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长史端着茶碗说,“是啊,先时韦相未守孝前除任内阁首辅外,还兼吏部尚书一职,韦相还曾是杜大人科考时的座师。小杜,大昌银号的事,你还是避一避,我去吧。”
杜长史用力一捏装着大枣的锦袋,哼哼两声,“上次严家案子判决,我特意回家跟我大哥讲了半日的道理,他也没替咱们说话。要不是王老头知耻死了,那判决就是个笑话。他也没给我面子,我干嘛要看他面子!”
大家这才知道杜长史还曾托杜尚书走过后门,穆安之倒是说,“杜尚书有杜尚书的考量吧。”
“我也有我的考量。”
杜长史非要抢这得罪人的差使,大家也只得依他。
大昌银号。
魏少东家将刑部发的公文拿给父亲过目,直叹气,“刑部上上下下咱家都打点到了,黎尚书都允准多宽限几日,怎么这公文又派下来了?”
“刑部现在说了算的不只黎尚书。”
“父亲是说这是三殿下派下来的?”
魏东家把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来回看了三遍,在青砖地上踱着步子,“不成不成,我观这位殿下行事霸道,如今他手里的案子,侯府世子都下了大狱,黎尚书的族侄一样判了流刑,太后的族人也不给面子,咱家算什么?赶紧,备车,我去给黎尚书请安。”
“父亲,这几日.老相爷就到了。”
魏少东家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劝道,“咱们就说账簿太多,还得整理几日,拖也能拖过去。”
“糊涂!当初那几家玉石商怎么着,抱团抗拒刑部命令,三殿下直接派人过去封了铺子,什么账簿一抄都有了。旁的官儿讲理看情面,这位殿下可是个六亲不认的。”魏东家自己往外走,对儿子道,“先前让你准备的账簿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离了。”
“你亲自去瞧一瞧,我往黎尚书那里走一趟,能不交最好不交,倘实在不成,就把咱们备着的账簿交上去,咱们是做银号生意的,断不能让三殿下派人抄铺子。”
“是。父亲,我明白。”
魏东家携重礼请安,黎尚书看过魏东家带来的刑部文书,叹道,“三殿下的性情,想来你也听说过。我也劝过三殿下事缓则圆,看来三殿下是心急案情。既是殿下的吩咐,你们就照做吧。”
魏东家立刻道,“是,谢大人指点。铺子里的账簿,我已经令下头人准备妥当。”
魏东家告辞后,黎大郎不禁道,“都知道韦相回朝,三殿下倒是跟大昌对上了。”
“怕就是韦相回朝,殿下才要在韦相到帝都前把账簿拿到手。”黎尚书眼睛眯了眯,未再多言,回房休息去了。
魏家已是打算献出账簿,结果,天意使然,第二天韦相的车马便到了帝都。魏家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商家,魏东家携子等在韦府给韦相请安,杜长史那里等到天黑也没见到魏家来交账簿,直接带人就去把大昌银号围了。
既是做银号生意,旁的不说,护卫自不需提。忽啦啦出来一排侍卫持刀带棒挡在门前,杜长史冷笑,“这是要跟官差动手!”
掌柜上前连连作揖赔礼,“大人,大人恕罪,小的再不敢对大人不敬。实在是东家不在家,还请大人稍坐,小的这就着人请东家回来。”
“公文昨天送到,你们东家今儿个就不在,他也不必在,抄捡账目,本官是个熟差!”杜长史冷笑连连,气焰嚣张直冲云霄。
“不不不,我们东家已是将账簿准备好要给大人送去,偏生今日事多耽搁了,请大人稍待片刻,东家这就回来了!”
“不必他送,我来取了!”
“大人!小的求您了!账簿真的备好了,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取来!”
杜长史哪里看不窗这掌柜是在拖延功夫,他看一眼边上的更漏,淡淡道,“一刻钟的功夫,看不到账簿,我就不劳你们大驾了。”
“是是,请大人吃茶,小的去去就来。”
掌柜急的汗湿衣衫,已有伶俐伙计早在杜长史率差役到来时就骑快马去知会东家了。韦家公子与魏氏父子一并过来,见到杜长史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杜贤弟。”
杜长史也笑的热络,“韦大哥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贤弟办差,他们正巧在我那里说话,几年没见贤弟,甚是想念。我家中备了好酒,这些琐事交给下头人办便是,哪里还劳贤弟费心。来来来,跟我吃酒去,三十年的女儿红就等你开封了。”韦公子一身青衣,端的好风仪,笑着去挽杜长史的手。
相较韦公子的翩然风度,杜长史更多是种懒洋洋的纨绔气质,他拱拱手,“韦大哥不在帝都这几年,我谋了差使,现在三殿下那里当差。如今正担了差使,大哥既与魏家相熟,也替弟弟劝劝他们,老实着把账簿交出来,看着韦大哥的面子,什么都好说。他们要让我交不了差没面子,韦大哥别怪我不给他们面子。”
韦公子笑,“什么差使这样要紧?”
杜长史下巴朝魏家父子一抬,“你们没跟韦大哥说?”
魏家父子心里尴尬的,他们过去就是求援的,自是说了。不过,两人脸皮也颇经历练,魏东家装模作样一脸为难的同韦公子道,“三殿下让小的交出五年内帝都生意往来账簿,实在是时间太久,账簿过多,需要准备,还请大人见谅,再宽限些时日。”
杜长史当下俊脸一沉,看向满头冷汗的掌柜,“刚刚你家掌柜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骈指一挥,“搜!”
手下一帮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上前,银号侍卫轰的挡在差役跟前,身上彪悍之气更盛。
杜长史铮的拔出腰间佩剑,环视一圈,冷笑,“我今天还非得较较这个劲儿不可!”
第171章 一五九章
韦大公子陪祖父回乡守孝也不过三年时光, 却忽有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沧桑感。以往小杜可不是这样的人哪, 先不说在内馆时大家时常一起吃酒玩耍, 便是在翰林做庶吉士时, 小杜也常夜里偷跑出来取乐。
三年不见,怎么就变疯狗了
韦凡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流,上前两步轻轻一压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冰凉, 透肤而入。韦大公子沉脸问魏东家,“什么账簿让小杜这样急,赶紧拿出来”
魏东家立刻让长子取账簿, 韦大公子曲指一弹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叮的一声轻响, “行了, 他们做生意的,把账看得比命都重。贤弟收了剑吧, 这么点小事,也不值得你动怒。”
“看韦大哥你的面子。”杜长史瞪一眼随魏少东家溜走的掌柜,“不然就凭他家这胆大包天的掌柜,这事也没完”挽个潇洒剑花, 杜长史收剑回鞘。
杜长史突然变疯狗,韦大公子也便不拿以往交情来说话, 冷眼旁观杜长史手下数人条理清楚、行动迅速的点清账簿,令魏东家签字后,直接封条封存, 五年账簿,整整拉了满满当当的两车。
“大人,清点已毕。”手下抱拳回禀。
杜长史冰冷的视线扫过魏家父子,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一句,“别叫我查出半点不是来”
魏家父子额角冷汗都要滴下来,连称不敢。
杜长史一挥手,“回”手下一干人登时撤的干干净净,侍立在外。
杜长史转而换了副笑脸,伸手勾住韦大公子的脖子,低声道,“今天弟弟有差使在身,不敢耽搁。哪天韦大哥闲了,带上大哥那三十年的女儿红,那我请大哥吃酒。”
韦大公子低声笑,“带上我的好酒,你请我吃酒”
“是啊是啊。”
“你这脸皮真是数年如一日。”
“那是,咱俩就这点一样。”
两人闲扯几句,杜长史辞了韦大公子就带着封存的账簿回刑部去了。
韦大公子含笑的神色逐渐冷却凝固,他眼睛转向魏东家,“舅舅一向消息灵通,我好几年没回didu,如今didu也大变样了,跟我说一说吧。”
韦相回didu,穆宣帝特地在宫中赐宴留饭。
待韦相回府,听得此事,韦大公子接过侍女捧上的酽茶,“这小杜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可不是以前了。”
“小杜本就是个锋芒毕露的,他现在搬出杜家了”
“一年多前就搬出去了。听说他擅自把杜老爷给他定的亲事退了,杜大人一怒之下把他撵了出去。前些天他还受了一回刺杀,伤的不轻。”
韦相问,“就是因这事去的三皇了府为属官么”
“原本他庶吉士期满后转任礼部主事,主事任上两年官评都是甲等,这事一出,没等他主事任满,就被派到三皇子府做属官了。”
韦大公子道,“他遇刺后也没有搬回杜家,依旧在自己外头宅子里。”
韦相喝两口茶,“这个小杜,也不知怎么惯出的这六亲不认的性子。”
“天生的狗脸,一向是说翻就翻。”韦大公子眼珠微动,“就是不知杜尚书知不知道这些事。”
“小杜敢做,那就不怕他大哥知晓。”韦相淡淡说一句,“搬出杜家,一样是亲兄弟。不过,这事杜峥大概是不知的。”
韦大公子问,“陛下怎么安排的祖父的差使”
“先入阁。”
“那魏家这事”韦大公子问。
韦相反问,“你说呢”
韦大公子道,“眼下三殿下风头正盛,怕是不少人都盼着咱家跟三殿下对上。这次南夷军粮案,南安世子都除爵下了大狱,内情绝不简单,倒不如暂避风头。我今天见了小杜带在身边的人,行动俐落,整齐有素,可见刑部并不敢怠慢三殿下。这位殿下又是出名的六亲不认,刚骂死了王老尚书,何必跟他正面对上。”
韦相欣慰颌首,“有长进。”
韦大公子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以往虽不常见三殿下,孙儿记得先时他常有温雅斯文的话传出来,怎么突然间跟换个人似的。”
韦相轻轻敲击着膝盖,“争储失败,妻族寻常,这个时候不破不立,三殿下要争,就得露头。”
韦大公子皱眉,“小杜素来精的跟猴一样,他这么为三殿下下死力,我跟小杜认识多年,他对我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位殿下能收服他,定然不简单。”
“能明刀明枪跟太子争东宫,当然不简单。”韦相道,“魏家那里,最多不过罚银,别拗着闹的不好看。”
“我也是这样跟舅舅说的。”
韦相道,“有空多跟小杜走动,你们早便是同窗,要不是你祖母的病,你们还得是同科同年。明天带些东西同你媳妇去瞧瞧你杜婶子,既回didu,就该走动起来了。”
“是。”
这辈份也是乱哄哄,杜尚书与韦相是座师生之谊,平时韦大公子见到杜尚书也会叫声杜叔叔。韦大公子与杜长史年龄相仿,韦大公子还虚长两岁,俩人还是内馆同窗,彼此间平辈论交。
这账簿虽是杜长史弄回来的,细致的查账功夫就得许郎中的比部司来做了。许郎中真是服了杜长史,手下点清账簿数目,许郎中盖下名签正式接手,拉着杜长史笑,“我可听说昨天杜大人威风八面,宝剑都出鞘了。”
“你没见昨儿那银号的嚣张,一排护卫挡在跟前,我看只要那掌柜一声令下,他们就敢跟官差动手。”杜长史随手在碟子里抓了把大枣说。
“少见多怪。前几年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在东来阁吃饭,东来阁没了位子,就剩鸿胪寺卿家公子定的包间人还没到,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当时就带人进去坐了,待寺卿家公子到了,两家险没把东来阁砸了。后来还是寺卿公子赔礼道赚。”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有人敢砸东来阁,那可是小唐家的铺子。”
许郎中道,“要不怎么说险没砸呢,倘换个旁人家的买卖,怕就得砸了。”
“福安银号在didu名声不响,我记得他家铺子是在平安街,朱雀街都没铺面儿。”
“名声不响并不是就实力不成了,倘我不晓得此事,也得以为福安银号就是个小银号。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高官,后来我想打听福安银号的靠山,影影绰绰的竟没人能说准。可你说,他家少东家就能叫寺卿公子赔礼,这能是寻常实力”
杜长史吃完一把大枣,许郎中劝他,“你做事也急,何必这样硬着来,倒不好。魏家是韦相的亲戚,你大哥又是韦相的得意门生,你直接跟魏家撕破脸,岂不让人背后说闲话”
“殿下交待的差使,能不做”杜长史故意问。
“当然得做。可也不用明刀明枪,他家魏家不是不交账簿么,你就每天打发一队差役守他门前,有客人立刻赶走,再找找魏家的对头,散出些个朝廷要抄捡魏家的消息,他敢不交包管你要什么他交什么”许郎中当差多年,经验丰富。
杜长史抓把大枣塞许郎中手里,“许大哥,以后你可得多指点兄弟。”
“少来,笑话我不是。”许郎中塞给杜长史,“你多吃,补血。这枣还行”
“行,特别好吃,甜。”
“一会儿我打发人再给你送两筐过去,家里有的是,做枣糕也好吃。”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长史笑眯眯仿佛不经意间问,“许大哥你跟鸿胪寺卿相熟”
“李寺卿为人高傲,俗人不入他眼。李寺卿的父亲先文勤公李相是我当年科考时的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