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兰也知道,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冀, 凤青梧迟早是要离开汴京回到金陵去的, 她只是希望她在离开前能多陪陪自己。
“不过, 我想向娘和祖母要两个人,不知娘和祖母可否答应?”
“哪两个人?”
“桂妈妈是府里的老妈妈了, 她在这边有丈夫有孩子,我实在不好让她跟走我, 但白芷和白薇不同, 她们俩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丫鬟,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是自小就伺候我的, 我想将她们带在身边, 不知娘和祖母可否答应?”凤青梧殷切地望着王景华。
虽然是她的丫鬟,但到底属于定王府,而定王府内院的事情还是王景华说了算。
许若兰也望着王景华。
王景华道:“两个丫鬟而已,只要她们愿意, 你随时都可带走。”
凤青梧有些感激,朝王景华敛衽道:“多谢祖母。”
“祖母”这个称呼陆珩听着着实不舒服,但现在让凤青梧纠正,好像有点困难,他只能暂且忍着,说道:“大嫂,派人去将那两个丫鬟叫过来吧。”
没一会儿白芷和白薇便过来了,见到凤青梧,两个丫鬟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住地给凤青梧磕头,说她福大命大,她们就知道老天爷不敢轻易收她。
主仆三人抱在一起互相慰藉,白芷和白薇听凤青梧问她们愿不愿跟她走,两个丫鬟什么都没问,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姑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白芷抹泪道。
“奴婢也是,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这辈子都跟着姑娘。”白薇跟着说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待白芷和白薇回去收拾好东西,凤青梧便要带着两个丫鬟离开,许若兰依依不舍,让凤青梧明日过来陪她用午膳,凤青梧见王景华没有反对,应承了下来。
许若兰这才勉强止住眼泪,陆珩起身送她回外使馆。
许若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凤青梧和陆珩并排走在一起,陆珩不知道低头跟凤青梧说了什么,距离隔得远了,她只见凤青梧偏头露出的微笑。
她看着看着,想起这三年多来陆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如今凤青梧回来了,他却不知不觉间又有了一个人该有的活气,就觉得心头复杂。
她不是没想过陆珩对凤青梧的感情,可是只要一想,她就选择性地逃避,不愿意多想。
他们原本是叔侄啊。
许若兰心事重重,回头见王景华也是一副满脸忧愁的样子,她赶忙收敛面上的愁苦之色,朝王景华笑道:“娘,您可累了?我给您揉揉肩吧?”
王景华没应声,许若兰便上前给王景华揉肩,却忽听王景华问道:“当初陆珩向皇上许下终身不娶的承诺,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许若兰听得心尖一颤:“我不知。”
“因为那时,他心中有一个他娶不到的女子,他为了保护女子,始终藏着自己的心思,想着要一辈子站在那女子的身后,默默地保护她一辈子,”王景华哼道,“他素来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没想到于男女之情上,主意竟然也那般大,连绝后的事情都敢做。”
许若兰不敢接话,轻轻给王景华揉着肩膀。
“你以为,那日红月与许嘉致大婚,陆珩为何会恰巧出现在临溪湖畔?”
“我也不知。”
王景华哼了哼:“你这个当娘的,自己女儿什么心思都不知道,不知道好啊,不知道就少了很多烦心事,不像我,管了太多,自红月死后,我自己的儿子就跟我生分了。”
许若兰觉得心惊肉跳。
许嘉致一路跑回许府,入了叶雅萱的院子,今儿叶家来了客人,正是陆妍和林文冉母女,叶雅萱在客厅招待他们,许嘉致心乱如麻,也忘了礼数,直接冲进了客厅。
下人们没拦住,吓得面色发白,朝叶雅萱解释道:“夫人,奴婢提醒了三少爷您在待客的,可三少爷一路往里冲,奴婢们就没敢拦。”
叶雅萱摆手:“无碍,下去吧。”
林文冉见到许嘉致,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朝许嘉致敛衽行礼道:“三表哥安好。”
许嘉致没理会她,他脸色十分难看,好似被什么事情给深重地打击了,他面色发白,目光阴郁,望了眼屋里的三人后,他走到陆妍的面前。
许嘉致拱手,朝陆妍深深地揖礼:“四姑姑,我有话想说。”
几人都看着他,叶雅萱直觉不好,阻止道:“嘉致,你刚回来,一身风尘,你有什么话先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同你四姑姑说也不迟,你看你头发都乱了,成什么样子?”
说罢,就去拉许嘉致的手臂,却被许嘉致挣脱了。
许嘉致站在陆妍的面前,他沉了沉气,稳住自己内心的杂乱,说道:“四姑姑,我与临修和临川一起,叫您一声四姑姑,是真将您当做亲姑姑看待的。当初您与我娘商议我与冉表妹的婚事,我答应了,一来是因为我以为红月死了,我心已死,觉得娶谁都无所谓,二来是因为实在受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逼迫,不得不答应,可如今红月回来了,我希望我与冉表妹的婚事能就此作罢,还望四姑姑成全。”
陆妍听他念了一大串,觉得自己好似有点没有听懂,她不确定地问:“就此作罢的意思是,你想要退婚?”
许嘉致朝陆妍跪下:“我知退婚之说实属混账,但我心意已决,四姑姑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还望四姑姑成全。”
叶雅萱气得脸色泛青,厉声道:“许嘉致,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许嘉致跪在地上,重复道:“我要退婚,还望四姑姑成全。”
陆妍听明白了,也气得够呛,相比叶雅萱和陆妍的愤然,林文冉则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许嘉致,好似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陆妍气得呼吸深重:“许嘉致,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你这般将婚姻当做儿戏,不觉得你自己太不像话了吗?”
“强扭的瓜不甜,我答应这门婚事,本就是被逼,我心中只有红月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余人,我想娶的人也只有红月,而不是文冉表妹,”
陆妍听着觉得可笑,以前她尚且还觉得许嘉致是个有目标有理想也有主见的可靠的后辈,可现在却觉得,他不过如此。
她愤懑道:“许嘉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若不愿娶我女儿文冉,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你既然答应了,君子当重诺,就不该再因为别的女子而退了这门婚事,退婚对一个女子而言伤害有多大,难道你还不清楚?况且文冉为了等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一个十七岁的还被退了婚的姑娘,你要她今后该怎么办?你只想着你自己,可想过你肩上的责任?你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陆妍声音很冷,“而且,你这般闹得几家人面上难堪,你以为你还能娶到红月?”
“红月她到底只是养女,你因为红月害了我女儿文冉一辈子,你以为我娘还会答应把红月嫁给你吗?”陆妍沉声道,“你简直做梦!”
叶雅萱阵阵难堪,被陆妍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她陪笑道:“四姑姑别听嘉致胡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红月死而复生,估计是乱了脑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跟他一般计较,这婚事早就定下的,婚期都快到了,万万没有退婚的道理,我们也绝不会退婚。”
陆妍站了起来:“今儿许嘉致的话,我暂且当做没有听见,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许夫人,好好管管你儿子吧,我府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叶雅萱自知理亏,赔笑道:“四姑姑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乱来的,我送四姑姑。”
陆妍拉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林文冉就朝外走。
许嘉致道:“我心意已决,是不会与文冉表妹成亲的。”
林文冉前迈的脚步一顿,她回头望向许嘉致,却好似没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好半天过去,她才木然地问:“红月真的回来了?”
许嘉致点头:“是。”
“哦。”林文冉讷讷地应了声,被陆妍拖走了。
叶雅萱送走陆妍和林文冉,回到客厅的时候见许嘉致还跪在地上,她二话不说,上前就一巴掌打在许嘉致的脸上,打得许嘉致的脸狠狠地偏向一边。
叶雅萱气得浑身发抖:“退婚?你说的是人话?让你娶宁远侯府的嫡女,还委屈你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人家好好的姑娘要被你这般作践?”
许嘉致冷嘲:“娘难道忘了?我为何会答应这门婚事?”
“我跟您说过,我不想娶林文冉,她刁蛮任性,曾经当众给红月难堪,我不喜欢她,可您觉得宁远侯府位高权重,我若是娶了林文冉,会给我们家带来助益,所以才非逼得我娶她,我不答应,您就绝食逼我,您吊着最后一口气逼我,我能不答应吗?”许嘉致问道,“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但强扭的瓜不甜,是谁作践了林文冉?是您!”
“啪——”叶雅萱又一巴掌挥在许嘉致的脸上,“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红月死都死了,你守着一个死人有什么用?”
“她没死,她回来了。”
第69章
叶雅萱气笑了:“她回来了你以为你和她的婚约还有效?你以为你还能娶到她?红月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她活得通透明白, 你既然已经和林文冉订了亲, 你以为她还会嫁给你?定王府对她有养育之恩, 她就是为了几家人的颜面, 她也不会嫁给你。且就算她愿意嫁给你, 你以为定王妃还会将她许给你?陆妍说得没错,你简直做梦!”
许嘉致跪在地上, 左右两边都是五根鲜明的手指印,面容颓然, 道:“只要红月愿意, 我就定能娶到她。”
叶雅萱气愤道:“好, 你去问,我倒要看看, 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没脸没皮。”
许嘉致却犹豫了,他跪在地上, 茫然地望着叶雅萱。
陆珩将凤青梧送到外使馆的大门口,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没有同凤青梧一道进去,转而去了刑部大院。
白芷和白薇还没有从凤青梧是南梁皇女的身份中回过神来,一路跟着凤青梧进了外使馆, 白熙熙迎上来, 见到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有点明白为什么南梁的宫女始终不能得凤青梧的心了,因为她心中始终有更好的人。
待进了屋,宫女将暖手炉递到凤青梧的手上。
白令令坐在木椅上用手帕擦他的弓箭, 见她进来,问道:“定王府的人可有为难你?”
“没有,”凤青梧让黄莲先带白芷和白薇去熟悉一下手边的事情,自己坐着与白令令说话,“本是我给他们带去了麻烦,他们若是为难于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手里的弓箭被白令令擦得发光发亮,凤青梧端着热茶,总觉得自从她和陆珩相认后,白令令在她的面前就沉默了许多。
她觉得奇怪:“令令,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白令令抬眸:“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是有的,不过倘若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你跟我说便是,你跟在我身边救了我多次,你若有什么事,我定会竭力帮助你的。”凤青梧诚心诚意道。
白令令放下弓箭,抽出袖中折扇,轻轻扇起风,唉声叹气道:“我的确有心事。”
凤青梧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令令道:“我喜欢了一个姑娘。”
凤青梧吃惊,白令令整日呆在她的身边保她安全,少有和外面的姑娘接触的时候,就这种情况,他还能喜欢上某个姑娘?
她伸出脖子:“你又对哪家的姑娘一见钟情了?”
白令令:“什么叫又?”
“难道不是?你喜欢的姑娘十根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吗?哪家的姑娘那么倒霉,被你看上了?该不是又是今儿去戏楼的时候偶然遇见的吧?”凤青梧笑问。
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远山长眉舒展开来,很是好看,好看得有些闪人眼睛。
白令令被那笑容闪得有些不自在,他别开脸,道:“是啊,的确是在戏楼的时候遇见的,不过不是今日遇见的。”
是很久之前遇见的,很久了,快四年了。
“那是什么时候遇见的?”凤青梧满脸好奇道。
“你这女人问题怎么那么多?你管我什么时候遇见的?”白令令白了她一眼,“正反那人不是你,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凤青梧撇嘴:“小气,不说算了。”
她顿了顿,又笑道:“令令,你若是真的喜欢了哪家的姑娘,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回金陵的,不过,你若是不愿意说,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她这副想要帮他寻姑娘的模样实在刺眼,白令令懒得与她多说,起身出去了。
凤青梧敏锐地觉察到他好像生气了,觉得莫名其妙。
次日,她去定王府陪许若兰用午膳,还未开膳,陆妍与林文冉过来了,林文冉一进屋,见到凤青梧就站在许若兰的旁边,吃惊得杵在原地。
她穿着蜜合色的对襟袄,耳垂上戴着淡粉色的耳坠,头上只插了一支白玉簪,便再没有多余的修饰,她好像是陆相时,却又好像不是。
她比陆相时更端庄、更秀丽、更有气质,远远看着,竟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她朝陆妍敛衽行礼:“四姑姑万福。”
又转头朝她打招呼:“文冉表妹,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她脸上挂着淡笑,那笑容轻轻浅浅,并不多么亲切,却也不让人觉得疏离,陆妍凝着她看了几眼,忽然有点明白为何许嘉致要死要活地想要退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