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登时出了一声冷汗,低下头不敢看他,“小的知错了。”
心里却想,难道郡王爷真对秦姑娘动了心?不过别说,秦姑娘那小模样长得是真好,只是嫁给帝王家,又有那么个让人忌惮的爹,这命,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他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把苏暮雨送来的银耳粥拿出去倒了。
刘文没注意,不远处一点光亮,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前头满脸不可置信的,正是苏暮雨。
她身后的小丫鬟轻声安慰道:“小姐,许是郡王不爱喝,又怕拒绝伤您的心,才偷偷倒掉。”
苏暮雨勉强笑了下,似是要说服自己,“对,定然如此,这是郡王的温柔体贴之处,我们不可妄自揣测。”
小丫鬟提醒道:“您不是要和郡王探讨曲谱吗?才过戌时,奴婢伺候着您赶紧过去。”
但苏暮雨现在只觉索然无味,全然没了兴致,“赶了一天的路,让郡王歇着吧,等到了猎场也不迟。”
小丫鬟忙道:“小姐的琴艺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皇上肯定会举办宴席,到时您一展琴艺,郡王肯定会听得入迷。”
苏暮雨对自己的琴艺有相当的自信,闻言也是淡淡一笑,嘴上不说,心下已打定主意,定要叫听者无不击节叹赏。
北苑猎场是一大片草原,西面倚着连绵山脉,东面是一弯碧湖,举目遥望,但觉天高地广,秋风飒然吹过,白云悠然,白草伏波,人的心境也变得开阔了。
永隆帝不好骑射,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换了戎装上马,接着只听一声炮响,秋狩正式开始。
说是狩猎,其实宫人早预备下数百头黄羊、鹿、兔子、狍子,个个喂得肥膘满满,跑也跑不动,纯粹是哄贵人们开心罢了。
秦桑和冯芜等几位相熟的闺秀坐在场边帐篷里看热闹。
冯芜开玩笑说:“场上战况激烈,咱们猜猜谁会拔得头筹?”
众人一时对着场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因今日朱闵青担着护卫,没有上场参加,秦桑就没有开口。
她凝神听着,江安郡王的呼声最高。
这个朱怀瑾果然是个香饽饽!
就连苏暮雨都在说他的好话,如此想来,当初苏家春宴推举京城第一公子,选朱怀瑾的人肯定是她。
看来苏家是有意朱怀瑾了,他有苏家帮衬着,同时又要和爹爹套近乎,这手制衡的功夫玩得纯熟啊。
若真是她想的这样,即便朱怀瑾登基,爹爹在一段时间内也是安稳的。
今晚宴席过后,爹爹总该有空了。
秦桑暗自琢磨着,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天黑。
入夜,营盘内灯火通明,因皇上高兴,官员和家眷都叫了过来,按品阶高低赐了座。
秦桑无品无阶,但朱缇岂能让她陪坐末座?和皇上耳语几句,在苏暮雨下首加了个位子。
所以她坐在了苏暮雨和冯芜的中间。
冯芜并无丝毫的不悦,还主动往旁边挪了挪位子。
秦桑忙低声道谢。
“这是皇上的意思。”冯芜笑道,“但你要谢我,我便却之不恭了,等冬天你家红梅开了,可要送我一支。”
“我下帖子请你来,喜欢哪支折哪支。”
两人悄悄说着话,旁边的苏暮雨提醒道,“等下再聊,皇上在问谁打的猎物多。”
几人忙将注意力转向堂前,只听小黄门拿出小册子报了一长串,最后结论,江安郡王最多。
秦桑还留神宁德郡王,很奇怪,没有他的名字。
是没有上场,还是一无所获?再留神四下看看,他也没有出席宴会。
秦桑更觉奇怪,宁德郡王行事张狂,这种出风头的事竟然没有他?
朱怀瑾已到御前领赏,永隆帝赏了他一朵白玉雕的牡丹花簪子。
“皇上,微臣能不能换件别的?”朱怀瑾颇有点哭笑不得,“东西虽好,但微臣没法用啊。”
永隆帝笑道:“朕好容易雕成了一根簪子,赏你你还委屈了?你戴不了,回去给你娘、你的姐妹们戴!”
朱怀瑾想了想说,“那臣可以转赠他人?”
永隆帝挥挥手,“赏你了就是你的,不管你给谁,反正不能给我磕着碰着,我花了小半个月才雕好,可费工了!”
朱怀瑾躬腰退下来,转而向女宾这边走过来。
秦桑看到旁边的苏暮雨瞬间绷紧了脸,显见紧张极了。
冯芜扯扯秦桑,暗笑道:“我们往旁边让让,别碍事。”
秦桑随着她动了动。
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朱怀瑾三番两次找她,真的是为了和爹爹示好?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朱怀瑾越走越近,苏暮雨的脸色也越来越红,微微垂头,偶尔偷偷望一眼。
秦桑也低着头,尽量往冯芜身边靠。
一片阴影罩下来,四周是低低的惊呼声。
朱怀瑾站在了秦桑面前。
苏暮雨的脸立时变得雪白,又慢慢涨红了。
秦桑瞠目瞪着朱怀瑾,脑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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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朱怀瑾脸上毫无异色, 仍旧是那种平和的淡笑, 他将簪子往秦桑跟前递了递,“秦姑娘,这簪子很配你。”
酒杯大小的花簪,含着玉石的温润和内敛,又不乏牡丹的雍容华贵,层层叠叠的花瓣中, 连蕊心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都能闻见花香似的。
这样的簪子,由这样的翩翩佳公子亲手送来, 女孩子们见了, 大约没有不喜欢的。
且是皇上亲手雕刻, 其贵重程度又是另当别论。
但是秦桑此刻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片刻的不知所措之后, 取而代之是隐隐的愠怒。
她只想问问朱怀瑾:你到底居心何在?
当着文武大臣勋贵外戚、内外诰命各家闺秀的面,你送簪子给我,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大家, 您要和我爹联手!
那些老大人们正愁找不到把柄弹劾我爹, 这可好, 这位爷亲自递上去, 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
她甚至不能去看爹爹一眼,无论爹爹是否给她暗示,落在别有用心之人眼中, 都会肆意歪曲她的举动。
秦桑沉默着,暗暗思索如何应对。
苏暮雨也沉默着,极力不让她的表情失控。
冯芜默默错开了目光,心里却想另一件事,此后冯家应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这个角落的沉默一点一滴传开,慢慢感染了邻座的人,渐渐的,刚才还喧闹的宴席逐渐安静了。
就连吹奏丝竹的乐工们都察觉到不对停了下来。
朱闵青在男宾席中间坐着,脸色十分难看,手上青筋暴起,显见是在拼命忍耐着。
他看向朱缇,然并未得到任何暗示。
朱缇手持拂尘站在永隆帝身后,双眸微垂,面上没有一丝的波动,仿若没看到眼前这一幕。
似是要打破这片诡异的沉寂,朱怀瑾轻笑道:“莫非秦姑娘也信了那些流言?”
秦桑怔楞了下,望着他含笑的眼神,一道极亮极亮的光从脑中倏然划过,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是!”秦桑提高声调,声音中带着小女儿的莫名委屈,“人言可畏,本来没影儿的恶意猜测,传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真事。郡王还是把簪子拿回去吧,我可不敢要,要了,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爹爹犯上作乱的罪证!”
永隆帝听得真切,讶然道:“朱缇犯上作乱?怎么回事?”
朱怀瑾盯着手里的簪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含着无尽的无奈和惘然。
“皇上,机缘巧合之下,微臣救过秦姑娘一命,本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传来传去,传成了朱总管妄图利用女儿操控微臣,参与立储之争。”
“这话简直荒谬,皇上正当春秋鼎盛,谈立储言之过早,也不知是哪个疯魔钻营的人说的胡话,微臣听了不过一笑置之。”
“但听说秦姑娘因此饱受非议,平白受了不少委屈,微臣是救人,却成了害人,就想弥补一二。”朱怀瑾双手一摊,苦笑道,“秦姑娘戴着皇上雕的簪子,或许能压压小人口舌,结果……”
此言一出,四座之人面色各异,看江安郡王的目光又有不同。
秦桑唇角弯了弯,掠过一抹微笑。
说这话的人利用的就是皇上的疑心,用这个疑心,一点点消磨掉爹爹的信任。
朱怀瑾则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管你什么阴谋,统统变成阳谋,因势利导,光明正大的把这个敏感话题抛出来。私下里指指点点算什么,有本事当面锣对面鼓讲清楚。
然没人站出来,他们没有实证,且朱怀瑾先给他们定性了:钻营疯魔的人。
他的路数倒是和常人不一般!
秦桑如是想着,但听永隆帝道:“朕记得谁好像提过这事,不是过去了么,怎的又有人弹劾你?”
他说着,却是看向朱缇。
朱缇忙躬身答道:“皇上,老奴没见到折子,许是还在内阁。”
苏首辅颤巍巍站起来,“内阁也没有收到弹劾折子,方才江安郡王也说是流言,流言不可信,皇上无须在意。”
他也不敢说别的,他不仅几次邀请朱怀瑾到府做客,还有意结亲,若真撕掳开了,他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永隆帝闻言点点头,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嗯,这种流言就不要再提了。朱缇,叫你闺女收下吧。”
如此,那枚簪子名正言顺地落在秦桑的掌心。
朱怀瑾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往后不用避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