子的话只能用‘唯命是从’来形容。陈嫣理论上是不能调动他们的,但…几个作坊的负责人偏向一点儿申老板,轻轻一抬手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来说…或者说任何时代都一样,永远都是和这些特权阶层联系在一起了,就能进入到大发展时期!因为对方根本不放在心上的资源,对于原本的他们而言,是怎么都拿不到的!
想到这些,申老板就踌躇满志。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把一件事做好——既然不夜翁主想要推广自己手上那种彩绸,他当然得帮忙!即使这件事现在已经进展到一半,联系到了各大零售卖家(这还是他帮忙联系的)。
这也算是申老板一路往上爬,一路当舔狗的一个心得体会吧。永远不要等着你正在舔的老大发话才去做事,要在人家还没有表明需求的时候就行动起来。不断地示好,不断地给人家做事,这中间甚至不用谈回报、人情什么的。
等到你工作做足了,人家自己都要不好意思不给回报!而且还是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给!
为了将来的好处,申老板现在一心一意地要把这位不夜翁主给伺候舒服了!
不过真等到他去做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件事其实用不着他太大的功夫。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种彩绸本身质量梆硬,谁曾见过这样颜色的彩绸?还这样讨人喜欢!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自然会选择好看的颜色,而这五种颜色几乎都是肉眼可见的好看。
第二个原因则更让人无语…是流行的问题。
陈嫣来到临淄之后,五种颜色的彩绸被她当作了礼物送人。送人的对象是齐王一家,以及一些七弯八绕沾的上关系的学者(长安的博士都教过陈嫣,这些人都是有学界关系的,一个能带出一群人)。
临淄人民本来就喜欢赶流行,想当年齐恒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临淄城的百姓看了,立刻赶流行!本来不输于贵重颜色的紫色一下贵了起来。然而即使是这样贵,有条件的临淄人也都换上了紫衣。
现如今其实也差不多,作为商业发达的大都市,这里总是引领风气,带出不少流行。这样的地方,民众怎能不赶流行呢?
现在齐王,以及影响力很大的学者都穿上了陈嫣的彩绸做的衣裳,恐怕立刻就会有人效仿了!
要说这一招有多高明,那倒不至于,但效果真是极好啊!然而这也就是少数人能用的办法。其他人哪有这种门路,也只能说声打扰了!
第85章 园有桃(4)
栌山庄园所产彩绸确实风靡了临淄, 成为一时爆款。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的话, 总共只有那么多,就算大家觉得好,想要跟风,那也做不到啊!
现阶段的话, 只能说反响真的好到爆炸!
如果现在有一个预约购买按钮, 后面跟的人能够轻轻松松破十万。想想临淄的人口规模, 再想想丝绸本来就不是任何一家都会消费的东西,这个数字已经很可怕了。
申老板发现在这件事上自己是真的帮不上忙, 也只能怏怏放弃。不过也不是说他就没有别的主意了, 正仔细思量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讨好那位不夜翁主,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登门了。
登门的理由是为了借钱…这都是贫贱时的朋友了,就和申老板年轻时的家境一样, 常常要靠举债度日。而这个朋友常在市井里厮混,消息却很灵通,偶尔给家里赚点儿钱,靠的是做中介。
这回来借钱,申老板也给他了,末了这个朋友给了他一个消息。
“你如今也是个富家翁了, 想不想买地?”
申老板觉得好笑:“这地要是离临淄太远,我哪里来的人去打理?又不是真正的豪门大户。要是离临淄太近…我也买不起啊!”
临淄周边的地价都炒到天上去了!周边甚至很难见到自耕农,绝大多数都是地方豪强和贵族占有了土地, 自耕农沦为雇农。为什么?因为这里面利润太丰厚了。守着临淄上百万的人口, 种菜种果蔬, 那就是个金矿啊!
朋友笑道:“你过谦了。”
然而话是这么说,他却也没有再劝申老板买地地。反而是申老板好奇问道:“离临淄近的地要卖,恐怕才放出风声就要被人踏破门槛了,怎么还要人往外说?”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此时的临淄地价已经很恐怖了。但是临淄地价再恐怖,那些真正的有钱人还是眼睛都不眨统统拿下!也就是这种时候他们才能真正知道,这块地界上的富者到底有多有钱。
一块地说要卖?哪里用得着市井中的中人去推,才放出一点儿风声,立刻就有人上门问询。等到消息传到市井中的时候,说不定交易已经完成了。
这样的交易也不会放到市面上玩什么‘价高者得’的戏码,说的直白一些,临淄周边的土地已经贵到要上天了!这个价位早就是极少数人的游戏了,哪些人买的起,又愿意买,这是大家心中有数的!
真要做交易,就是看这些人。真放到市面上价高者得?大佬们不下场,谁来出价?这又不是酒舍里的小菜,大家都买的起!
那朋友干笑了一声,看了看左右,这才轻声道:“谁让这地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等到朋友再继续细说,申老板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块地原本是个柿园…实在让人想不通,怎么就是个柿园!毕竟在两汉时期,甚至往后再推很长的一段时间,柿子都不是华夏人偏爱的水果。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不配拥有姓名!
桃、李、杏、梅、枣是五果,另外梨子、木奴非常受人欢迎,樱桃是百果之先,地位非同一般。再如许多其他的水果,也各有各的位置。但说到柿子这种水果,大家都是淡淡的了。
比如说在汉代,大家都知道有柿子、柿子树,但普遍对此没有兴趣。这大概和柿子的特性有关吧,柿子的涩味大家都不喜欢,而且等到柿子成熟,又不便于保存,得在最快的时间内吃掉。对于古代来说,确实是个大问题了。
所以柿子虽然在华夏发源很早,在周朝时已经成为国君日常供应的几十种食物之一。到了汉代,更是栽培成了规模,有了嫁接…但依旧不是人气高的水果。
人们种柿子是图它的好处,如树多荫,屋前屋后栽种适宜夏日乘凉;又比如说长寿,象征意义好;还比如没有鸟虫,也就省了主人照料的功夫;两外果实多之类也是很好很好的特质。
柿子真正崛起,得等到柿子脱涩技术发展出来,以及制柿饼进行储存的方法广为流行。至迟到唐代,柿子已经是一种相当受欢迎的水果了,这一点从唐代有很多咏柿子的诗篇就能知道了。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现实就是柿子现在不怎么受欢迎。这个果园要是梨园、枣园什么的,立刻就能被抢着要。不只是土地值钱,果树也是很值钱的啊!
而这柿园,就不同了,柿子树也要值钱不错,但正是因为值钱,反而让大家不好下手。
大家都不怎么想经营柿园,但这果园又的确是柿园。要么硬着头皮经营,要么拔了柿子树,改种其他。但改种其他的话,先前为柿子树花的钱岂不是白花了?就算能够忍受这个,改种其他果树也意味着此后数年得不到回馈,果树又不是蔬菜,人家也是要长一些年的。
而这也只是大家犹豫的原因之一而已!说到底,临淄走遍的土地金贵,有价无市的情况下,就是这样的地,大家狠狠心也不是不能接手。
问题的关键是,这柿园说是临淄周边,但真要算起来,离临淄可有两天半的车程!虽然勉强还能算进临淄的周边供应圈里。但无疑的,这会让大家对此兴趣大减!
以上两个问题其实都不致命,若是只有其中一个,大家也会在稍微犹豫之后投入到争夺战中。但两个问题合在了一起,这就不一样了。钱少的买不起,钱多的看不上,成了真正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市井的闲人都在帮着打听,谁家愿意要…你若是认得这样的人,帮忙给牵牵线,回头我谢你!”那朋友笑嘻嘻地道,“你如今也发达了,认识的人多!”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申老板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这个朋友当初贫贱之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关系十分要好。但这些年越发心里介怀起来…想要不再来往,好像没到那个地步。但像以前那样亲密,那也实在做不到。
等到人走了,申老板再次坐下来想着怎么讨好不夜翁主,忽然灵机一动…这柿园不错啊!
按照申老板了解的,这些贵族和豪强们别的不一定喜欢,但土地是肯定爱的不行的。如今临淄周边的地多金贵啊!本地的这些豪强或许因为自己手头已经有了不少地,看不上这柿园。
但对于在临淄没有地,而又打算在临淄有所发展的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临淄,一个莱菔一个坑,地都是有主的,他们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当然了,若是这位不夜翁主身后的力量动手,那是另一回事。
不过人家似乎没有这个意思,那也就是一切休提了。
这样想着,他赶紧跑出去,叫住了那朋友,然后开始细细问起那柿园的事儿。
“君不是不买吗?”这朋友此时反而惊诧起来…申老板的底子他还是有数的,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可以拿出来。
申老板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要按捺住。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只听他道:“这你就别管了!我替别人打听打听不行?”
朋友撇撇嘴,不再废话了,转而说起柿园的具体情况。
柿园本身算是很大的了,里面的柿子树有两千多株,在此时而言,柿园很难有比这个规模更大的。柿园规模上万株,那都是隋唐时代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柿子多受欢迎,自然能那般。
另外,柿园的土地不算肥沃,虽没有到贫瘠的地步,但也说不上多好。真要打算拔了柿子树,改种别的,除非先将地力养起来,不然恐怕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只能挑那些适宜贫瘠土地生长的作物。
不过这柿园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好处之一就是柿子树栽种的并不密,若是不嫌麻烦,请个圃师来看看,补种适宜的、不会相互妨碍的作物,这也是可以的。
申老板对这个朋友终于满意了一些,虽然这人这些年越来越没有眼色了,但对他还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没有隐瞒好处、夸大优点的意思。
心情好了很多,脸上带笑地送走了朋友,他立刻吩咐随从:“备车!”
当然是上赶着去齐王宫见…赵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