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由于心事重重,她辗转难眠,待到天色渐亮,迷迷糊糊入梦。
梦里总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眸底意味深长,让她不寒而栗。
恍惚间,她被楼下各种喧闹吵醒,慢吞吞下床,梳洗打扮。
换上青绫交领绸衫,护领与袖缘缀有白缎,配以暗折花枝白罗裙,衬得她肤光如雪,杏眸桃腮,媚而不妖。
打开折叠式的黄花梨妆奁上盖,支起镜子,她挽了个简单垂鬟分髾髻,簪上别致的金宝顶桃花簪。
镜中青丝朱颜,早几年或嫌稚嫩,晚几年则不复纯真,目下正是青春好年华。
翻出一盒桃色唇脂,她以指腹蘸取,点涂于小巧嘴唇上,娇艳唇瓣微启,瞬时如春桃初绽。
秦茉正自为唇角补色,楼下忽然传来魏紫急切的声音:“……公子请留步!姑娘不在呢!”
魏紫少有大声疾呼之时,这话……显然喊给“不在的姑娘”听的。她心细如发,定是凭蛛丝马迹断定秦茉已归来。
“魏掌柜,你当本公子眼瞎呀?”一带笑沉嗓于二门处响起,“她房间的窗户开着呢!”
贺祁?他、他怎么又来了?
秦茉登时傻眼,手一抖,那揉入红花汁的上好唇脂,无辜地蹭在嘴唇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男二已上线!】
容小非:哼唧,没有地咚,还来了个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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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贺公子,贺祁,长宁镇长兴酒楼的少东家,背后靠山为江南三大巨富之一的贺氏家族。
贺祁年方二十,长身玉立,俊美倜傥。他自幼在杭州城读书,甚少回这水乡小镇,直至今年春末,才“偶遇”了秦茉。
最初,他的目标很单纯——代替父亲视察合作的青梅酒馆。
可久而久之,其目的不再单纯,他既想完成家族赋予的使命,吞并秦家酒坊,也试图连秦茉这位明艳动人的女东家一并吞了。
对于贺祁这种说来就来、全无顾忌、大喇喇的富家公子,秦茉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好笑。
要怪就怪……一个月前,她感染风寒,一时不察,无意间纵容了这骄纵少爷。
那段时间,素来目中无人的贺祁,忽对秦茉产生浓厚兴趣,想方设法给她塞点小玩意,贵重如金银珠宝,趣致如花鸟虫鱼,日常如瓜果点心,实用如胭脂水粉……
秦茉起初以各种理由推拒,次数多了也不好意思,勉为其难留下几样不值钱、无特殊含义的时鲜蔬果、茶叶等,又回赠自家陈酿,当作合作伙伴的例礼。
某日,贺祁收到魏紫遣人送去的美酒,郑重其事地登门道谢。
秦家人丁单薄,仆役寥寥无几,白日里多在酒馆或酒坊帮忙。恰巧秦茉患病,头晕目眩,正由魏紫和丫鬟搀扶上楼,贺祁让亲随待命,自己则闷声不响跟在后头。
待丫鬟惊觉楼梯口多了位贺公子时,贺祁笑得平和:“需要帮忙吗?”
秦茉晕头转向,但耳力犹在,低声问魏紫:“是贺公子?”
不请自来的家伙听她问起,大步来到门前,隔着屏风,问候一番。
秦茉险些以为他要硬闯,还好他再霸道任性,也没到这程度。
按理说,普通朋友之间的探望,点到即止为妙。不料次日他再度来访,还抱了一大堆药材。
见秦茉在前院帮忙分拣杏仁,贺祁长眸发亮,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径直向她走去,轻笑道:“秦姑娘可好些了?”
“有劳公子费心,无大碍。”秦茉福了福身。
贺祁端量她的苍白面容,嘴唇微勾:“你连生病都这么赏心悦目……看来,病情有好转,本公子今晚睡得着了。”
这……这是什么鬼话!
秦茉自认心软,特别受不了甜言蜜语,又不晓得他对她的追捧,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调笑,几分利益关系。
自那之后,她尽可能离贺公子远一些。
让秦茉头疼的是,进出过院落、踏足过闺房之外的贺祁,似乎没将自己当外人,也很乐意把“贺少东家”的身份当回事,随时随地造访。
因此,秦茉再也不敢堂而皇之坐上马车、大模大样穿过小镇主道回老宅,而是在清晨或傍晚,匆忙穿街过巷,掩人耳目归来处理要务。
然而,再怎么闪躲,终究有被逮着的时刻。
例如今日,贺祁单凭秦茉房间开了窗户,就断言她在;而魏紫说是丫鬟收拾完房间忘记关上。
魏紫为秦茉的婶婶,年长四岁,平日相处更似姐妹,自是懂得秦茉的难处,能挡则挡。
这一刻,长兴酒楼少东家,与青梅酒馆掌柜,为“姑娘在不在”的无聊话题,展开激烈讨论。
趁二人东拉西扯,不小心把唇脂涂歪了的秦茉,连忙拭去多余颜色,合上父母留下的黄花梨妆奁,理了理罗裙,步出房间,伺机而动。
果然,魏紫拗不过贺祁,请他到前厅用茶,让丫鬟上二楼,看姑娘是否回来了。
秦茉悄声下楼,眼神示意丫鬟后,绕到院外,拐入甬道,推开东苑半掩的侧门。
东苑曾为秦家长房居所,父亲建造秦园后,举家外迁,将此改为客居,作招待远亲好友之用。
到了秦茉手里,东苑保持亭榭翼然、花木扶疏、门庭雅洁的景致,的确须费不少心思。
此际为避贺祁,秦茉毫不犹豫进了东苑,并嘱咐打扫的一名小厮,切莫告知旁人。
有种“做贼”的错觉。
这两日怎么回事?总被奇奇怪怪的人追着跑,先是轻功极高的中年男子,再是贺家公子……
秦茉踱步于花园中,螓首微垂,满腹心事,无意细赏攀援于墙头的藤蔓月季,也不理会廊前悠悠倾垂的藤萝花瀑,更不知自己的雪肌靡颜、步态依依,已落入旁人视线。
她驻足于花团锦簇的八仙花丛前,见粉蝶翩然,随手一拈,柔指纤纤,轻轻巧巧,快、准、稳、雅地夹住一只五彩凤蝶。
细看蝶翼花纹片晌,她巧手一抖,放其飞走。彩蝶辗转回到花间,丝毫无损。
这动作,秦茉练了五年之久,从最初不小心抓死蝴蝶,到往后的信手拈来,皆为时日之功。
百无聊赖,她左右手同时半空旋舞,顷刻间,十指间已停留六只振翅欲飞的蝶儿,色彩、大小各异,衬得她的玉手莹洁无瑕。
将它们数尽释放时,她于蝶影飞舞转了半圈,正正撞上一道澄明目光。
疏朗竹影下,一身穿青白道袍的男子,静然坐在宣石上,右手执斑竹管兼毫,左手拿着一个小小的本子,人如空谷幽兰,亦似孤山朗月,全身上下,宛若天工雕琢。
内敛温润的气度,大大遮盖了他容颜的棱角与锐气。
长眉墨画,挺鼻薄唇,清澈透亮的墨眸,带着坦荡慧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秦茉脸上,如有震悚,又带欣愉。
只需一眼,秦茉已认得出眼前人。
蝶翼飞离的颤感从手指尖蔓上心头,得意之情烟消云散,她心跳一凝——这人不像擅闯,而是得到许可。
秦茉下意识回避,又生怕过分,显得心虚,镇定地略一颔首,以示招呼,才转身移步。
“姑娘。”
声音如她记忆中一样,淡泊清雅。
男子搁下手中笔和纸,缓缓起身,身材气场,昂藏而飘逸,让她记起他沾了水滴的宽肩窄腰,以及肌肤的温热与坚实。
一夜织起的侥幸与希冀,遭他行近的稳健步伐踏碎。
惊惧之意渗入秦茉眼底,半晌,桃唇轻开慢张,艰难地吐出一句:“公子是何人?何以在此?”
他一怔过后,唇角扬起一抹些微弧度:“姑娘真是贵人善忘。”
秦茉正打算装傻充愣,只见他慢悠悠地从袖口暗袋中摸出一物。
那是她极其熟悉的如意云头扣,中间镶嵌彩贝,日光下润白泛着七彩,尤为夺目。
她一贯衣饰精致,尤其偏爱订做小物件,加上入夏不见外客时,往往在主腰外罩上纱衫,因而这扣子,不但浣洗衣物丫头们认得,其他人也不陌生。
真被这家伙捡了?
她拿?还是不拿?
拿,等于承认昨晚那冒冒失失的姑娘是她;不拿,万一他以此到处问人,是谁丢的,她脸往哪儿搁?
“你、你……”她右手抬起,讪讪收回。
男子见状,笑得更欢畅了。
他精致眉眼微垂,柔和眸光投向秦茉。
她那张丽色无俦的脸,自带三分娇俏,三分妍媚,三分清丽,一分疏离。
烟笼寒水的桃花眸柔情绰态,隐藏一丝极难捕捉的倔强倨傲,孱弱感很好地覆盖了清澈冷寂。
青丝鸦翎,雪肌莹润,唇若丹果,窈窕身姿,仪态袅娜,裙裾翩然,似轻莲出碧波。明明站姿端庄且透着局促,又莫名有一种无处不娇媚的意态。
男子唇畔笑意舒展,淡淡似疏烟远日,弥漫了然之色:“秦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使得她心底的震惊一浪叠一浪。
这人……怎会认得她?他知道她是谁!有何企图?如若他将昨晚所见道出……后果不堪设想!
秦茉忆及先一晚的窘迫,耳根发烫,压抑嗓音的颤抖:“你、你……有何要求,不妨直说!这小玩意,必须还我!”
男子闻言错愕,迟疑片刻后,突然失笑:“姑娘认定,我以此相挟?”
他笑容纯净,不含一丁点杂质,倒显得她多想了。
秦茉半边身子凉沁沁,半边身子火辣辣,两颊惊怯中添了几丝羞赧:“不然?”
“也罢,”男子眉头一扬,薄唇轻启,“既然姑娘主动开口相询……”
他边说边往前踏出半步,温声道出下半句。
“容某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