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总是能给人带来不安的感觉,凤攸宁实在坐不住了,便也不顾自己手上涂抹的药膏,匆匆披了件短绒斗篷出了门。
“绮烟,晴微?”她试探着唤了两声,却都是无人应答。
来了东宫大半个月,以往这正沅殿日日都是灯火通明,怎地今日倒是无人掌灯?
她正疑惑着,便听得院落一角有簌簌的声音。
凤攸宁下意识的摸上腰间藏着的软鞭,正准备抽出来,却见院子正中冒了火光。
下一刻便又有一簇,两簇,三簇……许多烟火冒出,围成一团在院中,围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火花越来越高,还带了斑斓的颜色。
“这是……烟花?”她怔怔的说了这么一句,却是因为烟花的“滋滋”未能注意来人的脚步。
“怎么样。”戚星阑的嗓音低沉忽的响在了身后,吓得刚刚放松警惕的凤攸宁一个激灵。
极度紧张下让她没能及时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想要从腰间摸出软鞭,可转身之际未能顾及到身后的石阶,她轻功又差,反应不及便要摔倒。
幸亏戚星阑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失重的感觉忽的变成了稳稳落入某人的怀抱,凤攸宁还惊魂未定,抬眼便见戚星阑那张脸在烟火的光映照下辨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戚——殿、殿下?”
戚星阑将人扶起来,朝她挑了下眉,“方才叫我什么?”
“殿下啊……”凤攸宁心虚地不敢看他,只兀自垂头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
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院里的烟花渐渐灭了,宫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点了起来,只是却仍旧不见晴微与绮烟的身影。
戚星阑瞧着她面色带了些潮红,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想不到你警惕性这么强。”
“师父教过……”她开口便要说,可意识到面前那人并不个适合聊这种事情的,便又悻悻的改口问道:“方才那烟花是殿下放的?”
“是。”戚星阑微抬了抬下巴,垂眸打量着她的表情,“太子妃可还喜欢?”
喜不喜欢的……反正是差点把她吓到。
凤攸宁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番,面上又笑吟吟的朝他点头,“喜欢,殿下有心了。”
只是那笑容假得太子殿下一眼便识破了罢了。
戚星阑看着她这副样子没由来得生气,话都懒得说了,转身便进了屋。
她瞧着这人脸色说变就变,心头也忍不住憋了股气,怎么她都说喜欢了倒还黑了脸了,难不成要告诉他“你这件事做的太蠢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吗?
这么想着,就听到殿里那人叫了一声,“进来。”
“哦。”凤攸宁也只能乖乖答应着进了屋,毕竟外面这么冷,她本来也是不想多待的。
进了殿,便见戚星阑站在熏炉前烤着身上的寒气。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微俯着身子的背影,怎么都难以与那晚那个身上血淋淋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不过她记得第一次在驿站见戚星阑时,他走路的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伤的……这么想来倒也是了。
只是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利索了没?
“殿下,您身上的伤可大好了?”她试探性的问了这么一句,果然见戚星阑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转过身,便见她一对杏眸中眸光潋滟,眼中映着他高大的身影。
“什么伤?”
“上次在驿站……”凤攸宁意识到此事或许是不能声张出来的,便将剩下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转而问道,“那药可还好用?”
“恩。”戚星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侧别着的药瓶,淡淡的挤了一个鼻音。
那药他并没用完,当时应急用了一些,恢复确实不错,但没过多久他就被潜策和濯束救回了承国境内,那药他便习惯性的贴身带着。
“你手上的烫伤……”他忽的想起来这个,便两步并一步的跨到她面前,不由分说的拉过了她的手。
那突如其来温热的触感让凤攸宁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可戚星阑的力气大,她怎么都没挣脱,只能尴尬的笑着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他眼瞧着那一小片红色确实淡了些,她手上又还残留那药膏的草药清香,便也没再说什么,堪堪松了手朝着内殿走去。
凤攸宁松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两人进了屋,在榻上落座。
凤攸宁本想着叫晴微来奉茶,忽的想到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都已经不知去了哪儿。
“殿下,晴微和绮烟可是您支开的?”
戚星阑不置可否,只抬了抬下巴,让她看向屏风后。
果不其然,晴微与绮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进了内殿,人人手里都拎着食盒,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有条不紊的将饭菜上齐。
众人退下,留下的晴微与绮烟给两位主子奉了茶,便也准备退下。唯一不同的是,她俩此刻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好似有什么喜事一般。
凤攸宁只怔怔的看着,不知戚星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
太子起身,先一步坐到了桌前,“我听她们说你没胃口,想着兴许是祁京的饭菜不合胃口,便往膳房招了个你们云京的厨子,来尝尝。”
云京的厨子?
凤攸宁这才细看了桌上的那些饭菜,果然都是她以往在宫中常吃的菜式,还有她最爱吃的点梅酥酪。
她不明所以去看那人,“殿下何故要安排这些?”
戚星阑却沉默了,过了半晌才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赔罪吧,给你。”
不知为何,凤攸宁竟是从那对桃花眼中瞧出了真诚与疼惜。
她与戚星阑不本就是为了应付外面的流言蜚语才装作恩爱模样的吗?今日在皇后和寇暮雨面前亦是……
怎地这会儿东宫里没了旁人,反而要这般又是放烟花又是做她家乡菜的赔罪?
她想不明白。
可对面坐着的那人却起身为她倒了杯酒递过去,“这杯酒,我敬你。”
凤攸宁怔怔的接过酒杯,眼看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在她的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本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瞒你是我不对,可我亦是有不能说的苦衷。”他说着,目光却一直未从她身上移开过,“此事日后若有契机,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可好?”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着早些将此事了结也好,便点头应下,“好。”
二人将酒一饮而尽,戚星阑这才放了心,平日里紧锁着的眉头也不自觉的舒展了。
“多谢。”
凤攸宁朝他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虽和戚星阑不止一次的这般单独接触,但以往的主导都是她,如今戚星阑要做些什么她全然不知,不免心有不安。可看到那人今日和善又真诚的模样,心里偏又能安定一些。
大概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也对彼此有了了解吧。
这么想着,她便见戚星阑坐在对面一杯又一杯的灌酒下肚,像是有什么愁事一般。
凤攸宁想起之前听晴微说得,衍国似有异动,太子这几日便是忙着这些,才没能好好吃饭。
只是上次除夕夜里戚星阑喝多了拽着她谈天说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他若是再喝多了……
她没敢想下去,便伸手拦住了想要再倒酒的戚星阑,“殿下似是有什么忧心之事,不如同臣妾讲讲?”
他抬眼看她,手便不自觉的将酒杯放回到了桌上。
“刚好,听闻你也对政事有所了解,可知衍国与我们是何形势?”他虽已半壶酒下肚,眸中却仍旧是一片清明。
果然是此事。
凤攸宁心中了然,笑道:“衍国乃是众国中最强大的存在,近些年有扩张领土之意,周边根基不稳的小国已有几个都被衍国收入囊中,如今还剩的便只有崇国和承国了。”
戚星阑点头,笑着看她,“你很聪明,答应了和亲。”
她垂眸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由得想起少时的种种,笑容里便掺了些苦涩。
“父皇临终前将崇国的江山社稷和尚幼的弟弟交给了我,我自然是有为国家牺牲一切的觉悟。况且,皇室子女的婚姻大事,没人能逃过政治与利益的支配。”
“所以你嫁给我也是因为所谓的政治与利益?”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凤攸宁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也只能笑着点头,“是。”
“无妨,”戚星阑却笑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晃着酒杯。
看着杯中那色泽澄澈却香气浓郁的烈酒,他淡淡说道:“我会将它改变的。”
他这话说得声音轻了些,凤攸宁没听清,“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戚星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点梅酥酪递到了凤攸宁的面前。
他忽的想起方才在殿外她脱口而出的“戚”字,便又说道:“日后无人在时,不必那么多规矩,唤我名字便好。”
名字吗……凤攸宁的目光本是紧紧盯着那碗酥酪的,结果他一说这话,便惹得她不由抬起眼来看他。
只不过这话好熟悉,她怎么觉得之前戚星阑也同她说过“不必太多规矩”的话……
“规矩还是要的,我们崇国很重礼节。”她这般说着,舀了一勺酥酪放进嘴里。
奶香味合着糖渍梅花的甜香一同在口中蔓延,缠绕着唇齿舌尖……就是有些凉。
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戚星阑抬眼看她,提醒道:“凉,少吃。”
“好。”她吃得开心,自然也是顺口便答应了,只是这副乖巧的模样却是戚星阑未曾见过的。
他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就好想听她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以后,叫我星阑。”
“好……啊?”凤攸宁下意识的答应,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殿下方才说什么?”
戚星阑勾唇笑了一下,眼里都是盈盈的笑意,“叫我星阑,叫一声听听。”
“这……”她有点难为情,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能说出来。
也不知道这太子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殿下不让叫,怎么她就非要叫那种腻腻歪歪的名字?
这怎么开得了口啊……
戚星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见她那副难为情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目光便顺着她的眉眼一直往下,这才瞧见她的唇边沾了酥酪里的奶浆,乳白色的奶浆衬得她樱桃一般的嘴唇尤为得吸引人。
他不自觉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