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誉笑笑。
稍许,秋末娘来添茶。
夏家布装大都做得邻里生意,平日里来夏家布装的人也都是街坊邻居,并无富贵之人。早前秋末说手中接了几个官家的单子,秋末娘心中也不清楚,只是见秋末夜以继日赶工,有些心疼。
钱誉倒是这家中来的第一个富贵客人。
平日里家中并没有备好茶,便只有秋末爷爷长饮的。
秋末娘眼中歉意。
“怠慢了。”古往今来,微笑是最好的礼仪,秋末娘没读过书,却也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钱誉莞尔:“多谢夫人。”
秋末娘愣了愣。
对方一语,如沐春风,秋末娘心中悦然,但留在堂中也不知应当讲些什么,便又笑了笑,拿身前的衣裙擦了擦手,出去了。
堂中没有旁人,肖唐诧异,悄声道:“少东家,你怎么知晓她是夏家的夫人?”
穿着如此朴素,连话都不怎么会说,还有些畏手畏脚。
肖唐以为她是夏家的下人。
钱誉瞥他一眼。
肖唐赶紧噤声。
楼板有颤颤声,肖唐顺势抬眸,只见一妙龄女子一手扶了木质楼梯的扶手,一手拎着衣裙,自二楼下来。
肖唐倒是讶异。
方才少东家唤的那位夏家夫人,衣衫朴素,面容也未经过修饰,既淳朴又显得有些愚钝闭塞,若是眼前这位是夏姑娘,便应当是夏家夫人的女儿,可就全然不同。
先不说容貌,这个年纪的女子,稍加打扮便自有清丽,尤其是同早前那位夏家夫人一比,全然看不出是母女,脸上的妆容分明是才修饰过的。再说衣裳,肖唐也认出是早前送去德仪布装的那批布料做的,裁剪贴合,样式庄重得体,衬得整个人一声贵气,竟无一丝显得同这夏家布装有关系。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夏家布装看起来破败,这夏姑娘倒果真如程老板所言,心思聪颖,蕙质兰心。
肖唐礼貌笑了笑,拱手低头,致意。
钱誉顺势起身,微微笑道:“夏姑娘。”
夏秋末嘴角淡淡勾了勾,心中却是故作镇定:“早前曾在德仪布装见过,钱老板应当没有印象。”
钱誉稍稍诧异,他是对她全无印象,但这话题再继续便显尴尬,这样的场合钱誉自然见过不少,伸手做了相请的姿势,面上笑了笑,顺势带过。
平日夏家布装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人来,夏秋末见茶杯上还沾了灰尘,并未洗净,钱誉也并未用过,夏秋末耳根子微微一红。
听钱誉道:“夏姑娘做的衣裳,做工细致,剪裁得当,款式别出心裁又不失大方得体,假以时日,必能在京中有番作为,夏姑娘若能与我合作,这时日应当还能再短些。”
钱誉一句戳中她的心思,夏秋末却大胆抬眸打量他:“我听程老板说过,钱家在燕韩是数一数二的商贾,夏家布装虽有一个名字,却不过是个空架子,家中上下还能做衣裳的就我一个,钱老板为何想同我合作?”
夏秋末已压抑心中期许,但眼中的流光溢彩并未全然敛住。
肖唐眼珠子转了转,这夏姑娘,似是在……
但少东家都未说话,肖唐此时哪里好胡言乱语?
肖唐便只得看向钱誉。
钱誉笑笑:“若要理由,很简单,夏家布装有夏姑娘一人便够了,换铺位容易,加人手容易,所有的银子由钱家来出。”
夏秋末心底砰砰直跳,又见钱誉端起了茶杯,轻声道:“夏家布装所有的经营之事还是由夏姑娘做主,钱家不参与。钱家只要利润的两成,一年一提。”
钱誉开的条件,在京中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夏秋末凝眸看他,只觉一颗心都似要跃出胸膛,便又听钱誉道:“只是有一条,夏家布装所用的布料,要全部优先使用钱家的布料,且每月不低于半数。”
夏秋末低声道:“那钱老板愿意出多少银子?”
钱誉看她:“夏姑娘开个数?”
夏秋末鼓足胆量,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三”字。
钱誉但笑不语。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数字由五百两壮胆道:“三千两。”
肖唐瞥目看向钱誉。
钱誉嘴角微微勾了勾:“夏姑娘,我出五千两。”
夏秋末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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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夏家布装出来,肖唐才敢嘀咕:“我还道那夏姑娘得开口要一万两,结果三千两都鼓足了气。”
钱家远在燕韩,哪里在乎夏家布装每年分的这丁点儿银子?
那而成利润,不过是东家随口道起的罢了。
肖唐又看看方才立下的字据,白纸黑字。
只是……
肖唐看钱誉上了马车,没有说旁的,只是瞥他一眼,说了声回去,便朝他放下帘栊。肖唐掀起帘栊,讨好笑笑:“少东家,我看夏家上上下下都唯唯诺诺的,也就这个夏秋末有底气些,少东家你真觉得这夏秋末能成事?”
钱誉看他,恼火道:“我觉得她成不了事,我给她五千两做什么?”
钱誉无语。
刚放下帘栊,肖唐又掀了起来,一脸嬉皮笑脸模样。
钱誉不由拢紧眉头。
只见肖唐神秘道:“少东家,我那看夏姑娘方才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都能掉出光亮来了,人家可不是冲着少东家你这五千两去的,怕是冲着少东家你人去的。”
钱誉便不说话了,只是看他。
肖唐被他看得实在份外慎得慌。
片刻,便主动转盛,驾了马车走。
……
二楼窗户,夏秋末目送那辆马车离去,又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眼底皆是笑意。
钱誉竟会来寻她!
夏秋末咬了咬下唇,将那几张银票举得高高,看了又看。
——夏姑娘做的衣裳,做工细致,剪裁得当,款式别出心裁又不失大方得体,假以时日,必能在京中有番作为……
——若要理由,很简单,夏家布装有夏姑娘一人便够了……
——夏姑娘,我出五千两。
夏秋末阖上窗户,嘴角浅浅勾了勾。
他心中若非待她特殊,五千两又不是小数目,他怎会如此轻松便应了?
有了这五千两,她可做的事实在太多。
每一桩,她都可挑时候细致告诉他。
他早前哪里对她会无印象?
应是上次在德仪布装时便记住了。
钱誉……
夏秋末只觉得窗外吵闹的鸣蝉声都似多了分动听,夏秋末哼起了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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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鹊桥巷,慢慢缓了下来。
这座苑子帮衬的人要明日再来,肖唐需自己下马车去开侧门,而后再将马车驶入。
趁着间隙,钱誉微微撩起帘栊。
见国公府门口正好驶来一辆马车,门口的小厮见了,笑脸相迎。
钱誉没有移开目光。
片刻,便见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小厮拱手上前:“褚公子。”
褚逢程?
钱誉眉头忽得拢紧,想起前几日在紫薇园,褚逢程原本处心积虑安排了一出大戏,而后却不知什么缘故,并未见到褚逢程其人。褚逢程的行径并无暴露,旁人又岂会知晓他的心思?国公府的人依旧待他如上宾,白苏墨又何曾知晓紫薇园的事?
钱誉垂眸。
马车忽得动了,应是肖唐折回,将马车驶进苑中。
钱誉回眸,透过后侧车窗的帘栊,见国公府门口的小厮将笑盈盈将褚逢程迎进了国公府。
钱誉想起紫薇园那日,小吏惊慌道:“褚公子前几日来紫薇园逛了几圈,见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撮马蜂窝,便问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小的就同褚公子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的味道,褚公子便让小的帮忙,寻了些旱烟备今日之用。稍后,等他同白小姐经过时,让小的去惊扰那马蜂,褚公子护着白小姐,小的再去叫人来,便都能见到他舍身相护白小姐,既是舍身相护,自然要肌肤相亲……”
钱誉心底兀得烦躁。
褚家同国公府都是苍月国中权贵。
权贵之间自有利益关系,他所见得的,并非旁人所见得的,他又如何知晓褚家同国公府背后没有交易,不会通过褚逢程和白苏墨将利益绑在一起?
若褚逢程和白苏墨是褚家和国公府交易的棋子,那紫薇园之事,他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褚家和国公府之间的联姻。
但倘若他说破,反倒会让两家难堪,下不了台面。
这对钱家也无半分好处。
这里是苍月国中,于情于理,他都不应当再插手褚逢程之事。
但,白苏墨呢?
钱誉兀自垂眸。
……
清然苑内,流知送走顾淼儿才折回。
顾淼儿先前同樱桃嬉戏,樱桃一爪子将茶盏打翻,案几上和地上都是碎茶盏。顾淼儿正面的衣裳全都打湿,正好拿了白苏墨的干净衣裳先穿着,不过也终归不便,只得先回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