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国北境到云京, 凤攸宁快马加鞭赶了整整一个日夜。
进入云京城的时候已是傍晚,在凤攸宁的记忆中, 傍晚时候逐渐亮起来的万家灯火最为好看。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她许久不曾回来, 云京的很多都已有了变化,这会儿街道上空旷着,各家各户亦都是门窗紧闭。
原本热闹繁盛的云京竟已成了一副萧条模样。
凤攸宁心中疑惑,却也没再耽搁, 直接到了宫门口。
守卫宫门的人她不曾见过,想着许是她嫁到承国后阿允励精图治捎带着将皇宫内外的守卫兵都给换了。
“我是长公主凤攸宁,要进宫面见圣上。”
她虽是在边境时换了身衣裳,可到底还是穿着男子的长衫,更何况这几日的辛勤奔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便是连身上的酸痛都顾不得直至到了宫门口。
守卫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原本的嫌弃忽的变为了恭敬,只是那恭敬中掺了几分真几分假, 尽落她的眼底。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宫!”
她微眯了眯眸子,“还不快些让开?”
此刻她无心与任何人废话, 只想着尽快进宫看望母后。阿允在信中写得那般严重, 她生怕自己回来晚了。
守卫们慌忙给让开了路来,凤攸宁驾马一直到了政清殿的门口。
天色已然沉了下来, 政清殿内灯火通明。
她方才下了马。便听得院里有人通报了一声:“陛下!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政清殿内一阵骚动, 凤攸宁快步走进去,便见有数名衣衫不整的舞姬从殿内走了出来,路过她身旁时虽也是都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可那胭脂水粉的味道熏得却是她头疼。
她正准备拦下一人询问,便听得凤卓允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阿姐!阿姐你可回来了!”
那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远远便朝着她快步而来。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眼前这人不像是她的阿允了,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却又好像哪里都已不一样了。
还不曾回过神来,凤攸宁便已被凤卓允揽进了怀中。他身上那股子酒气直直地窜入她的鼻子,惹得她的眉头不自觉的拧了拧。
“阿姐!我好想你啊!”声音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她便也安心地放松了警惕,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允,母后怎样了?”她最担心的还是母后的身体。
凤卓允被她轻轻挣开,眉头却是皱在了一起。
他将人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脸色忽的沉了,“阿姐,你好歹也是一国长公主,怎地这般灰头土脸的,实在是给我们皇室丢脸!”他说着后退一步,朝身后的宫女招了招手,“快带长公主下去洗漱更衣!”
凤攸宁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阿允,待我先看过母后再去也不迟——”
“阿姐!”她话还不曾说完便已被凤卓允给打断了。
只见他黑着一张脸,眉眼间竟是染了些戾气:“你不过是在承国当了数月的太子妃,怎地一回来竟是连我大崇的礼数都给忘了?你这番模样去见母后,不是要给她老人家添堵吗?”
“可——”
凤卓允又把她往外推,“快去吧,去吧!”
“长公主这边请。”那两个宫女朝她躬了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攸宁见拗不过他,再者阿允方才那番话确实也不是全无道理,便也没再坚持,随着那两个宫女朝着偏殿而去。
只是她心中的不安确实愈发的明显。
凤攸宁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便见那着明黄色龙袍的人正沉着一张脸掸着衣袖,那满是嫌弃的表情像是衣服方才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似乎还和身边的小太监说着要回去换件衣服……
她眼前所看到的当真是自己的弟弟么?是那个从前日日黏在她身边满口叫着“阿姐”的凤卓允么?
短短几月不见,她为何会有这般陌生的感觉……
凤攸宁想不明白,便听得那宫女道了一句:“殿下在此稍后,奴们这便去安排沐浴。”
她微颔了颔首,并没说话。明明屋里的人都已出去准备了,可她却觉着怎样都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一般,虎视眈眈。
待到沐浴更衣完毕,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其实早早便已洗完,偏偏那些丫头说是什么奉陛下的圣旨要为长公主细细梳妆打扮过后方可将人带出去。
凤攸宁不好当着众人驳了皇帝的面,毕竟日后这国家还是要交由凤卓允自己治理的,她已嫁出去,终究也是半个外人了。
只是这夜色愈发的深沉,她向来知晓母后晚上歇息得早,她若是再不去便只得明日再见了。更何况眼下她并不知母后的身体情况如何,问那几个小丫头,她们也只是说平日里都是在政清殿里伺候,不知太后那边的事。
“我要见陛下。”凤攸宁方才想要抬脚朝着正殿去,偏觉得脚下一软,届时浑身都使不上劲儿来,险些摔倒。
身后的宫女赶忙上前扶住她,细声细气地劝道:“长公主莫急,您方才在浴房中待得过久,这会儿身子发软已是正常,奴这就扶您去见陛下。”
“好。”凤攸宁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却依旧暗自尝试了调动内力。
只是结果却让她心不由猛地一沉。
若只是在浴房中待得久了被热气熏得浑身乏力,并不会影响内力的调动,但此刻她却已像是耗散了所有内力一般,半分都调动不起来。
这分明是有人给她下了药!
她暗自将周围的几人打量了一番,越发不敢细想下去。
她如今不只是崇国的长公主,更是承国的太子妃,是两国联盟的纽带。只凭这几个奴才定是不敢对她下手的……这些人方才都称自己是在政清殿此后的人,那么此事的背后主使便只能是——
凤攸宁不由恨恨咬牙,她不敢相信此事会是阿允所支使,可自从她进了宫一切都同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方才又见着了阿允那样陌生的一面……
可这到底是为何?她定是要问个明白的。
被人搀扶着进了政清殿正殿,便见凤卓允搞坐于上,殿内已然摆好了两桌空的宴席。
殿内没有其他人,只凤卓允和他身旁的小太监。
见凤攸宁进了殿,凤卓允赶忙站起身来迎,却并不曾走下来,只是站在原地朝她笑着说道:“阿姐,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接风宴,你可还喜欢?”
身后的宫女们皆已退了下去,她却并不曾入座,只在大殿正中站定,同高台上那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允,带我去见母后。”她沉声如是道。
凤卓允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阿姐,你瞧这天色,母后定然是歇息了。不如你先用了弟弟为你准备的接风宴,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便带你去见母后如何?”
“凤卓允。”她一字一顿地唤出那人的名字,语气里的愠怒怕是聋子也能听出来了,“母后根本没生病对不对,你只是想骗我回来是不是?”
那着明黄色长袍的人面上的笑容忽的消失了,一对漆黑的眸子冷冷俯视着殿中那个同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
大殿里静默了片刻,便听得凤卓允冷笑了两声,道:“阿姐,你果然还是同之前一般聪明,也同之前一般貌美。”
凤攸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眼前这人她不认识,她凤攸宁的弟弟从不会露出这般冷漠的神情。
“阿允,你……”
“我怎么了?”那人的音调忽的抬高了,莫名的带了点嘶哑,“我好得很。”
凤卓允又是冷笑了几声,从台上缓步走了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凤攸宁的心上。
终于在她的面前站定,他的双手放在身前,左手细细摸索着右手拇指上的那枚扳指。
凤攸宁下意识的想要去摸腰间的软鞭,可手方才动了一下便被凤卓允钳制住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他,却只瞧见一张冷漠的令她陌生的脸。
“阿姐,你这些日子在承国过得好逍遥自在啊。”他的唇角勾着一抹怪异的笑,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听闻那承国太子将你捧在手心里,宫中人人都对你尊敬,便是那老皇帝戚晟亦是对你这儿媳青睐有加。”
凤攸宁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着自己的下巴快要被被他给捏碎了。
她摇了摇头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是徒劳。
便听得他接着说:“阿姐,你当初和我说,为了大崇的江山社稷你什么都能做。如今父皇留下来的江山,也只有你才能够保住了。”
凤卓允抬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凤攸宁不知是因了无法调动内力还是如何,竟是觉得骨头都快要被他给揉碎了,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阿、阿允……有话好好说,阿姐能帮一定会帮你的,你又何必——”
“真的吗?”凤卓允忽的将人从怀里扯了出来,方才面上的阴冷此刻都已变成了少年一般的欢喜,一双眼都亮着光。
“阿姐,你说了会帮我,可不许反悔!”
凤攸宁恍若又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弟弟,忍不住一阵恍惚,越发的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腰间的软鞭,却是什么都没有摸到,抬眼便见凤卓允不知何时已将她的长鞭握在了手中。
“阿姐,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竟是不知你何时学会了武功,还有这鞭子……”他忽的握着长鞭朝着殿内的金柱甩去。
只听得“噼啪”一声,那金柱上便出现了一道极深的鞭痕,还有细碎的漆片簌簌掉落下来。
“这般顺手。”他垂眸瞧了瞧,便见那镶着云珠刻了字的皮套子,眉毛不由得轻挑了一下,“看来这传闻并不假,阿姐确实是与那承国太子感情甚好。”
她抬手想去夺那软鞭,却是被凤卓允轻巧的躲开了。
“阿允,你叫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已经没有耐性再看着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了,只是碍于身子越来越虚弱,此刻几乎快要到了站不住得地步。
见凤攸宁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怒反笑,“当然是让阿姐来救国的呀!”
他话音未曾落下,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过是几个月未见,你们姐弟便有这些个旧可以叙,我倒是好生羡慕啊。”
凤攸宁的身子不由一僵,回过头便见严熠同他那身材魁梧的侍卫款步走进了大殿里。
“严熠?你怎么会在这儿?”
严熠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他款步走至她身旁,抬手懒猪她纤细的腰肢,“怎么,你都能从宫里跑出来,我便不能出现在这里了么?”
“你怎么知道?”凤攸宁想挣开他,此刻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严熠直都知道她的行踪,从她出宫的那一刻起……
凤攸宁此刻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傻子一样,被他们一步一步引导着走入这个局,落入他们的手中无法逃脱。
凤卓允握着长鞭的手背在身后,只冷眼瞧着面前笑得得意的严熠。
“你说过,只要将阿姐交给你,你便永远不再攻城。”
原来同样的交换条件,严熠也同阿允讲过?
凤攸宁一时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阿允,他的话你如何能信?”
凤卓允却笑了:“阿姐,你临走时便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守好父皇留下的基业,我这不正是在守吗?”
“可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他是个疯子!你怎么能信他的话!”
严熠听着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只淡淡的笑着,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他转身将凤攸宁推到了阿质身旁,自己则是朝着凤卓允跨了一步,垂眸笑吟吟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