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两人一狗,安静到落针可闻。
顾崽崽实在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从顾希音怀里跳起来,窜到了徐令则怀里。
顾希音:“……”
她用凶巴巴的眼神看着顾崽崽:站错队就别回来了!
顾崽崽“啊呜”一声,惨兮兮地抬头看徐令则。
舅舅,我赌你今天能哄我娘回心转意,要不我要和你一起浪迹天涯了。
谁知道,徐令则接住顾崽崽,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默默地把它送回给顾希音:“给。”
顾崽崽:“!”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它要安慰舅舅,舅舅反过来捅它一刀。
人和狗之间还有没有点信任了!
顾希音愣了下,还是哼了一声,伸手把小东西接过来,揪着它的耳朵教训:“现在知道了谁可靠了是不是!”
顾崽崽“呜呜呜”,伤心地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见她终于肯说话,虽然不是搭理自己,徐令则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激动地开口道:“棠棠,你听我说。”
“秦将军,我们没有那么熟。”顾希音凉凉地道。
“我,你,你听我说。”徐令则苦涩地道,痴痴地看着她。
顾希音的怒火一下子窜到了头顶,愤怒的话开闸倾泻而出:“听你说?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有苦衷,你身不由己,你不是故意骗我的,是不是?”
她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尖利。
“是,我懂,我不理解也必须理解,谁让你是秦大将军,我就是个破落户府上的私生女!”
“你们有大事,你们有各种无奈各种权衡,所以我就活该被骗,我就活该被像个傻子一样瞒着,我就活该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给你们提供笑料。”
“我卑微,我活该!”
“我眼瞎,我认了!”
“可是秦骁,现在我退出,我不配陪你玩,我离你远远的,可以吗?”
“这都不可以,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高兴?”
顾希音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
说完这些话,她只觉得疲惫,觉得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或许她愚蠢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可是在对他好这件事情上,她真的已经付出所有。
她给不了他更多了,她还要有很长的时间来平复自己。
每一场全心投入的爱恋,如果不能修成正果,那么都是透支了未来的幸福。
曾经的幸福,都需要日后的痛苦来偿还。
她抱着崽崽在榻上脱力般地坐下,喃喃地道:“你放过我吧,看在我曾经对你掏心掏肺的份上。”
徐令则却忽然在她面前半蹲半跪,伸手拉住她的手。
顾希音惊讶又愤怒,一边挣脱他一边怒道:“秦骁,你想干什么!”
“棠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会儿话。你想说的都说完了,现在我可以说了吗?”
顾希音想说“不可以”,可是她看到徐令则仰头看着她的眼中有泪,瞬时就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哭啊!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怎么能哭呢?他是秦骁啊!
一个于千军万马中横刀恣意进出,于生命和鲜血中冷血屠戮的传奇,怎么可以哭?
九哥,你不讲道理!
顾希音突然泪意滂沱。
“别哭,别哭。”徐令则手忙脚乱,用粗粝的指腹帮她擦着泪,“棠棠,你哭得我心都乱了。是我的错,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没错。”
顾希音哭成了泪人。
泪眼模糊间,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妈妈给她度过的《夜莺》。
最后当老国王一无所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夜莺回来了,用婉转的歌喉给他唱歌。
她告诉老国王,她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初次相见时他因为她的歌声而流下的泪水。
顾希音想,所有的欺骗,都算了。
她软弱她善良她圣母她没有底线她活该被骗,所有的所有,看到他此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都算了。
徐令则没有欺骗过她的感情,他对她,至少此时此刻,也是真心的。
他也和她一样,不,比她更加痛彻心扉。
她依然要离开,却不打算带走任何爱恨。
他们扯平了。
她终于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丑,眼泪鼻涕一把抓。
“九哥。”她哽咽着喊了一声,“你别哭,我见不得你哭。我们好好说话。”
“棠棠,我们讲和吧。”徐令则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近乎卑微地祈求道。
顾希音点点头,“我不怪你了。但是九哥,我要离开京城……”
“不,你不能走。”徐令则紧紧抓住她的手。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虽然态度已经平和,但是眼神中写满了遗憾和拒绝。
她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组织将要出口的语言。
她要离开,这点毋庸置疑,无论徐令则说什么。
她希望能够说服他。
没想到,徐令则抢了先。
他看着她的眼睛,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顾希音震惊又无比酸涩。
他说:“棠棠,我知道是我拖累你,但是求你怜悯我,留下来。”
他说是他拖累她,他说他求她怜悯。
九哥,你疯了吗?
“我知道没有我,你可以过自由自在,自给自足的日子。你无论嫁给谁都会过得幸福舒心。可是棠棠,对我而言,你却是唯一一个能救赎我的人。”
“九哥,你别这么说。”顾希音现在理智犹存,“我相信你说的是肺腑之言,也相信你现在心痛难挡,我什么都信。可是,可是这只是因为习惯而已,他日你遇见别人,也一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我只要你。”
“九哥,我们出身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我慵懒散漫,不受拘束。与其互生怨怼,认为彼此拖累自己,不如现在好聚好散。”
“我知道我拖累你,我自私地想把你留下……”
第185章 身世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我的身世?”徐令则道。
顾希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并不喜欢他这样蹲跪在自己面前,好像他真的多么卑微,多么不可原谅一般。
她恨他欺骗,她承认她对他也生出情愫。
现在的种种痛苦,不单单是徐令则的错,也有她的自私和逃避,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从榻上滑落到脚踏上,然后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九哥,有什么话,我们今晚都说出来。”
纵使日后路归路,桥归桥,她也会记得今晚的月光和今晚的他。
徐令则挨着她坐下,手在她肩头抬了放,放了抬,最后才终于壮着胆子轻轻搭在她肩头。
顾希音只当没察觉他的小动作,侧头看着他,目光酸涩。
徐令则伸手弹了弹顾崽崽的脑袋,引得后者抗议地瞪大小狗眼,才笑了笑,道:“棠棠,我叫秦骁。”
他看着她,眉眼温柔。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终;我是她和我父亲唯一的孩子。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和我相依为命。他原本是一名武将,可是母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整日与酒为伴。”
“他恨我,又爱我,所以对我喜怒无常。”
“我身上的伤疤,一大半都是他留给我的,并不是战场上留下的。”
“我恨他,又可怜他,所以对他心情复杂。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即使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父母双亡,我的日子会更好一些。”
“十二岁那年,他死了。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我杀的,我却因为被他灌了酒,酩酊大醉,对当日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了记忆。”
“他死之后,我想我活不了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下半生不要再投胎为人。”
顾希音捂着嘴哽咽出声,像受伤了的小兽。
秦骁的父亲,为什么要把那样的伤痛加诸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他和他心爱的妻子在地下相逢的时候,要如何交代他虐待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棠棠别哭,过去很久,我不难过了。呵呵,我又不是小孩了,别哭。”
“突然出来了很多亲戚,说要代表宗族处置我。我不哭也不闹,满脑子就是,我怎么会杀掉我父亲呢?”
“他们要杀我,是先皇派人救了我,然后把我送去了军营。”
“先皇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是一个特别和善的人,我只见过他一次,却永远不会忘记他眼里的悲悯和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