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鸣被自己给逗笑了。
“遇到什么麻烦?和你今日去檀陀寺有关?需要我怎么帮?”
“檀陀寺的事,说来话长。先不提那个,明日再与你细细解释。”
*****
事实上,萧明彻并没有太具体的麻烦需要李凤鸣帮忙。
这不过是他下午来见李凤鸣之前,在北院书房独坐半个多时辰,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托辞。
“既你不愿搬去北院,那就我过来。”
“什么?!”李凤鸣震惊。
“别紧张,只是晚上睡在这里,没要怎么样。近来京中风传我与你不睦,再这样下去,太子定要塞人给我。”
难得他费这么多口舌,解释得还算清楚。这理由对李凤鸣很有说服力。
她笑音渐软:“懂了。你暂不想与太子撕破脸,所以需要和我假做几日‘恩爱夫妻’。”
“嗯。”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又回到在行宫时那种友好共处的随性状态。
“你将府库钥匙重新给我,算是假装恩爱夫妻的交换条件吗?”
“不是。那钥匙,我用完本就会还你。”说起这个,萧明彻是当真有些怄。
“你缺钱,为何宁愿变卖珍珠,也不告诉我?”
这一整日,身心都经历了好几回大起大落,此时的李凤鸣渐渐开始有困意了。
“醉后强吻了你,气得你与我翻脸,我做贼心虚啊。”
“我没翻脸。只是……”萧明彻轻咳两声。谁才是做贼的那个,只有他才真正心知肚明。
他突兀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突然缺钱?”
李凤鸣打了个呵欠,拖声拖气:“就铺子上周转一下。”
“可你方才说珍珠只卖了八十金。”
萧明彻再是不爱过问琐事、不懂胭脂水粉的生意,也知八十金在雍京城内不够盘活那么大个商铺。
“我手上原本还有一百多。再拿出两套小首饰,一当一卖,凑起来就够了。”李凤鸣又打了个呵欠,愈发地口齿不清。
“你花一千金又把那盒珍珠买回来,差点没把我气吐血。有那闲钱,你给我多好。”
此时冷静下来想想,以她和萧明彻的关系,哪怕萧明彻把淮王府所有的钱都丢水里,也轮不到她来捶心肝发脾气。不提也罢。
“别吐血,都给你就是。”萧明彻有些心不在焉,回话牛头不对马嘴。
他在想一个问题。
大婚之前,他曾扫过两眼李凤鸣的嫁妆清单。
他依稀记得,魏国给李凤鸣备的嫁妆里,除诸多贵重物品外,还有金银各一箱。
因萧明彻事先有吩咐,正婚典仪当日,嫁妆被抬进淮王府后,姜叔没有让它们入府库。
那些嫁妆是单独存放的,钥匙和清单都由淳于黛保管,以便李凤鸣自行取用。
就算他拿走府库钥匙,李凤鸣铺子上又急需周转,按照常理,她首选应该是取用嫁妆里的钱。
可自从她买东市那栋楼起,好像就根本没想过要动用嫁妆里的钱。
近来遇到商铺急需周转的关口,她也选择变卖珍珠典当首饰,依然不曾动用嫁妆里那些现成金银。
这实在有悖常理。
萧明彻对人对事一向没有太重的好奇心。
在之前相处中的很多细节里,他其实能感觉出李凤鸣是有秘密的。
但他觉得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从不多嘴追问。
如今他想问了。
因为,他最近越来越想和李凤鸣“有关系”。说不清其中子丑寅卯的缘由,就是想。
“李凤鸣。”
“嗯?”已昏昏欲睡的李凤鸣鼻音浓重。
“嫁妆里那两箱金银,”萧明彻尽量放柔语调,试图诱供,“你是不愿动用,还是不敢动用?”
被阻挠入梦,李凤鸣似乎有些痛苦,烦躁嘟囔:“不敢。”
萧明彻喉间紧了紧,心房划过细细轻疼。
他瞪着黑暗的帐顶冥思苦想,良久后,才试探地打破沉默。“是因为,那些金银上打着魏国官印?”
“聪明。”李凤鸣咕哝着翻身面向他,脚尖轻踹了他的小腿两下,睡意更深。
萧明彻若有所思,也翻身面对她,沉沉低声:“若用了那些金银,你会有什么麻烦?”
此时李凤鸣已即将坠入黑甜乡,显然没了平素的戒慎警惕。
大概是为了让萧明彻闭嘴,她喃声脱口,说出个惊人的秘密——
“我会死。母后和阿宁也会危险……”
去年末完成大婚典仪后,李凤鸣的名字随萧明彻进了齐国皇族玉碟,这就已经在实质上达成了两国联姻的使命。
如今的她,于魏国而言已可有可无。
那边对她的主要态度分两派,一派觉得让她在异国自生自灭即可;而另一派,则在等待时机彻底除掉她。
至于何时对她下手,首先要看魏国继任储君几时大位抵定,其次要看她在齐国有无强力屏障。
那批打着魏国官印的金银会出现在李凤鸣的嫁妆里,本身就是个陷阱。
只要它们从淮王府流出,有心人就能确定:她根本没有真正得到萧明彻的庇护。
若连萧明彻不会全力庇护她,齐国上下就更不会有人对她施以援手。
这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对她展开暗杀的最佳时机。
李凤鸣一开始就看穿了这环环相扣的圈套,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动用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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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廊下的桌案上, 有一青一白两个浮雕出云双头凤小玉瓶。
阳光斜斜洒过来,将两个小瓶照出玉润莹光。
白玉瓶,代表“被废黜, 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宫里”。
青玉瓶, 代表“被病逝,大张旗鼓死在举国致哀中”。
李凤鸣抬眼看向庭中, 恰见春风慢悠悠将一团柳絮送过宫墙。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此情此景, 包括她心里冒出的想法,都似曾相识。
她想,真羡慕那团柳絮啊。就这么出去了, 从此天高海阔,不再回头。
“皇长姐, 你猜, 父皇这次是更想要你选青玉瓶, 还是白玉瓶?”
这阴阳怪气的少年音, 李凤鸣是熟悉的。
她抬眼定睛,透过满目摇曳缥缈的白色雾气,看到了容色清雅的平王李运。
李运轻掸广袖, 面露讥诮:“皇长姐怎么犹豫了?被幽闭至今, 三百多个日夜皆是闲暇, 有些事早该想清楚才对啊。”
“我想没想清楚, 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不过, 是谁告诉你,我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李凤鸣噙笑回望他, 从容肃正。
没有惊惶,没有暴怒。
更没有李运想看到的狼狈癫狂或自怨自艾。
“皇长姐莫不是以为,还会有根救命稻草从天而降, 为你劈开第三条路?”
“巧了,就真有这么根天降的救命稻草。”李凤鸣捏紧一张誊抄着和亲国书的纸。
阳光下,纸上“大齐淮王萧明彻”七个字苍劲有力,熠熠生辉。
她到死都不会忘,在最绝望颓丧的那天,国书抄本上这个名字以摧枯拉朽之势撕开了她眼前沉黑的阴霾,为她带来了生机。
萧明彻,就是她的第三条路。不管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会倾尽全力回报他。一定。
“哦?我天资平庸,一时不明其中深意。还请皇长姐指教。”
“就凭你,还不配得我指教,”李凤鸣拿起青玉瓶把玩,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跪下!”
李运白面凛寒,稚气未退的俊朗五官因愤怒而扭曲。“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魏储君吗?!”
“一年来,父皇既未下令收回我的储君金印,也未明发幽闭东宫的圣谕,朝廷对外公布的是‘储君重病’。若现下的大魏储君不是我,难不成是你?”
随着李凤鸣这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李运面色倏白,眸中渐渐堆积起浓重的阴郁。
他太急着落井下石,忘了李凤鸣骨子里自有十几年时光浸润出的储君尊严。
越是绝境,越不会轻易示弱,更不会任人践踏。
“你……”
“你什么你?说话之前想清楚再开口,否则就闭嘴!”
看着李运那憋屈到由白转红的脸,李凤鸣倍觉畅快,气势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