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先前顾衡冷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好似回到前年七月时偷偷下药,却被人当场拿住时的狼狈,切齿恨道:“我早就知道这是个白眼儿狼,见着面儿了随意打发几句,好像我们是乡下来打秋风的……”
小汪氏腹诽,这么一大家子过来可不就是打秋风的。她想,公婆实在不该听那个叶先生撺掇,以为小叔子在京城过得如何如何地好,出入有高头大马在家里穿金戴银,结果兴兴头的赶过来也不过那样。
那处小院子不过巴掌大小,说是两进,却连莱州同茂堂的一小半都比不了。种了几棵石榴树和枣树榆树之外,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虽说是过年,老太太屋子里除了有数的几样点心,吃的用的跟莱州乡下也没什么两样。
顾衡穿的那身官服乍一看挺唬人的,可是七品的官阶在京城一抓一大把。要是等他熬出头再来提携家里人,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别看老太太吹的有鼻子有眼,那个所谓的布庄多半只是个小门脸儿,起劲在往顾瑛身上贴金呢!一个乡下小丫头能有多能干,别赔个底儿掉就是好的。
小汪氏眼珠子转了转,亲自到客栈的大厨房里要了些热茶热点心,殷勤侍候公婆用了。这儿才皱着眉头愁道:“眼见这银子像流水一样,这才几天一百两银子就没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也总不能坐吃山空,爹您千万要想个章程出来!”
汪太太脸不是脸嘴不是嘴,“那个什么叶先生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那处院子总共才两进,前院两间房,后院五间房,转个身子都要头碰头。咱们诚心诚意的来投奔,结果闹得大家伙差点儿露宿街头……”
顾朝山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心里也生了隐约的悔意,不该贸然听信别人的鼓动。但听了汪氏的怨言还是有些不舒服,“那孩子有了出息,咱们就是过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汪氏这两年碰了无数钉子,还差点儿被关进庵堂了却残生,所以把脾气收敛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执拗地觉得自己没错——顾衡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胚子,考不考得中进士做不做得了官,家里人都休想沾他一丝一毫的光。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道:“那位叶先生说过,若是顾衡托辞不奉养咱们俩,可以到衙门里告他不孝……”
顾朝山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好半天才忍了气。
“即便顾衡如今不是咱们的儿子,也是顾氏一族最有出息的人。你若是想毁了他的前程,我就提前结果了你。那位叶先生的主意咱们听听就是,最多只能说出来假装吓唬一下顾衡,难不成还真的跟他翻脸成仇?”
他此时却是真正后悔了,不该把这个愚蠢的妇人带在一路。
对于顾衡,如今只有怀柔只有哭求。要是跟他硬碰硬死磕,以那孩子的心性只怕是宁肯闹得两败俱伤也不肯低头。
按照律法,顾衡的确已经过继出去,与顾朝山夫妻俩已经没有太大干系。就是说顾朝山夫妻俩今天即便是死了,顾衡也用不着丁忧回家守制。
但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那位叶先生说过,顾衡之事牵涉到一桩巧宗。
先帝在世时因为宫中后妃相互倾轧,手段惨烈至极,几位成年或将成年的皇子都死于非命。结果要殡天时才发现膝下没有像样的承继者,只得让朝臣们在亲近些的旁枝宗室子弟中甄选。
当今皇帝其实不是先帝的亲生子,而是过继的宗室,是先帝堂兄怀王的世子。
这位行大运的王府世子成了国之储君,不久就继位成了皇帝。因为放不下对亲生父母的眷顾,做出了一件让世人瞠目结舌的事。欲将他的亲生父母怀王和怀王妃,明旨封为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
情理和律法在此处相悖,引得朝廷上下议论不休。因为诸多朝中重臣反对,上封号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但在皇帝的心中始终留下了疙瘩。
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当初持反对意见的朝臣多半已化作黄土。怀王和怀王妃安享人世间富贵,虽然没有正式尊号,但逝去时还是按照皇帝和皇后的规格葬入皇陵。
生恩重还是养恩重,摆在顾衡面前的也是同样的棘手难题。一个不好,便是灭顶之灾。叶先生说了一千道了一万,只有这句话被顾朝山听进了耳中。但他想冒这个险,想重新摆正自己的位子。
毕竟自己……才是顾衡名正言顺的亲生老子。
这件事却险之又险,一个不好,父子关系不但雪上加霜,还会让顾衡丢官弃职有性命之忧,起码失了一个“孝”字。没了帝王的青睐就失去了往上升迁的机会,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顾朝山想了又想,看了看房中满脸期翼之色的老老少少,终于下定决心道:“等会儿我去找你们顾九叔说说话,总要让顾衡先打消娶顾瑛的念头……”
汪太太一轱辘坐起身子,十足精神地道:“还有那个什么布庄也记得提一回,怎么能让个小丫头片子当大东家?如今衡哥的亲哥哥来了,应该让咱家徔哥儿去当大东家才是!”
顾徔前年乡试时又落了第,汪太太又气又急。加上有顾衡这块美玉在前面比照着,她怄得一连数天都没有下床,结果真真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同茂堂什么样的大夫都有,什么样的药材都齐全,一碗接一碗的苦汤子下去,直到年初才慢慢好转。顾徔和小汪氏生怕这个靠山倒了,衣不解带地在榻前尽心服侍,倒得了个贤孝的美名。
这回到京中来,汪太太说什么也要把最疼爱的二儿子和二儿媳带在身边。顾朝山无法,只得让长子顾循留守同茂堂。依照他的想法,要是与顾衡欢欢喜喜地重归于好,莱州的这点家业根本就不算什么!
二房的两个孩子,大的珙哥八岁,小的女孩才一岁多,根本不习惯客栈的逼仄,又哭又闹半天不肯消停。小汪氏和奶娘哄了大半天才消停些,这时候就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顾朝山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语,半晌才叹息一声,“瑛姑……初到咱们家时,只是个身无半文的孤女。老太太一粥一饭地把她养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即便置下一星半点儿的产业,归根究底用的也是咱们顾家的银子……”
小汪氏和顾徔在无人得见处相视一笑,夫妻俩心中都是大喜。有了这句话垫底,这场京中之行总算没有白来。两口子在心中迅速盘算,一家布庄到底价值几何?
汪太太更是称心如意面上带笑,“老爷说的极是,等衡哥与周侍郎家的贵女成了亲,我就费些心帮他把后宅的规矩立起来。顾瑛身为女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后院,当什么布庄的大东家?”
这趟京中之行是她好不容易才求来,因此说话时时不时要小心觑一下丈夫的神色。毕竟是三十年的夫妻,对方心里想什么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见丈夫脸上没有愠色,汪太太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也越发温婉,“……时日久了我亲自帮瑛姑选个出息些的寒门子弟,到时候大不了我自己再贴补些给她备一份丰厚些的嫁妆,对老太太对衡哥有个交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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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膈应
族长顾九叔听清顾朝山的来意后, 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他一向知道这个堂兄惯于算计, 但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算计一番,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出来的。他苦笑一声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宝钞胡同的顾氏本宗宗主说过, 只要顾衡断了原本在乡下定下的亲事,联宗之事就有的谈……”
顾朝山连连顿足一脸的懊恼。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住,要是我在京里肯定能让顾衡悬崖勒马——娶自己的妹子,这名声传出去很好听吗?与京城顾氏本宗联宗是一族之顶顶大事, 以后族中子弟能沾多少光,怎能因一己之私停滞?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顾九叔眼睛连眨了好几下, 好半天才慢腾腾地道:“如今衡哥是正经官身,日后莱州顾氏多半要靠他支撑。我若是说多了,只怕会惹人厌。你若是有什么好法子, 不妨去试试……”
顾朝山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自己不敢吱声得罪人, 就把别人推到前面去。
衡哥在自己面前虽然不怎么爱说话, 但那双霜堆雪砌的眼睛一横扫过来,就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透凉的。昨天陡然相见时,那孩子身上凭添了一股迫人的气势。那可是七品工部主事,和县大老爷同起同坐的……
屋子外头刮着寒风, 草木都是光秃秃的, 房檐下挂着的一溜红灯笼都在打飘。
因为人生地疏, 顾朝山也找不见一个可商量的人, 就凑过去吭哧道:“衡哥虽然已经过继出去了,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到衙门里去告他忤逆,这孩子惧怕之下,会不会日后就规规矩矩地听我这个当爹的话?”
顾九叔惊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是谁给你出的丧尽天良的主意,也不怕天打五雷劈……”
顾朝山有些讪讪,“我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要去衙门告他。我这心里头不是有些膈应吗,你看这孩子这打进了京,连封请安问候的书信也没有。要不是我们来的时日合适,他成亲时我和他娘连杯喜酒都没喝上……”
顾九叔凉凉地斜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膈应别人,衡哥天生是这样冷心冷心的人吗?还不是因为你那位好太太做的事人憎狗嫌。给要应试的儿子下药,这是当亲娘的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陡然想到昔日传闻,顾九叔惊疑不定地看过来,“那孩子……别真的是你与外室所生吧?难怪汪氏从来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看不惯他……”
大冬天里顾朝山脸面涨得通红,嗫嚅道:“那都是外面胡诌的,衡哥是我亲眼看着稳婆抱出来的。再说往酒里下药之事,那是汪氏身边的嬷嬷自做主张……”
顾九叔越发不耐烦,“得了得了,那是方县令给你家扯的遮羞布,你自个还当真了不成?酒水是汪氏身边的嬷嬷所盛,可那把六棱青花提梁壶可是汪氏压箱底的陪嫁,听说是前朝的古物。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怎么就正巧巧端到了衡哥儿的跟前?”
若非有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把柄,当初顾朝山也不会松口在过继文书上签字画押。
他干巴巴地解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如今衡哥也好好儿的。汪氏在庵堂里住了好几个月,身子早就破败得不行,进冬后这汤药就没断过,她再怎么说也是衡哥的亲生母亲……”
顾九叔简直不愿意说话了。
这位四堂兄为了一个“利”字,所有的原则所有的底线都可以打破。打量谁不明白,若非想利用汪氏这个亲娘的身份压制住顾衡,又怎么会让汪氏天远地远地赶赴京城?
在莱州城事发之时,衡哥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毒倒地,口吐血沫命悬一线。若不是救助及时,加上人年轻底子厚,只怕当场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方县令是看在顾衡的面子上才对汪氏网开一面,且为了大家面上好看,把所有的罪责推在了汪氏身边嬷嬷的身上。
这才多久的日子,眼前这人似乎全数忘记。竟把汪氏这个罪魁祸首又带在一路,是又想来祸害衡哥吗?
他心头明镜一般,不知不觉间就有些腻味。觉得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有些拧巴,根本就记不得别人的好,幸好衡哥前次已经被过继出来了。要是继续留在家里,那汪氏,那顾徔夫妻,统统都不是省油的灯。
顾九叔当了多年的族长,就是因为他为人公正私心少,这才受到大家伙的敬重。
就冷下一张脸道:“如今衡哥已经承继了你大哥顾朝中的香火,你这个当叔叔的就不好再对他的事儿指手画脚。咱们是一块儿玩儿泥巴长大的,都知道彼此的根底。衡哥正经是你家老太太一手养大的,你们两口子有什么脸面告他忤逆?”
同茂堂这一支那点儿破事儿大家伙都清楚,当年因着衡哥七月半尅亲的命数,顾朝山两口子怎么都容不下他。如今看着人出息了,又巴巴地过来沾光。
人家衡哥儿心里头别扭,不愿意任人拿捏,这当爹当娘的又寻思着告他忤逆。赶情便宜都让他一家子占完了,投胎做他家的儿子简直是上辈子倒了血霉。
顾九叔简直不齿与这人为伍,就深吸一口气道:“眼下正好我也在京城,你可以试着到衙门里去告一下。到时候到了府衙的大堂,咱们再来细细说道……”
顾朝山被他呛得脸面胀成猪肝色,“我只是想吓唬吓唬那小子,又不是真的准备这么干……”
顾九叔满脸的意味莫名,“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肯定不安好心,偏生你自个儿猪油蒙了心拎不清。你只要出首去告,首先就坏了父子间的情分。衡哥又是个面冷心冷的,若是性子上来故意拧着跟你们对着干,轻者名声坏了,重则丢官去职。”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盏里的茶叶失却热气的烘托,开始变得蔫头巴脑。
顾九叔压下眉头语气幽微,“莱州顾氏一族去年整整有六百亩土地因了他才免去税赋,若是你一意孤行拗着要耍老太爷的威风,让这件事有了差迟,族里的各位长者只怕就不会轻易放过你……”
顾朝山一惊,他倒是没有想到这点。
实在是利字当头,只一心一意的想让顾衡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顺顺当当的迎娶高门贵女,再小小地提携一下两个至亲兄弟。若是能仗着他的面子,把同茂堂医馆开到京城里就再好不过了。
顾朝山灰头土脸地叹了口气,却是低估了那孩子心中的芥蒂,高估了自己这个当爹的能耐和脸面……
顾九叔见他尚算明白,就劝道:“眼下你们成了两家人,客客气气的处的两边着,总比往日急赤白脸的好。衡哥官做大了,心情高兴了,自然也少不了你们家的一份好处……”
这怎么能一样呢?
原本这个好处实实在在是自家的,现在却是莱州顾氏整族的。分摊在自家头上,恐怕只有薄薄的一点。自己汲汲营营了半辈子,怎么就错过了这座遍布金银的宝山?
顾九叔把五味杂陈的顾朝山送出门,一回头就见廊柱下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心头猛地惊了一下,“……瑛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瑛微笑着福了一礼,“刚站了一会儿,我店里的大掌柜托人从远处弄了几条大黄鱼,这个东西算是个稀罕物,一定要趁新鲜吃,所以我就抽空送了回来,让九婶中午给各位叔叔伯伯炖一回。因见九叔和同茂堂的四老爷在一起说话,就没敢过去打扰……”
穿了一身枣花青绸袄的年青女子双眸清正,不闪不避地站在那里,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精明能干,却又温和内敛不咄咄逼人。
顾九叔仔细看了几眼,良久叹了一口气,“……以后衡哥身边有你当家主内,下半辈子是不用发愁了。”
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顾九叔看明白了很多事儿。再加上这段时日,他和顾九婶儿帮着顾瑛收拾嫁妆,多少知道这姑娘的家底。也许里头少不了顾衡的相帮,但笔笔进出账都少不了顾瑛自己的筹划。
从前在沙河乡下时,顾衡在前头收盐引,顾瑛就在后头盘算用有限的银钱换取更大的差价。两个孩子都是苦日子里头熬出来的,这样才比别人更懂得珍惜。所以到了京城之后,顾衡才放心把全部的家业都记在顾瑛的名下……
想到这里,顾九叔脸上更加温和,“听说那大黄鱼要一两银子一条,难为你有心了。你店里忙抽不开身子,有什么活计腾不开手的话就知会一下族里的兄弟,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顾瑛就笑道:“倒没什么大事,嫁妆也准备的差不离了。没想到九婶儿的手比我还巧,抽空帮我绣了一对枕帕,那上头的牡丹花像是活的呢!”
顾九叔见这姑娘说起自己的婚事神色大大方方一派安然,根本就没有乡下女子的局促难安,就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周家那位贵女什么相貌什么性情无人知晓,但顾瑛的这副稳重知礼的品格怎不叫人喜爱!
这样一想后,他对不知所谓只知添乱的顾氏夫妻更加不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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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很多无奈,原生家庭一般摆脱不干净,男主想达到目的首先要占大义!马上就解决干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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