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后来,他苦心搞出这么多事,也无非是想她能改变心意。
阴差阳错,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却还是惦记要走。
上次让赫连汝培送她回大邯,是欲擒故纵也好,是怕她不安全也罢,至少他当真是动了心思要送她离去。
想她留下是真的,想送她自由也是真的。
……
景仲的思绪渐渐回了过来。
他提了提唇角,不知是苦笑还是当真想笑:“是,在过几日,孤就要回柔丹。我已经让人把桃青送去了江南,到时候孤让人送你去江南寻她。”
房内一寂,落针可闻。
☆、第 60 章
画溪沉默了许久, 她双指掐着衣袖,脸上堆砌了几道愁。
良久,她才软软糯糯的说:“我知道王上回国都定然是有重要的事。上回你遇刺,说明已经有人知道你在江丘。到时候你若分人马送我回大邯, 那你身边的守卫岂不是稀疏了, 给那些乱臣贼子可乘之机?”
景仲眯眼看向她。
画溪吞了吞口水, 小声说:“不如我先跟王上一起回柔丹,王上再派人送我回大邯。”
景仲问她:“是怕孤遇到危险?”
画溪没说话, 许久才闷闷“嗯”了声。
景仲心情大好, 朗声笑道:“放心,孤命大着。”
听到他那般爽朗的笑意,画溪也不禁抿了抿唇,唇角勾出了个好看的弧度。
她才不会告诉景仲白日她听到了什么。
因前两日受了点儿风寒, 吃的药里有用来安神的药材, 所以这两日她格外嗜睡。今儿早上她睡醒, 景仲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也没人。
她穿好衣服,感觉肚子有些饿,缓步朝厨房走去。在月门外听到有婆子在碎语。
那几个婆子是景仲母亲以往的族人, 对他忠心耿耿。
听到她们的话, 画溪的脚步不由一僵。
李嬷嬷道:“你说, 日后王上还会带李姑娘回国都吗?”
陈嬷嬷道:“会吧,依我看,难不成王上让李姑娘一直住在这儿的。”
“能一直伺候李姑娘倒是好了,李姑娘这样的脾性,打着灯笼都难寻。”李嬷嬷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王上能否容得下一个欺骗过他的人在身边。”
两人效忠于景仲多年, 他是什么脾性,她们当然再清楚不过。
他用人只用忠心的人,底下的人但凡生出丁点反心,定没有好下场。
画溪瞒着他逃出国都,他能容得下?
以前景仲刚刚被派到信城治军,军里有人做了逃兵。景仲费了极大的功夫,将人给逮了回来。剥皮剔骨,挂在军营外以警示众人。
更何况,上次她从梵海寺失踪,景仲通告天下,道是大邯公主柔丹王后龙洢云病薨了。
“姑娘生得举世无双,王上喜欢她,再是正常不过,其实不回王宫,也挺好的。如今后位空悬到倒还好,但王上终有一日还是会迎娶新王后的。与其进宫做瞧人眼色的妃嫔,还不如在外自在。”
李嬷嬷又叹气道:“做妃子有做妃子的难处,可在外面,也有在外面的难处。以后若是李姑娘有子嗣,都不能名正言顺入族谱,享王族俸禄,天下没有能包住火的纸,若是以后王后知道了,怎么办?”
少顷,陈嬷嬷看了看檐角上的雨滴,“我倒是不这么觉得,王上应该不会让李姑娘受委屈的。”
李嬷嬷道:“怎么说?”
“我听说了一件事,是和王上这次出来有关的。”陈嬷嬷道:“不过我告诉你了,你不能告诉别人去。”
“这院子就咱俩和李姑娘,我同谁说?再说了,王上的事,我敢随便说吗?”
陈嬷嬷四下看了一圈,见到处无人,这才低声耳语了一番。
李嬷嬷惊呼道:“你是说,王上这次来江丘,最主要的根本不是因为想谈劳什子生意,而是因为李姑娘?”
陈嬷嬷点了点头,“我听说,那日王上打了胜仗,本来第二天就要率军攻进河兴国都,但是突然接到消息,说是李姑娘在江丘,次日他就骑马来了。”这其中的情分,不言而喻。
陈嬷嬷又道:“这半年,王上一心打仗,何时停下来过?”
李嬷嬷小声道:“这些年,王上身边好像只有李姑娘一个。”
陈嬷嬷嘴里说这话,手里的活儿也不停,声音不由自主放低道:“你记不记得,在信城的时候,有一天王上突然拿了个荷包让我帮他补一补?”
“怎会不记得?那个时候,王后刚刚消失不见,王上勃然大怒,差点把传信的信使宰了。”
陈嬷嬷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荷包是王后送给王上的。他得知王后失踪的消息,还以为她遭遇明氏的毒手,又悔又恨,以为是自己将王后留在国都害了她的性命。他晚上睡觉都捏着那个荷包,有一天晚上,竟将荷包的穗子扯坏了……”
“远了不说,就说这回,以咱们王上的本事,就算这样的刺客再来十个也拿他没有办法,还不是因为李姑娘在屋里。他才闹出动静,故意将人引开。”陈嬷嬷叹道:“若不是赫连侍卫救驾及时,王上险矣。后来就算他受了重伤,他竟还让赫连侍卫送她回大邯。赫连侍卫武艺高强,一直是他的贴身侍卫。离了他,王上就仿佛断了左膀右臂。他何尝不知,他回国都一路定然危机重重,赫连侍卫若是去了大邯,他身边又有几个能护他周全的人?就冲王上待李姑娘的这份心,又怎会不善待她。”
这样的一番话,让门内的画溪呼吸一窒,身子也僵硬在门后,脸色青了白,白了红,变换个几番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一直在打胜仗,却突然传出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原来如此......
原来是为了来寻她。
日色还早,画溪却感觉不到腹中饥饿了,她回了榻上,看着床上景仲枕过的枕头出神。
瞬间想到了几个月前。
说实在的,那时的她,只要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害怕。
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身穿红色的喜袍掀开她的红盖头,那高大的身影投映在她身上,几乎将她的身子全部笼罩了。
就在那一夜,他撇下新婚的新娘子,留她守着空房,自己领兵去汉城诛贼了。
那时的景仲,带给她的除了外界传言令她产生的恐惧,还有难看。
他一走了之,留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明氏虎视眈眈。
若不是她孤注一掷求到澹台简,他才不会管一个假公主的死活。
到了西殿,她日日近身伺候他。他极难伺候,水热了不行,凉了也不行,吃药也要哄……
偶尔有什么没做好,他就扬言要将她做成宫檐上的灯笼。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却变了,她没了从前那么怕他。
画溪双手捂面,搓了搓脸,劝自己赶紧停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再一转眼,就看到了床上放着的汤婆子。
昨夜他硬塞到她怀里的。
画溪看着那汤婆子,看着看着,眼睛不知怎么的就红了。
没人待她这么好过。
她心绪复杂得不行。
×
翌日一早,景仲醒来,怀里是睡得正安稳的画溪。
他食指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昨夜他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只记得临睡前,这小东西说暂时随他回柔丹国都。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要是人暂且还在,说明她还没有没良心到那个份上。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景仲想到今日还要去一趟附近的奉永城,便先她一步起了,也没叫醒她,先起床梳洗了。
身边一空,画溪也跟着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还没有亮全。
少顷,景仲信步走进来,淡淡道:“醒了?”
她坐起身子,看着只穿了中衣的他,好似愣了一下,缓缓眨了眨眼睛。
景仲这副好皮囊,哪怕只穿素白的中衣,仍旧风光霁月,俊朗无边。
景仲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迟钝,伸手揉了下她的头,“时辰还早,你不必起来。身子不适,就多睡会儿。孤今日要去奉永。”
一听有事要外出,画溪额不再磨蹭。
她掀开被子下地,在床尾的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裳,替他换上,扣腰封之时,她的手一顿,小声道:“王上身上的伤还疼吗?”
疼,一剑穿胸,都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疼。
但当着她的面又怎么能说疼?
他眸光一淡,总算明白为何小时候母妃挨了欺负,他问她疼不疼时,她总是说“不疼”。
原来不是不疼,而是“不能疼”。
景仲收回思绪,淡淡道:“不疼。”
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别担心。”
“我都忘了。”画溪抬头看他。
“忘了什么?”
“今日还没上药。”
“来不及了,人都在外面等我。”
画溪一脸认真道:“那就让他们再等等。”
“那你动作快些?”景仲问道。
画溪点点头,转身从柜子上取来了药。
刚才穿好的衣服又被褪下。
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裳,定睛一看,伤口处已经开始结痂,偌大的伤口结了厚厚的痂。
经过虞碌的治疗,加上画溪的小心看护,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只是眼下到了长新肉的时候,有些地方冒出嫩红的新肉,瞧着倒是比前些日子更厉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