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没什么不敢的!”卓御史讽刺,“你以为他是你吗?现在还有世子衔在身不能动刑吗?”
卓御史骈指一挥,“打!”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持棍上前,一棍落在胡安然腿弯,胡安然惨痛出声跪倒在地。接着一棍落在肩头,胡安然应声趴在刑部大堂冰冷的青砖地上。
“大人,打多少?”
“打就是,别打死了,伤残不论。”
接着刑杖便如雨点般落下。
胡源两眼通红,怒瞪卓御史。卓御史悠闲的捧起茶盅,慢慢的呷了口茶。
打在儿身,痛在父心。
胡源心急如焚,竟迁怒胡安黎,怒吼质问,“你就这样看着!”
胡安黎连眼都不愿意争了,他轻轻的合上眼睛,仿佛没有听到胡源的质问。
杜长史忍不住说,“安黎又不是下命令的御史大人,他不看着,难道帮着鼓鼓掌?”
卓御史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险没呛死。
沉重的杖责声此起彼伏,终于,胡安然压抑不住的惨叫在大堂响起。
胡源如同被伤害幼崽的野兽,内心充满毁天灭地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心里清楚,卓然不过是借的刑杖胡安然来逼他认供。小儿子那一声声的凄厉惨叫,让他心疼的浑身颤抖。
他不禁自问,值得吗?
那些银钱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这孩子以后的生活能够容易些。
卓御史喝了大半盅茶,见胡源依旧不肯说,冷冷道,“行刺本官,打断他的双手。”
胡安然哀叫,“不!我说!我说!”
两个行刑的衙役立刻停手。
卓御史笑笑,“你知道本官问的什么你就说?说不出来,本官可是不依的。”
最后一句颇是轻描淡写,仿佛浑不在意,胡安然却是微微一颤。
胡源抢先道,“你不必为难这孩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卓御史一指胡源,“给我堵上他的嘴!”
“你大胆!”
“又不是用刑,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卓御史冷声道,“堵!”
两个衙役上前,一人按住端贵的胡世子,另一人抽出一块白布便将胡世子的嘴堵上了。
卓御史看向胡安然,“错一字,打断一根骨头!”
胡安然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大人这样酷烈,就不怕担一个酷烈的名声吗?”
“打几板子就叫酷烈,少爷,起码得在你爹面前把你的指甲一根根拔下来,把你的指骨一根根夹碎才叫酷烈吧?”卓御史面色一沉,厉声喝道,“说!”
胡安然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他看一眼父亲,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断断续续道,“父亲给了我一方私印,是大昌钱庄的,见印取钱,是给我们兄妹三人的。”
胡安黎如老僧站定,没有神色。
杜长史别开脸,这要是给兄妹三人的,不给长子反给次子?胡安然到底是傻还是聪明过头啊?
果然,卓御史不放过丝毫漏洞,“私印在哪里?”
胡安然抖抖嗖嗖的拔下头上玉簪,衙役接了捧至堂上。
卓御史先行接过检查,见是个莲花头的青玉簪子。半开半放的莲瓣包拢着莲蓬状的花蕊,玉自然是好玉,聊聊数刀便将莲花雕得栩栩如生,但端看这簪子委实看不出奇特之处。
既是印鉴,卓御史抽出一张纸,就着堂上的红印泥,指着这莲花簪轻轻一印。
纸间立刻印出一个莲花纹包裹的古朴的胡字。
卓御史将印给穆安之黎尚书谢少清看过,黎尚书道,“殿下,先把银子取回来吧。”
穆安之道,“随便去个人到大昌钱庄说一声,让他们把银子送到刑部衙门来,敢错一两,本殿下亲自去问他们。”
银子的事情有人去传话。
卓御史转而将问话转向胡安黎,“胡大公子,刚刚二公子说的事情,你也有参与吗?”
“草民一字不知。”
胡安然连忙道,“我这些天一直忧心父亲,还没来得及跟大哥说。”
“那你大哥可真得谢谢你,谢你没让他成了共犯。”卓御史嘲讽道。
胡源被堵嘴说不出话,卓御史继续问,“胡安然,你有意隐匿大笔银钱,你可认罪?”
胡源急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不断对儿子摇头。
“啊――”卓御史好像刚刚想起什么,对胡安然道,“对了,你可以否认,无非就是这事全部落在你爹身上。他这样的绝世好爹可不多见,肯定愿意把黑锅全都背了。”
胡源拼命的摇头,胡安然眼中满是泪水,他张张嘴,哽咽道,“我知道。这事不怪我爹,都怪我,是我太害怕了。家里出了事,爹怕我以后生活没着落。”
胡源喉咙内猛然爆出一声怒吼,那布巾塞得太满,一下子卡住喉咙。胡源咳了一声,确实没有咳出布巾,反而因急剧的呼吸将布巾吸到喉咙里,一时噎得两眼翻白,整个人向后倒去。
胡安黎一步跨过去,一掌击胡源背后,胡源剧烈的咳嗽,胡安黎劈手取出布巾。
胡源一口血沫呛出。
黎尚书斥责衙役,“怎么这样不小心。”
衙役连忙请罪。
卓御史道,“这是下官吩咐的,倒不赖他们。是世子大人爱子心切,我都有些感动了。”
“自来刑不上大夫,还是要小心物议。”黎尚书继而道,“近日审问,卓大人当居首功。”
卓御史微微欠身,“大人过誉,都是下官份内之责。”
黎尚书卓御史客套一通,胡安然挣扎着爬到父亲那里,颤抖的伸出手为父亲擦去嘴角的血迹。
胡源嘶哑着嗓子,高声道,“都我一人所为!都我一人所为!与安然无关!”
“父亲父亲――”胡安然伏在父亲膝上,嚎啕痛哭。
卓御史亲笔写的认罪文书,拿过去时却是被胡源一把扯来撕的粉碎。
卓御史面若玄冰吩咐华长史,“华大人,再写一份!”
第二份文书奉上,胡源扑过去又要再撕,却是被衙役紧紧拉住。
他怒吼咒骂不断,仿佛一头发疯的野兽。
卓御史冷冷地注视着胡源,只待胡源声嘶力竭,声音嘶哑,吼叫无力。
卓御史一把掐住胡源的下巴,问他,“恨我吗?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心疼吧?看到自己的骨肉被刑杖打成烂泥,心如刀割吧?”
“当年,你们不就是如此炮制严家父子的吗?”
“当其父严明之面,严珏那双能书梅花篆的手被你们硬生生拔掉指甲,夹断十指。当严珏之面,两棍便打断其父两条腿。”
“我当时就想,这可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卓御史轻轻的笑着,眼睛眯起,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妙的记忆。他空闲的一只手随意的拍了拍胡源的脸,低下头,望入胡源的眼睛,“你还记得吗?”
面对卓御史狠厉双眸,胡源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还记不记得?!”卓御史陡然一声爆喝,一掌劈在胡源脸上。
胡源整个身子被抽的一个趔趄,眼瞅就要跌到地上。却被卓御史一把拽住发髻硬生生拖了回去。
卓御史拽着胡源的头转向胡安然,问胡安然,“你是否知晓匿银一事?”
“我,我,我知道。”
“如实供述。”
“严,严家案翻出来,父亲说事情怕要不好,就把这个印鉴给了我。说,说,说以后做我们兄妹三人的花用。”
“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只有我和父亲。”
“画不画押?”
“口供记录是否正确?”
胡安然忙慌慌捧起来看过,咽下一口吐沫,浑身颤抖的点点头。
“请胡二公子画押。”华长史递上笔墨红泥。
胡安然握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按在印泥匣中,随着鲜红指印落在供书上,胡安然忽然泪流满面。
胡源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华长史收起供书,不无讽刺道,“多么幸运,父子还能相对而泣。”
第158章 一四六章
胡家父子被押下,卓御史掸一掸犹带墨香的供词,轻飘飘的放在华长史手里,“缩头龟也有将脖子伸出来的一天,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将脖子伸出来,良心上会不会好过些?”卓御史挑着眉眼问。
“并没有。”华长史慢吞吞的收拾着卷宗,仔细的将胡家父子的供词收好,“我终生为此自责。”
“喂,差不多就行了吧。当年不肯为严家说话的也不止老华一个,你为严家说话了吗?”杜长史看华长史面色委实不佳,上前替华长史分辨一句。
华长史拦住杜长史,继续收拾着卷宗,鬓边一缕白发仓促的漏出。卓御史勾勾唇角,拂袖离开。
谢少卿见审问结束,也告辞离去。
黎尚书倒是安慰华长史,“卓御史就是嘴刻薄了些,话说回来,寻常他瞧不上的人他都懒得刻薄。要真把他的话放心上,圣人也能给他挑出不是。”
华长史轻叹,“我的确心有愧疚。惟愿余生能心行如一,待以后到了地下,再去赔罪吧。”
黎尚书请穆安之先行,程侍郎华杜二人还有后续的琐事要做。
穆安之问黎尚书,“姓卓的和严家有什么渊源?”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十几年前严家案,因严珏也算小有才名,当时他在国子监读书,入狱后有国子监监生联名为严珏求情。”大堂外,卓御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黎尚书道,“这件事闹的不小,卓御史因此事被革了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