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挠了挠。
没想到,越挠越痒,痒呼呼的感觉钻进肉里了似的。
忍不住,又小心翼翼挠了一下。
怕惊醒景仲,她抬手的动作轻轻。
手刚碰到下巴,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景仲没睡醒的声音慵懒暗哑:“动什么?属猫的?”
“王上,痒。”画溪声音软软的。
“痒?”景仲惊愕地睁开眼,刚要脱口而出接她一句“喊声好哥哥,孤帮你”,一回头,对上她皱着眉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知道自己意会错了。
痒的是伤口啊。
“忍着。”凶巴巴挤出两个字。
“哦。”画溪有点茫然。
景仲侧过身,曲起手指在画溪额头上敲了一下,疼得她“嘶”了声,揉着额角,小脸皱了起来。
“以后说话记得说全了。”
“好。”画溪立马点了点头,也没想明白,自己刚才那话哪儿说得不全了。再要追问,景仲又转回身,阖上眼了。
不敢惹不敢惹。
伤口又痒了,她放在身侧的小手手蠢蠢欲动,悄悄往上挪,刚要去挠,景仲的手又攥住了她的手腕。
“蠢东西想变丑东西?”景仲语气不耐极了,把她的手纳入掌心,说:“再不睡,把你剥了皮做成灯笼。”
画溪紧紧抿着唇,不敢再开口应话。
景仲的手很宽阔,轻而易举就把她的小手握住。他的掌心有些凉凉的,一直握着,也生出些许温热。
*
次日虞碌依例来请平安脉。
景仲懒散地坐在书房的圈椅上,两只大长腿交叠搭在身前的脚踏上。
虞碌给他诊了脉,点头说:“王上最近恢复得不错,再有两帖药,就该大好了。”
景仲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嗯。”
桃青端着茶水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停了下。景仲挥手示意她进来。
桃青捧着茶盏奉上,端了空托盘正要退出去。
“慢着。”
桃青驻足,乖巧地走回景仲身边,低眉顺目问:“王上还有事情吩咐?”
除夕那日,景仲在静养的时候听到这个宫女跟蠢东西交换了新年礼物。一张绣工一般、料子一般的帕子,蠢东西日日用着,爱不释手。
这个宫女跟蠢东西关系很好。
“你和王后很要好?”景仲问。
桃青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景仲,又看了看虞碌,低下头说:“王后待奴婢很好。”
景仲没心思问她们之间你送我帕子我给你暖被窝的密事,只问:“你知道王后很怕施针?”
桃青抬起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迟疑了下,才说:“是。”
“为什么?”
她怕到极点,寻常人不会对这种小事有这么大的反应。
运针不会伤人性命,她对施针的恐惧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桃青红着眼睛站在景仲面前,双手手指紧紧扣着托盘,目光复杂地望着景仲。
“说!”景仲道。
桃青咬唇,终究还是矮下身子,跪在景仲面前,道:“小时候有一次京城闹天花,公主不小心染上了。后来太医研制出方子,治好了她们的天花,却满脸留下了疤痕。皇后为了给公主治脸上的疤,遍请天下杏林高手。用了无数法子,还是不见效。后来有一个游方郎中,说他有法子可以祛除公主脸上的疤。只不过方子毒辣,治伤者会痛苦不堪。皇后对郎中的话将信将疑,既不敢全盘相信,又怕错过真正的神医。后来她想了个法子,选了几个和公主年纪相仿的宫人送到那郎中那儿去。那郎中为了先是在她们身上划出伤痕,再为她们治伤疤。”
想起那段往事,桃青吸了口气,才继续说:“王后因体质特殊,身上极为容易留下疤痕。那郎中对她下手尤其狠,鞭抽刀削,在她身上弄了许多疤痕。”
景仲眉头越皱越深,那蠢东西这么怕痛,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几个小伙伴要回来上班啦!我就有更多时间可以挤出来码字了。
从年前到现在,就昨天下了个早班,回到家刚打开电脑准备码字。突然接到办公室电话,有人举报聚众打麻将,领导让我和另外几个同事去劝导一下。另外有个同事也是被抓回来的,一路上都在骂这几个打麻将的,还说干脆直接让警察叔叔带他们回去喝茶算了。
结果到了现场一看,他爹就在牌桌子上……
场面一度十分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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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桃青抬眼, 小心翼翼看了下景仲的眼色,见他嘴撇着,神色似有不悦。
大着胆子继续说:“在她身上弄出伤疤之后,那游方郎中就为她施针治疤。听说那针扎的穴位特别疼, 跟骨头碎裂了一般。有好些年纪尚小的, 不堪其痛, 哭着求着让郎中收手。还有一些,为了免受痛苦, 甚至撞墙而亡。”
桃青唏嘘。
那段时间的画溪虚弱不堪, 本来就瘦小的个子更是纤细了下去。
她看着都心疼。
桃青还要再说什么,身前一阵黑影闪过,景仲已经“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起身离去。
余下她和虞碌,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面面相觑。
画溪目光发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微微出神,片刻之后发出长长的轻叹声。药粉是浅黄色的,铺在肌肤上, 成了一条狭长的浅黄纹路。
她最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容易留下疤痕。
她自己倒不介意脸上是否有疤, 她只怕——惹景仲嫌恶。毕竟, 他说过他最好美人。
他若嫌恶,无论是打发出去,还是自行处置,她都是死路一条。
这一回景仲把明罗打发去了都统部落,送给一个可以当她爷爷的男人,她算是彻底把明氏得罪了。
有景仲庇护一日,她日子便好过一日;若景仲不佑她了, 那……
她不敢深想。
她手支在下巴上,揉了揉眼睛,还没回过神,就听到身后的景仲开口:“被自己丑懵了。”
画溪转过头,见景仲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双手抄着靠在门口,神色松散。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画溪心里“咯噔”一声,对上他戏谑的目光,温柔乖巧地咧起嘴角,笑了下:“王上,我觉得脸上有疤,看上去也挺特别的。你觉得呢?”
景仲收回视线,听她一本正经地胡扯,未置可否,走上前,食指曲着从她的脖子滑到下颌,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缓缓升起,和自己平视。
注视着她清澈明亮的眸子,景仲第一次没有泼她冷水,而是顺着她的话,“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接了句:“是丑得挺可爱的。”
画溪悄悄松了一口气。
“王后。”乌云珠在外扣门:“甄皇后听说你受伤,过来探望你,人已经到了殿外了。”
画溪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景仲。
景仲松手,走向内殿,再出来时手中拿了几册公文,又快步离去了。
画溪觉得今天的景仲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妙月姐姐来看她,她也顾不上景仲怪不怪了,忙让人把她请进来。
甄珠一进屋,握住画溪的手,第一句便是:“早上一起来就听说你受伤了。”
目光落到她的下颌,狭长的伤口触目惊心,她眼中泛起了泪花:“怎么伤得这么重?得有多疼。”
画溪浅浅笑着,拉起她坐在贵妃榻上:“昨天夜里时间太晚,就没打扰你。原本想上午再去告知你,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已经知道了。”
甄珠继续说:“听说是往我粥里下百合粉的人做的?”
画溪眼睛轻轻垂着,淡淡“嗯”了声:“是明家人,柔丹最大的望门士族。她对王上一直怀有爱意,很早以前就对我怀恨在心。这回姐姐也是受我连累,才险些受她的害。王上为了安抚国君,重惩了她,要打发她回雾川。她为了发泄心中不满,才对我下手。”
甄珠摇摇头,叹息:“我一直以为我日子已经够难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加不易。我宫里那些老妪妇人对我纵是不满,l.k.d.j最多也就夹枪带棒冷言嘲讽几句,还不敢上刀上剑的。今日她敢拿刀子划你的脸,岂知明日她不敢用匕首捅你的心窝?”
画溪没敢说,当时明罗的柳叶刃就是朝她脖子去的。只不过剑锋走偏了,划到了脸上。
“她……应该不会吧?”画溪轻声说:“王上已经派人把他送去都统了。”
她手指绞着帕子,心里也很担忧。
“景仲是最近五十年,列国最为英武的君王,他以一臂之力把柔丹从大邯属国变成现在在列国间有一席之地的国,痴迷于她的女子岂止一个区区明氏女?”甄珠一提到这些,就心怀忧虑:“本国的名门贵女,他国的公主臣女,在前头等着他的有不计其数的珍珠美玉。别说一个划你脖子一刀,哪怕她们一人吐你一口唾沫,都足以淹死人。”
在赵夏典身边这么多年,她又哪里见少了这种人这种事。
起初两年,那些狂蜂浪蝶甚至敢当面跟她叫嚣,她经常气得头疼。时间一久,她倒习惯了。左不过这些人闹得再厉害,于赵夏典而言,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罢了。
久而久之,看她们闹,倒也生出小小的乐趣。
受欺的心,总也得了些许安慰。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画溪细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景仲王后的位子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我德不配位,也活该受灾殃。”
“都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又凭什么活该受这种罪?”甄珠眼眶都湿了,顿了顿,又问她:“景仲待你怎么样?”
画溪仔细想了想,景仲对她虽然算不上有多巴心巴肺的好,比不过赵夏典对甄珠情深义重,但终究还是不错的,时常维护她。除此之外,也不见什么特别的。
“我也说不上来,他经常吓唬我,又经常维护我。”画溪手指紧紧捏着:“应该还算不错的吧。毕竟当初我是代公主出嫁,他知道实情后也并未对我做什么,反而将我留在身边。”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件事。”甄珠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了:“我听国君说的。柔丹本来是大邯的属国,近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好,大有剑指中原之势,景仲积极与列国结交,更是让列国君王坐立难安。结交吧,怕大邯皇帝不满;不结吧,又担心惹恼景仲。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听说景仲拖了大半年,终于决定同大邯议和,他什么也不要,只要大邯嫁一公主到柔丹。”
其言不言而喻,景仲之所以待画溪尚算不错,是因为他暂时需要一名大邯公主作为王后,图腾一样象征大邯和柔丹表面的和平。让列国可以纷纷与柔丹建交互贸往来。
画溪轻轻吸了一口气,她到这番田地,甄珠还愿剖开心迹,同她商议这些。不是在宫里多年的情分,今日她也不必来了。她感激地握了握甄珠的手:“姐姐,你的话我都明白了。”
甄珠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画溪,那你一定要多为自己做打算。今日你对景仲有用,他礼让你几分。到他大业得展,还不知会置你于何处。咱们本是原野的草,不该生在深宫这处肥沃的土壤,滋补过了,反倒生了灾殃。能走,就走出去吧。”
走?
画溪陡然抬眼,望向甄珠。
甄珠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我能力有限,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说一声,我定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