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看着徐玉郎,有些发愣。她仔细看了看,之后就笑了。
“这位可就是新科状元?真是好样貌。”
“玉郎当不得夫人夸奖。”徐玉郎赶忙接口。
“可比我家凤青强太多了。”
季夫人说完,推推季凤青。
“不是嫌陪我来寺庙无聊吗?这下正好,碰见你同僚了。”
季凤青也笑了,看来他们是真有缘分,在这里都能遇见。
“我娘亲也在万安寺拜佛呢。”徐玉郎说道。
“看人家多乖巧。”
季夫人瞪了眼季凤青,转头跟徐玉郎含笑说道:“你们在这儿好好坐着,我先进去了。”
季凤青见他娘亲进了万安寺的大门,自己就拉着徐玉郎坐到树下,又吩咐小丫鬟把随身带着的茶具拿出来。
“咱们边喝茶边等。你也知道,虔诚的人拜佛,是每尊佛像都要拜过的。”
徐玉郎也觉得这话有理,她娘亲进了寺院,没有两个时辰,出不来的。
“尝尝这个。”季凤青说着把茶杯递给徐玉郎,“今年新得的碧螺春,滋味甚好。”
徐玉郎接过来抿了一口,滋味确实不错。
“你带的可真全啊!”她感叹道。
“也还行吧。不过就是多带几个下人就好。”季凤青说道。
这时,从山脚下走过来一位女僧,她看了徐玉郎一眼,这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徐玉郎跟季凤青相谈甚欢,丝毫没有注意。那位女僧又看了徐玉郎半晌,默默地走了。
万安寺的最东北角的院子里,一个穿着僧衣却留着长发的中年妇人正跪在佛像前拈着佛珠念经。屋里香烟袅袅,满室檀香味。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刚才那位女僧走了进来。中年妇人听见声音,没有起身,只是停了手里的动作,低声问到:“怎么这样久?”
那位女僧走了进来,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走到那中年妇人跟前,低声说道:“悟觉师太,我刚才看见一位后生,特别像先太子。”
“那又如何?”那妇人垂着头,盯着手里的佛珠。
“无事。只是因为多看了一会儿,误了些时间。”
“像又如何,不是他也不是她。”
那位中年妇人说完,就站起身来,缓步往佛堂外走去。虽然语音一样,但是女僧明白她说的是两个人。
“也不知道那三位妹妹现况如何。”女僧说道,“这么多年了,她们还会不会再回来。”
悟觉师太进了正屋,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这才开了口。
“在这里日子久了,仿佛一切都静止一般。颇有些山中一岁月,人间已千年的意味。”悟觉师太语气缓缓的,“前日妹妹来信,说飞飞年岁快要及笄了,这驸马的人选还没着落。我当时就想着,若是今年她们还没来,那个孩子也该成亲了吧。”
那女僧一时无法接话,只得默默地立在那里。
“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悟觉师太说完自己就笑了,“怪不得师傅一直不给我剃度,说我尘缘未了,说白了,到底还是惦念。”
“那您?”女僧忍不住问道。
悟觉师太叹了口气,说:“那时候情况紧急,庶人闻人瑾那边逼得又紧,想不了太多,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老六继位。其实,就是知道又如何,她若留在汴梁,也不过就是让皇家拿来联姻罢了。”
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孝慧太子的太子妃谢蘩,当朝皇后谢蕴的堂姐。
当年,孝慧太子被闻人瑾污蔑密谋造反,被迫自尽以示清白。谢蘩当时已经身怀有孕,若非如此,她恨不得追随孝慧太子而去。
康成帝闻人桥见太子自尽,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他命大太监赵忠把太子妃安排在景福殿,让她安心产下麟儿。
谢蘩却不相信闻人桥,她一边在景福殿待产,一边安排自己留在宫外的人。终于在她快要临产的时候,从宫外运了两个死胎进来,一男一女。万幸那时候是已经入了冬,天气寒冷,没有味道,不被外人所察觉。
见死胎送了进来,谢蘩想了想,就吩咐乳母方氏熬了催产的汤药过来。
“太子妃。”方氏犹豫着说道,“这样对您身子不好。”
“能有多不好?”谢莹问道,“日后不能产育?我这辈子,不也就只能生这一个了。若是拖得久了,这个生下来,都不见得能活。”
太医日日诊脉,也不说是男是女,若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怕是闻人瑾的眼中钉肉中刺。
方氏知道是这个理,没办法,只得亲自去了景福殿的小厨房。
催产的汤药又酸又苦,谢蘩接过来却没有犹豫,一口气就喝干了。没一会儿,她便觉得腹中隐隐作痛,方氏见状,赶忙让稳婆进来。
因为是催产,谢蘩生产过程极为不顺利。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嘴唇都被她咬出血来。方氏在一边眼泪都要下来了。若是没有闻人瑾搞鬼,现在,陪在她家姑娘身边的,应该就是太子。
谢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尾躺在水坑里的鱼。浑身湿漉漉的,巨大的疼痛让她喘不上来气。她的耳边嘈杂无比,可是她谁的声音都听不清楚,唯一能听清楚的,就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谢蘩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了,她的眼睛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恍惚间,她看见闻人珂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蘩,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是啊,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血脉,她得赶紧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闻人珂生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孩子。
谢蘩躺在那里,看着闻人珂对她笑了一下就走了。她含着眼泪,忽然间就笑了。
终于,天光开始发亮,谢蘩产下了一名女婴。小婴儿哭声清脆响亮,仿佛在告诉已经不在人间的父亲自己的到来。
方氏打发走稳婆,自己上前把小女婴擦洗干净,又有襁褓包好,这才走到谢蘩跟前。
“太子妃。”方氏说着就把小女婴抱到谢蘩跟前。
“不要让我看到她。”谢蘩说着用手挡住了眼睛,“按照原来的计划,把她先抱到偏殿,让白妈妈看着。”
方氏叹了口气,却也知道太子妃是迫不得已。她点点头,把小女婴抱了出去。
谢蘩躺在床上,望着床幔的纹饰,眼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半晌,她忍着身下的疼痛,起身从床头的柜子拿出一个盒子。
她敲了敲,在盒底有规律地按了一会儿,盒子砰地一下就打开了。
第37章 (捉虫)
方氏把小女婴抱到偏殿。见她闭着眼睛哼哼唧唧, 很是可爱。于是笑着伸手逗弄了她一下,小家伙闭着眼睛皱皱鼻子, 让方氏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这孩子可真好看, 方氏暗想,头发又黑又亮,刚出生就已经能看出鼻梁高挺,日后, 也定会是个美人。只可惜,她生在了皇家。
她拿出牛乳,里面掺了安神汤。她小心翼翼地喂给小女婴,见她睡了,才把她放到偏殿柜子里。之后她把死婴抱出来, 打发人通报康成帝,太子妃因为孕期忧思过虑,女婴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
康成帝早就得到了景福殿太子妃生产的消息, 他一夜都未曾安睡。看见来人,他很是激动。
“是男孩还是女孩?”
来人愣了一下, 说:“女孩, 不过生下来就很不好,已经去了。”
康成帝愣在那里, 手里的茶碗滚落到地上, 啪地一声,摔个粉碎。
太子自尽之后,他就已经非常后悔了。他一边命人暗中调查太子谋反一事究竟是谁在捣鬼, 一边想着若是太子妃生了个男娃娃,如果太子是被冤枉的,过几年就立那个孩子为太孙。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太子生前,最期盼的就是这个孩子。康平帝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上午,最后命人把小女婴与太子葬在一起,有自己孩子陪着,他这个儿子,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谢蘩闻讯,冷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勃然大怒把太子幽闭于东宫的还不是他。现在这般行事,又有什么意义!若不是他的猜忌心过重,太子怎么自戕来保她们母女平安。
谢蘩在景福殿内室修养,其实一直没歇着。她让方氏,把自己在闺中的三位教养妈妈带进宫来。
“蘩儿有事拜托三位妈妈,不知道妈妈能否答应?”谢蘩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
“姑娘请讲。”虽然谢蘩已经出嫁多年,几位妈妈对她,仍旧是闺中的称呼。
“我那呱呱之物现今在偏殿睡着。”谢蘩说道,“目前局势不明,若是闻人瑾上位,恐怕连六皇子都不能自保,更不用说谢家。所以,蘩儿还请三位妈妈,带着她远走他乡。”
三位妈妈愣住了,相互看了看。
“姑娘舍得?”说话的是白妈妈。
“不舍得又如何?”谢蘩说道,“留在这里,养不养得住都是个问题。只是……”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秦妈妈。
“这里面只有您有家有业,若是去了,怕是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无事。”秦妈妈说道,“我那婆母早就看我不顺眼,日日寻我错处刁难我,若是离了那家,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您有儿子啊。”谢蘩说道。
“那小子被养在他祖母那里,早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谢蘩点点头,说:“好。过两日,方氏会安排你们在安礼门候着。你们会看见三个竹篮。我也不知道哪个竹篮里是有小娃娃的。你们自己选一个,然后自会有马车接你们。”
她到底刚刚产育,身体还很虚弱,话说到此处,已觉得头晕目眩。谢蘩靠在软枕上,喘了几口气,这才继续开了口。
“秦妈妈去金陵,张妈妈去苏州,白妈妈去淮阳。”谢蘩吩咐道,“户籍已经给你们都改了,路引也办好了,拿着路引堂堂正正地进城门,没有人会拦着你们。生计也不用愁,竹篮里自有路银票,足够你们生活的。”
“是。”三个人应道。
“这孩子你们好生教养,若是足够聪敏脾气又硬,你们等她及笄了,就带着她回汴梁。若是性子鲁钝脾气绵软,就什么也别跟她说,找个好人家给她嫁了。”谢蘩说道,“娃娃没在身边的,估算这日子,也回来一趟吧。”
“可是到时候我们如何找您?”秦妈妈问道。
“不用找我。”谢蘩说道,“回来了就多在汴梁城逛逛,自有人会找你们的。”
她说道这里,顿了一下。
“若是没有,便是我已经死了。带着孩子赶紧回去,不要多留。”
“是。”三位妈妈应道
“至于信物么,就是篮子里的襁褓。到时候会有人拿着一模一样的襁褓过来,你们把两块合在一起,花纹是能对上的。”
几位妈妈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送走了三位妈妈,谢蘩又让方氏把三个竹篮拿过来。这三个竹篮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只有一个里面会放着小娃娃并几张银票,其他两个是一团布跟几锭金子。三个竹篮拎起来一样重,谁都分不清楚。
“您就这么决定了?”方氏问道。
谢蘩点点头。
“这样最好。就是闻人瑾日后上位,逼问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该怎么回答。金陵、苏州、淮阳,这三个地方那么大了,我就不信他能找过来。”
“可是?”方氏还有些犹豫。
“别说了。我没见过她,日后也不会想念。就这样挺好的。说真的,我倒是希望她性子绵软一些,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