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窗户微微敞开着,夜风灌进来,凤青梧有些惆怅。
这次漓江大水,北燕从豫州到蕲州,有整整四个大洲包含整整十五座城池遭殃,相比北燕的倒霉,南梁只有三座城池被殃及,已经是极幸运的,所以陆珩肩上的担子手里的任务要远比她所承担的重得多,十日前,他领着禁军前往豫州治水,听说在路上遭到了暗杀。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正想着,外面有宫女禀道:“殿下,客栈外有位女子,说要求见殿下,她说她叫黄莲,是奉命她家主人之命,来保护殿下安危的。”
凤青梧忍不住一笑:“快让她进来吧。”
回到金陵已是半月后,这日夜里,凤青梧在紫微宫不过歇息了两个时辰就被宫女唤醒,有专程伺候的进来为她梳妆穿衣。
正红的朝服上用金丝绣了丹凤朝阳,大帽上的红玉熠熠生辉,乾坤殿内,有内侍高声道:“请皇女殿下,觐见——”
那声音拖得老长,唱诵似的,久久不断,凤青梧站在乾坤殿的大门口,跨过乾坤殿的门槛,缓步踩在乾坤殿内大红的地毯上,沿着地毯一路走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她却面不改色,一步步朝前。
凤青梧走到所有文武大臣的最前面,她双手交叠置于正前,双膝下跪朝女皇凤天池行叩首大礼:“儿臣叩见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和三十四年九月,大梁皇女步入大梁政坛,从此大梁朝堂分为两派,一派以首辅魏明丽为首,暗中支持宗亲之女凤玲缘,一派以武将宫殿使白徽为首,支持皇女凤青梧。
紫微宫里,宫女替凤青梧取下大帽,放置一旁。
凤青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见黄莲站在身边盯着她瞧,笑问:“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属下觉得殿下好看,殿下以前在定王府的时候虽然也好看,但是总觉得差些什么,比不得殿下现在好看。”黄莲回答道。
凤青梧笑了,以往她在定王府,虽也算自由,但到底顾念着自己的身份,凡事都缩手缩脚的,便显得有些畏首畏尾,现在则不同了,现在,她要让别人畏她。
她早上天未亮便起了床,到乾坤殿参加了早朝后便随凤天池去御书房看了许久的折子,商议了许久的事情,是在凤天池那里用过午膳才回来的。
这会儿,就有些累了。
黄莲等一应宫女皆躬身退了下去,凤青梧刚行到内室门口,脯一打开门,就愣住了,她的房里多出一人来,那人穿着雪白长衫,端端地坐在桌前,见她进来,抬眉朝她一笑。
凤青梧的心不由地乱跳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珩朝她勾手:“看傻了?过来。”
凤青梧慢半拍地走过去,她一脸震惊和喜悦,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了豫州治水?事情都办完了?”
上次匆匆见面,匆匆分别,原以为他处理完豫州之事后还能赶回汇城见她一面,没想到她却提前离开了,他没办法,只能追到这里来。
上次一别就是一月有余,陆珩想她早想得慌了,他嫌她靠过来的动作太慢,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让她靠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紧紧地圈在怀中。
“本想偷偷潜进来的,试探了一下,发现你这紫微宫守卫着实森严,就连我都摸不进来,我就让白熙熙放我进来了,她还算识相。”
“啊?熙熙她那么好的?”凤青梧惊讶。
陆珩闷闷地笑了声。
“想我了没有?”他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嗯?”
第56章
凤青梧还未从最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会儿又冷不防地被他抱进怀里, 她便越发有些愣神, 总觉得不大真实, 反问道:“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在汇城的时候, 陆珩对她的所作所为就让她觉得很梦幻,让她很没有真实感, 他的感情来得太过猛烈,好像是以前积压得太久, 再见, 他就全然克制不住了。
陆珩笑了, 他撩开她的衣领,张嘴咬上去。
凤青梧“嘶”一声, 浑身都僵了,这触感太过鲜明,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身上, 让她的脊背都躬了起来,忍不住就伸手去推他。
倒不是因为疼,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梦见我?”他搂着她只觉得满心愉悦,“梦见了我却谁也不敢说, 然后就自己偷偷回味着, 嗯?”
那一声“嗯”尾音拉得老长,戏谑又得意。
凤青梧尚且有点不自在:“也不是经常,很多时候想梦见你,却也不见你来我梦里, 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会来此呢,这里可是金陵。”
“我在豫州遭遇刺杀,受了伤,大夫说我短时间内不宜多动,我就只好过来养伤了。”
“受伤了?”凤青梧赶忙从他身上跳下去,“伤在哪里?”
陆珩拉住她的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这里。”
凤青梧原本就绯红的脸这下更是红得彻底,她笑骂了声:“不正经。”
那娇俏的模样让陆珩整颗心都要化了,他复将她拉入怀里抱着,这才开始正经说话:“你们大梁朝堂风云诡谲,不比我们大燕朝堂安分,你身处这等旋涡,我不在你身边,如何能放心。况且我这次来,也不单是为你,当年送亲的路上,突然出现的八阶高手死在我的手里,我查到那人曾是南岳的弟子,后来因为犯了错,被南岳逐出师门,又被魏玮收留,而你们金陵朝堂中,还有人暗地里与我们北燕的位高权重者有勾结。”
当初那位死在汴京的八阶高手,也正是凤青梧查到幕后主使的突破口,她和凤天池为了查幕后主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容易才查到那人曾暗中投了魏玮。
他们顺藤摸瓜,就摸出了魏明丽和凤溪云勾结害她的事情,当年蕲州观音寺被灭门,也是他们所为,他们以为灭了观音寺的所有人就没人知道当年的事情,但是却没有想到,凤天池先他们一步拿到了消息,然后为了引开他们的视线,设了一个局。
这才让他们对陆相时真正的身份拿捏不准。
这些年凤天池没有动他们,只是因为魏明丽位高权重,在朝中影响甚广,轻易不能动,而凤溪云乃是皇室宗亲,她的女儿凤玲缘是为数不多的皇室后辈,在没有确定凤青梧真的有本事扛起整个大梁之前,凤天池为天下百姓着想,也不会动凤溪云和凤玲缘。
这一忍,就是三年。
陆珩继续道:“正巧我又在豫州遇到刺杀,让我寻到了借口,我已暗中上书皇上,以重伤留在豫州养伤为由暗中到金陵查探此事,避开某些人的耳目,皇上准了。”
“那还好,我就怕你是私自过来的,若是被人捅了出去,怕是要惹上大麻烦。”凤青梧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若北燕那边无大事,我就等帮你处理了这边的事情再回去,若有大事发生,说走即刻就要启程,”抱着她,陆珩满足得很,“我不远千里过来看你,你就没有一点表示?”
“我,我是高兴的。”凤青梧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这人是他的叔父啊,虽然他比她大不了多少,虽然她违背了伦理爱上了自己的叔父,可是他怎么,怎么对她也有同样的心思呢?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以前从不敢奢望的,我中箭的时候,掉进湖里的时候,我一直往下沉,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我想着你,我很遗憾,临死都没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思,可我从未想过你的心思,”凤青梧握住陆珩放在她腰间的手,“我从未想过那人是我。”
“为何没想过。”
“因为这是不对的呀,这是不能见光的,是违背礼教违背伦常的,我自己是那等龌蹉的心思,我怎么可能认为你同我一样,都怀着龌蹉的心思,你素来克己,根本不可能。”
陆珩无奈道:“若感情是想控制便能控制的,你也不会对我有心思了,还有,我们本无血缘关系,有了男女之情,如何就龌蹉了?这种想法,以后不许再有。”
凤青梧笑道:“不会再有了,你同我一样,我心里就平衡了。”
她虽然觉得不真实,但心情到底还是美滋滋的。
“我对你那般不同,你却想着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你,也不怪我们会分开三年有余了,”陆珩叹气道,“也怪我,从未朝这方面想过,我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成亲那日,”陆珩不想提到王景华,怕凤青梧伤感,他道:“偶然知道的,我追着迎亲的队伍去,本是要去抢亲的,谁想到与会遇上后面的事。”
“抢亲?”凤青梧大吃一惊。
“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思,我自然是要将你抢回来的,怎可能容许你想着我的时候却嫁给别人?”陆珩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难道你还真想嫁给许嘉致不成?”
“我想不想,你不是很清楚吗?”凤青梧觉得有点痒,笑着去躲,又有些感慨道:“若我知晓你的心意,我是绝无可能答应嫁给许嘉致的。”
“所以我来抢亲,你会跟我走吗?”
“会的,”凤青梧毫不犹豫地说,“我还梦见过你来抢亲呢。”
陆珩笑了:“就这么盼着我来抢亲?”
凤青梧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那时都快出嫁了,整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更没心思绣嫁妆,整日就胡思乱想,想得多了,睡觉时就容易做梦,就梦见你来抢亲了。”
再回想那段日子,凤青梧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她微微笑道:“好在现在都过去了,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陆珩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其实还想问她,为何最开始的时候为何不与他相认,可是好像已经不需要问了,她的心思那般明显,他都能猜得到。
两人腻在一起,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间。
凤青梧觉得时间过得简直太快了,她分明还未和陆珩好好说话,有宫女在外禀道:“殿下,陛下请您过去用晚膳。”
凤青梧应了声,让宫女在外等着,问陆珩:“你现在住在哪里?”
“天缘客栈,你去吧,我回客栈。”
凤青梧苦了脸,她很是不舍,却知道只能如此,她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她将匣子打卡,取出里面的一块玉牌递给陆珩。
“以后你想进来,亮出这块玉牌就不会有人拦着你了,你若觉得不方便,也可以每次都让白熙熙或者黄莲带你进来,这样你就不用露面了。”
那玉牌乃是红玉打造而成,上面刻着一个“梧”字,旁边还有繁复的花纹,那花纹乃是大梁皇室的象征,代表拥有这块玉的人乃是皇室中人。
陆珩将玉牌收下,无奈地笑道:“现在想要见你,竟得这样麻烦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若是旁人都能随便进来,我早被暗杀了。”
“我知道,”陆珩抚了抚她的发顶,“你的宫殿守卫这样森严,我也放心,去吧。”
凤青梧让黄莲送陆珩出宫,自己则去了昭阳宫,凤天池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姗姗来迟,让宫女摆膳,母女俩相对坐下,凤天池亲手给她盛汤。
女皇亲自动手,让人惊骇,最开始的凤青梧也不习惯,退过几次,但是凤天池坚持,凤青梧便没有过多地拒绝,她想,凤天池许是想为她做些什么的,她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下去回去可休息过了?”凤天池问。
凤青梧可不敢说她见了陆珩,这种事情都要藏着掖着,陆珩乃是大燕的权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珩的崛起对他们大梁并非好事,凤青梧怕凤天池对陆珩不利。
她掩饰道:“睡了一小会儿,然后就起来做事了,还在琢磨明日早朝我该如何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才能堵住那些想呛我的嘴。”
“想到了吗?”凤天池将汤碗放到她的面前,漫不经心地问。
“还行吧,我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也想了到底该如何回答,但是难免有突发状况,只好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青梧心态摆正得极好。
凤天池满意地点点头。
“明日早朝后,朝中便会掀起大风浪,随时都有可能出事,你若要外出,切记带上白熙熙和白令令,不能冒险。”凤天池提醒她。
“我知道,娘。”
私下她一直称呼凤天池为“娘”,凤天池第一次听到她这般唤她的时候,险些哭了,但女皇终究是女皇,到底没有真的落下泪来。
她们是母女,也是君臣,这个称呼其实很不合适,但是凤天池好似很喜欢听凤青梧这般唤她,从未纠正过她,没有外人的时候凤青梧便一直用这个称呼。
饭桌上摆的大多都是糖醋味儿的,她们母女口味一样,都喜欢糖醋味道的菜,凤青梧正吃着,冷不防地听到凤天池又开了口,
她问:“青梧,我让你过来陪我用膳,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凤青梧咬菜的动作一顿,蓦地抬头,警惕地望向凤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