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到附近,老远便看见芦苇边上一点娇艳的杏红色,却是有个女子在那里漫步赏花,定睛一看,不是糜芜又是谁?
这些日子里虽然不曾出门,可宫里的消息一向传得快,宋婉容又是个好打听的,影影绰绰也听见了皇帝要册封糜芜为公主的事,想起先前她也曾呷过干醋,也曾酸溜溜地在背后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万一被糜芜记恨上了,将来也是不必要麻烦,于是忙忙地走到近前,搭讪着说道:“今儿天气不错,江姑娘也出来逛逛?”
见她说的客气,糜芜便也点头道:“宋婉容一向可好?”
宋婉容见她似乎愿意搭话的模样,心里一喜,正要继续攀谈,忽然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崔恕沉着脸快步往这边走来,宋婉容觉得他脸上似乎有些着了恼的模样,正在疑惑,跟着就听见他沉声道:“退下!”
宋婉容吃了一惊,她们这些人虽然位分不高,然而名义上总归是皇子们的庶母,平日里偶然碰见了,也都是相互答礼,彼此客气,像崔恕这般开口便是呵斥的,却是头一回。
宋婉容脸上便有些难堪,然而谁都知道,崔恕如今身份不同,决没有她们这些人跟他讲道理的余地,于是也没见礼,只是抬了脚快步离开,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一看,身后早没有了人影,唯独披香亭的门窗紧紧关着,也不知糜芜与崔恕是离开了,还是躲在里面说话。
宋婉容呆了一呆,这又是怎么回事?
披香亭中,崔恕绷着脸,冷冷说道:“即刻去告诉陛下,就说你不要做他的女儿! ”
“可是我想呢,”糜芜笑着说道,“我才不去。”
崔恕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盯紧了糜芜,带着气恼问道:“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糜芜撇撇嘴,全不把他满身的威压放在心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想太多了,我没有功夫跟你作对。”
“既然不是跟我作对,那就去告诉陛下!”崔恕抓起她的手往外走,“现在就去!”
他在情急之下力气格外大,糜芜只觉得手腕上一阵疼,不觉皱了眉,甩着手埋怨道:“你弄疼我了,你每次都没轻没重的,也不管我疼不疼。”
崔恕听着这口气似乎是娇嗔的意味更多,心里一热,不觉顿住脚步垂目一看,就见自己拇指按住的地方,已经在她圆细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块红痕,是真的失手了。
崔恕心中怜惜,脸上却不肯露出来,只是放松了她,冷着脸说道:“若是你肯好好说话,我也不会这样。立刻跟我去找陛下,就说你不做他的女儿。”
“为什么不做?陛下的女儿,可是公主呢,做了公主,就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我又不是傻子,干嘛要拒绝?”糜芜向手腕上吹着气,又用手指轻轻揉着,抬眼看他,“又不妨碍你的事,你跳出来拦着做什么?”
崔恕刚刚消散些的火气直往上冲,低了头直问到她脸上:“我为什么拦着,你难道真不知道?”
糜芜见他已经怒到了极点,心知不能再惹他,于是撇了他向外走,笑道:“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宋婉容那个爱打听的肯定还躲在哪里瞧着呢,传出去又让人嚼舌根。”
手腕再次被攥紧了,崔恕抓紧她,一字一顿说道:“江糜芜,你简直全无心肝!”
手腕上又是一阵疼,糜芜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不觉也带了气,道:“崔恕,你总是这样,只要你想干嘛,就一定要我顺从你的意思,从来都不管我心里愿不愿意——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可无论他怎么安排她,分明都是为了她的好!崔恕心中恼恨到了极点,她从来都是抗拒,从不肯让他顺心,如今她竟然还把一切都怪在他头上!
崔恕有心与她争论,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趣,于是只淡淡说道:“不错,我就是这种脾气,我定下的事,不管你愿不愿意,也都只能如此。”
他扯着她往外走,口中说道:“你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我这个脾气,好也罢坏也罢,也只能认了!”
糜芜只觉得手腕上像被铁钳钳住了一般,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眼见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心底的傲气被他的强横激发出来,难道直到此时,他还觉得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糜芜带着怒意挣扎着,怒道:“松手,你放开我!”
崔恕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就见她秋水般澄澈的凤眸中带了怒意,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他极少见她动气,然而嗔怒之下,媚色越发中人欲醉,让他忍不住一阵心旌动荡。
跟着又见她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愤愤地说道:“放开我!”
崔恕下意识地松开手,却发现她白皙的肌肤上,比之前又多了几点红痕,都是他留下的。鬼使神差的,崔恕抓起她的手腕,寻着那几点红痕,低头吻了上去。
灼热的唇触到柔腻的肌肤,满腔的怒火瞬间散去大半,媚意翻腾着汹涌着,一瞬间全都冲上头顶,崔恕细细吻过一处又一处,叹息般地低声问道:“还疼吗?”
不管对他有多么抗拒,然而在被他嘴唇触到的刹那,糜芜只觉得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脊背迅速攀上头顶,弥漫全身,身子瞬间软下去,糜芜低低地嗯了一声,懒洋洋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崔恕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一阵狂喜,嘴唇便顺着她的手腕,一点点向上挪过去,他刻意使了力,眼看着她细嫩的肌肤上迅速浮起浅浅的红色,心中最后的怒意也消失了,她的反应骗不了他,不管她嘴上说的多么绝情,她心里也念着他,也为他沉迷,她骗不了他,她只能是他的人,她跑不了。
蜻蜓点水般的吻很快变得狂热,糜芜颤栗着,在沉沦的边缘努力找回清醒的意识,伸手挡住了他到处点火的唇:“外面还有人,你放开我!”
“她们不敢过来。”崔恕伸手揽住她的细腰,重重地将人箍进自己怀中,喑哑了声音,“你分明也喜欢我对你这样,何必口是心非?”
脸上立刻火烧火燎起来,糜芜偏了头不看他,挣扎着说道:“我没有,你放开我!”
“你听话,我就放开你。”她慌乱的模样越发取悦了崔恕,“跟我去见陛下,就说你不做公主,你要嫁我。”
头脑中瞬间警铃大作,糜芜用力推着他,喘息着说道:“我不嫁你,我干嘛要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待在这见不得天日的后宫?”
崔恕用力将人箍在怀中,放软了声音,耐着性子哄着:“当初你说过要做我的正妻,你还记得吗?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说到做到,你现在就跟我去见陛下,跟他说你不做他的公主。”
那些迷醉般的感觉飞快地消散了,糜芜双手撑在他身前,拉开了距离,道:“我说过的话太多,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跟他想的,太不一样。无论如何,她都不肯让他遂心。崔恕激荡的情绪冷下去,沉着脸说道:“即便你不记得,我也记得,跟我去见陛下!”
所以,不管如何纠缠,如何沉迷,到头来他还是只肯按着他的意思,全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委屈、怒意,加上心底的傲气,最终都化成了嫣然一笑,糜芜抬眼看着崔恕,轻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谁让你当真?”
“随口说说?”她太知道该如何激怒他,崔恕瞬间恨到了极点,推着她重重压在墙上,身体压着她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也许你是随口说说,可我当真了,江糜芜,你必须当真!”
灼热的唇寻着她双唇的嫣红,带着无法言说的爱意和恨意,不容推拒地吻下去,掌中的人瞬间拼命挣扎起来,恶狠狠地推着他,用尽所有力气踢他打他,喘息着说道:“你放开我!谁许你对我为所欲为!”
“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撩拨我!”
崔恕抓住她拼命推搡的双手,并在一起举过头顶,按在墙上,糜芜便抬腿去踢,压低了声音愤愤说道:“崔恕,你松手!”
崔恕却发现了她的顾虑。她不敢大声,自然是怕被人看见,怕这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可眼下,他正该让所有人都看见。
崔恕忽地松开手,糜芜骤得自由,还没喘过气来,下一息身子一轻,崔恕打横将她抱起,一脚踢开了披香亭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崔:苦逼男主,在线抢亲……
第105章
随风传来咣当一声, 躲在假山后面的宋婉容吓了一跳, 连忙把眼睛凑在石缝里向外一看,顿时惊讶地捂了嘴巴。
就见披香亭前, 崔恕横抱着糜芜, 正快步向外走去,这情形休要说在深宫里面了, 就算是元夜时男女私会, 也不敢这么大胆,这两个人是疯了吗?
宋婉容捂着嘴,又是惊讶, 又是兴奋。早就传说他们两个有私情, 废后也几次想要拿他们的把柄,结果从来没抓到过实证, 可是看眼下的情形, 传闻根本就是真的!只是,江氏不是要册封为公主吗?他们两个这样,于礼数上也说不通啊!
宋婉容正胡思乱想着, 忽然看见糜芜纤手一扬,竟是勾上了崔恕的脖子,这行为大胆到了极点, 宋婉容这次是惊上加惊, 眼珠子几乎都快要瞪出来了。
披香亭外,崔恕的惊讶并不比宋婉容少,心头一热, 他下意识地停住步子,低头看着糜芜,纷纷乱乱地猜测着她的用意,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崔恕,你放我下来,”糜芜的手搭在他后颈上,笑笑地睨了他,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娇媚可喜,就好像方才在亭中抗拒挣扎的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青天白日的,这样子像什么话?”
她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磨蹭着他的后颈,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崔恕一阵惊喜,随之而来的又是无尽的狐疑,他太了解她了,当她对他无所求时,从来都是冷淡,一旦她开始对他笑脸相迎,多半是有了什么盘算。
于是他将她更加抱紧了几分,喑哑着声音,低了头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休想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糜芜嗤的一笑,手指又在他后颈上蹭了两下,挑衅般地问道:“你不敢?”
许多次纠缠下来,她对他可能的反应也有了几分把握,他太骄傲,太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只要她用心引导着,不管他脑中如何清醒,最终总还是会跳进她设好的圈套。
她手上的薄茧还没有完全褪去,擦着皮肤划过去时,带起一种战栗般的怪异感觉,崔恕压制着汹涌的欲念,低声说道,“我不必。假若我就这样抱着你走回福宁宫,你猜陛下还会不会收你做女儿?”
“天心难测,我才不要去猜。”糜芜另一只手也趁势勾上他的脖子,向着他抬起身子,笑着说道,“放我下来,咱们好好说话,也许我就答应跟你去见陛下了呢。”
她一抬身时,身前的风光立刻压到了周遭所有的景色,纤长的脖颈之下起伏的弧度隆起又收束,比开得最烂漫的菊花更美许多,崔恕像是被媚色刺伤了眼睛一般,不得不移开目光,低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就算打什么主意,也奈何不了你,你怕什么?”糜芜靠得愈发近了,尖巧的下巴向着水边的芦苇丛轻轻一点,“我的耳坠子少了一只,多半是刚才被你拽进亭子里的时候落到路上了,你带我过去那边找找。”
她像是故意一般,只对着他的耳朵说话,轻柔的呼吸拂在他耳廓上,迅速浮起一层粟米粒,心跳越来越快,崔恕努力调匀呼吸,转回目光向她颊边一看,左边耳垂上戴着一只金镶祖母绿的水滴坠子,右边却是空的,小巧的耳垂上犹能看见耳洞的痕迹,耳坠子果然丢了。
然而她这样子,委实让人疑心。崔恕心里存着戒备,轻声道:“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回头我再寻了好的给你。”
“是陛下给我的呢,”糜芜白了他一眼,满脸娇嗔,“御赐之物怎么能随便丢了呢?而且我很喜欢,我要找嘛。”
这多半是她的什么把戏,然而,他宁愿冒着中计的风险,换她这刹那间的垂爱。崔恕垂目看着她,折身向水边走去,似是奖励他的听话一般,糜芜用两只手勾了他的脖子,软软地靠在他身前,带着笑意仰脸看他,乖顺地让人怜爱。
眼中是比日色更明媚的丽色,鼻端是馥郁的女儿香气,媚意在周身翻涌不息,崔恕的头越垂越低,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红唇,眸色越来越深,却在此时,脚下一软,已经踩到了松软的水边湿地。
崔恕抬眼一看,靠近路边的,是一带开得浓烈的菊花,再往前边去,是密密的芦苇丛,耳坠子原本就是细小的东西,在这种环境里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抱着她微微弯了腰,用脚探出去一点点细细搜寻着,糜芜笑着向他说道:“你这样子不累吗?放我下来,我跟你一起找。”
一旦放开,她准会想法子逃掉。崔恕只是抱紧了,沉声道:“不放。”
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越来越湿,鞋尖上已经沾染了水意,然而那小小的耳坠子仍旧是丝毫没有踪迹,崔恕停住步子,轻声哄着她说道:“待会儿我命人过来这一带细细搜一遍,若还是找不到的话,我自去向陛下请罪,再给你找一副一模一样的。”
糜芜却没怎么听他说话,一双凤眸只是四下张望着,突然指了前面,道:“在那里!”
崔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入目是密密的芦苇,哪里能瞧得见耳坠?糜芜抬轻轻推推他,笑道:“你先放我下来,我过去捡。”
崔恕便不说话,糜芜歪了头,笑笑地说道:“大不了等我捡回来以后,还让你抱着好了。”
心底乍然一喜,崔恕终于还是慢慢将她放了下来。软而暖的身子脱出怀抱,崔恕心头一空,怅然若失。
糜芜的双脚刚一落地,不等站稳便笑道:“你信不信我能踩到你?”
崔恕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用力在他左脚上踩了一下,崔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皱眉问道:“你闹什么?”
糜芜笑而不答,跟着又是一脚,崔恕再退,糜芜欺身上前,突地向他身前猛地一推,崔恕猝不及防,脚底下一凉,已经踩进了一个泥坑,一只脚陷进去,急切之间却拔不出来。
糜芜粲然一笑,轻快地说道:“我走了啊!”
她撒腿就跑,边跑便从袖中取出另一只耳坠子戴好,回头炫耀似地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垂,笑道:“那是我挖来抓鱼的坑,没想到先抓了一只蛤蟆!”
崔恕顿时气结。用力想要跃出来,然而泥土太湿软,越是用力,越是往下陷,只得耐住性子慢慢向外挪,眼中早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她跑得远了。
虽然身后没有人追,但糜芜还是越跑越快。崔恕只是没有经验,并不知道该怎么走湿地,所以才暂时困住了,但以他的能力,应该很快能找到窍门,出来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她得赶在他脱身之前找到皇帝,说服皇帝不要答应他。
依附别人,什么时候都比不上自己硬气,崔恕对于她即便再不一样,她也不想一辈子看他的脸色,还要跟后宫的女人们争斗。
很快瞧见了福宁宫的大门,糜芜飞跑着冲了进去,虽然于理不合,宫人们知道她深得帝心,谁也不敢拦她,倒是崔道昀听见动静,扶着汤升走出来看时,正好看见她飞奔而来,由不得问道:“怎么了?”
“陛下!”糜芜这才不跑了,快步走过来搀了崔道昀的胳膊往屋里走,窥探着他的神色说道,“我方才跟六皇子有些争执,捉弄了他,他大约待会儿就会过来,要是他来了,无论他说什么,陛下都不要答应他好不好?”
崔道昀眸中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捉弄?他倒是没想到,他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六郎也有被人捉弄的一天。他温声问道:“他想要朕答应什么?”
糜芜犹豫了一下,才道:“他不想让我做陛下的女儿。”
果然。崔道昀点头道:“那么你呢?”
“我想。”糜芜仰着脸看他,眼巴巴地说道,“先前陛下的安排很好,陛下不要答应他好不好?”
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陛下,六皇子殿下来了。”
跟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崔道昀抬眼向门外一望,紧跟着便看见正抬步迈过门槛的崔恕,他一张脸带着怒气绷得紧紧的,赭红色长袍的下摆湿了一大块,袍角上隐约能看见泥土,再往下看,两只丝履都已经湿透,鞋帮上也有泥土的痕迹。这就是糜芜说的捉弄?这样看起来,他却是吃了大亏。
糜芜也是一怔,连忙低了头。原以为崔恕会先回去换了衣衫鞋袜,谁知他竟是只是在水边胡乱洗了一下便过来了,糜芜有些想笑,又有些忐忑,这下是彻底惹恼他了,只盼着皇帝能站在自己一边,让崔恕打消先前的念头。
耳边听见崔道昀温声说道:“六郎先去换了衣服鞋袜,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崔恕看了糜芜一眼,跟着快步走到崔道昀近前,一撩袍双膝跪下,沉声道:“儿臣恳请父皇将江糜芜赐予儿臣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崔:□□?□□?□□?
小崔: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