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毫不畏惧地推开游莲的手,仰天大笑:“怕什么?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大张旗鼓站出来反对过她, 她才这样变本加厉地蔑视皇权,插手皇子王府!”
映月站直起身,面朝北方,杀气腾腾:“纳兰大妃,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们九王府。她和她们那一大家子,蛊惑可汗,把持整个后宫不说,还把她贪婪的魔爪伸向了九王爷和王爷的九王府。就因为九王爷的生母走得早,跟在她身边被她养了五年,她就可以如此理直气壮了吗?
她肆意插手九王府里每个人的生活,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冲进来灭了这个人。就像她从前对莲姨娘您那样,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直接冲进九王府杀人有什么不对。她干涉九王爷纳妾,监视九王爷的每一次出征。这不是爱,这不是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做得出来的事。
她就像一个变态的老寡妇,贪婪地盯着九王爷走的每一步,随时准备伸出饥渴的利爪,把九王爷拆吃入腹!
叶赫部纳兰首领世代英豪,如此忠义之家,到今天却出了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女魔头,生生要坏了百年来纳兰一族十几代人才累积下来的好名节。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游莲听傻了,呆呆地望着映月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映月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高声喊出那句“家门不幸”,游莲才瞬间反应过来。
她冲上去拽紧了映月,厉声呵斥她闭嘴:
“笨奴才!你鬼叫什么叫?你以为这样喊两嗓子,老天爷就会打雷劈死恶人了吗?还是你以为你在这儿叫唤,可汗能听见你的话,大发神威,斩妖除魔,荡尽天下浊?”
游莲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底的澎湃,用无比轻蔑,又淡然的语气说:“映月,他们女真人的家事,咱们汉人不要去管。”
映月不满,“奴婢是不想管,咱人微言轻的,也轮不到咱去管,只那魔头影响到我了,她杀了人,虽然那人也是一个女真人,可他是我心爱的男人……”
映月缓缓跪到了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流。
“……”
游莲没有再劝,只能默默地看着映月独自难过。因为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映月,苏木死得凄惨,这是不争的事实,映月和纳兰玉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突然,映月开口问游莲:“莲姨娘聪慧,功夫也俊,一看就是受过高人指点的奇女子。姨娘与九王爷鸾凤和鸣,莫非就从从来没想过要反抗那个老妖婆么?
游莲心一沉,定睛朝映月看去,只见她充血的双眼里充斥着火焰与悲恸,分明一副死了心上人的痴情女子的模样。
游莲不动声色,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回答映月:“你说的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我们都不可以意气用事。更何况,就算这一切真的是那个女人搞的鬼,我不过是九爷府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拿什么去与一国之母对抗呢?”
映月望着游莲,眼底滑过一丝失望:“姨娘就这么认命了么?”
“不认命,我还能做什么呢?”游莲淡淡地说。
……
映月的情绪有些不对头,游莲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她办。
因武琳居深宫,游莲曾经与武琳约定过特殊的见面方式。需要映月去宫门口的值房里去找一名叫蒲里的马夫,待映月知会了这名马夫,武琳便可以不通过皇庭的守备、司礼监、昭华宫值房,直接获得游莲想要求见的讯息。
现在映月不能做事了,游莲得不到宗懿的允许不能出门,再加上她从来没有独自联系过武琳,现在又不放心另派一个九王府的女真婢女去皇宫联系武琳。左思右想后,游莲决定换一种方式解决眼前的这道难题。
游莲揣一本名帖来到前院,找到王府的管家,她要老管家亲自出马,把这封名帖送给宫里的六公主。
“府里的腊梅开了,我想请六公主来府上坐坐,看看花,玩一玩。”游莲这样对老管家说。
游莲从没有以王府的名义出面邀请过人来府上玩,偶尔搞这么一次,并不会引人们的怀疑。老管家自然也不会怀疑游莲的动机,他接过游莲的名帖,应下了这门差事,并告诉游莲,他马上就把这份名帖交宫禁处去。
游莲点点头,把名帖交给老管家后,便回房静静地等着。
过了三天,宫里终于传来了消息,说一天后,六公主会出宫,亲临九王府,与九王爷叙旧。
因游莲的名帖是以九王府的名义送出去的,宫中回信的时候,也是直接按九王府的名号回的。所以当宗懿看着宫里来的小太监,当着自己的面递过来一本盖了内庭印章的回信时,他惊讶极了。
一看回信上写的是六公主武琳,宗懿心中便有了点谱,他叫来老管家问,“前几天,府里有谁跟宫里去过帖子呀?”
老管家答:“是莲姨娘,莲姨娘曾经邀请六公主来府上看腊梅来着。”
宗懿点点头说:“那就怪不得了,这不,宫里回信了,说后天武琳公主便要来九王府。管家你负责接待好了就行。”
管家应下,接过那回信,屁颠屁颠地奔去芙蓉院,与游莲告知宫里传出来的这条好消息了。
宗懿坐在书桌旁,望着老管家离开的方向,皱起眉头思忖良久,终于他站了起身,也朝芙蓉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
宗懿见到游莲,摒退左右后,开门见山就问游莲:“你为什么要往宫里去帖子,指名道姓地要见六公主?”
游莲无所谓地看着宗懿,随口答道:“我不像你,可以随便到处走。一个人呆久了,便有些闷,我想与武琳公主聊聊天,一起赏花。”
“是么?”宗懿轻笑。
“当然是啊!”游莲竖起眉毛,“武琳公主也是九爷的皇姐,我不过与你的姐姐说说话,又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当然不对。”宗懿斩钉截铁地说:“母亲不喜欢他们,我劝你以后少与他们来往。”
“……”
游莲惊讶,还当宗懿是个有骨气的,没想到也是这样当狗惯了的软骨头,连与乌林荅那边的人见一面都不可以?
“武琳公主是你皇姐,连与你自己的皇姐走动走动都这样讳莫如深,九爷你到底在怕什么?”游莲望着宗懿,做出一副难以置信,一介王爷竟如此怂样的表情。
宗懿盯着游莲脸上那夸张的表情冷哼一声,“少在这儿跟我装纯洁,你与那赵焱在一起十几年,还不清楚皇室内部的宗族、门阀、党争、倾轧么?纳兰大妃是我的母亲,她与乌林荅什么关系你不是不知道,为何非要递帖子进宫给六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母亲不喜欢的人眉来眼去,给本王难堪呢?”
“……”
游莲无语,心说做狗的形态有千百种,可无论哪一种,做狗的样子都一样的丑。她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平和了语气与宗懿理论:
“可你不也与五王爷见过面吗?在宫里与他坐一处吃饭,第二天还在府里聚会了一整天!”
“那怎能一样,本王那不是为了政事吗?我与五王爷都是为父汗做事的臣子,臣子之间也有权力的交叉和配合,哪能老死不相往来,要我们各自为政还怎么办差,怎么为父汗效忠?
阿莲,你不要再给我强词夺理,你也算是当过天子身边人的,你自己说说,你这样大张旗鼓地与六公主联系,到底合适不合适?送进宫的拜帖白纸黑字是给六皇姐的,武琳公主她只是在宫里逃嫁,既不带兵又不做官,你这样直剌剌扔个帖子就去找她,你让宫里的人怎么看你这个九王府的十二姨娘,又让母亲怎么看我?”
“随他娘的怎么看!”游莲暴怒,犟脾气一上来,索性撕破脸皮与宗懿闹将开来:
“张口一个母亲,闭口一个母亲,你个腌臜混沌这么怕你的母亲,就跟你那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老东西过去吧!天天捧她的臭脚,叫她娘亲疼疼我,送个皇位给我坐……”
不等游莲说完,耳畔便响起“啪”地一声脆响,宗懿竟抬手一巴掌打上游莲的脸,游莲没有注意,被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身后的春榻上。
“闭嘴!你若再继续说下去,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宗懿咬牙切齿,他的脸色黑得吓人,目露凶光,周身戾气大涨,如一头嗜血的狼。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算是两人关系的一个转折点吧,橘柑经常在想,写这种掺玻璃渣的文是否恰当。但后来发现自己貌似不擅长甜文,于是尝试着用另一种方式处理女主,这样会让看官们的心理较为舒畅。
有人说,爱情是需要经营的,得双方共同努力维护。也有人说,爱情是理性的,一旦发现对方有不对的苗头,就应该立刻走开。
有一种女人,她们不经营爱情,还会在发现形势不对的时候果断止损。这种行为自然可以做到效益最大化,不做一丝一毫的无用功。
游莲算是这样的女人,她在“自以为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瞄准自己的目标,只为了汉人们心中的那个信念,把自己的爱情毫不顾惜地丢在身后,踩在脚下。
但她真的做到了效益最大化吗?且看后文发展。
第87章 罅隙
映月端一碟枣挑开门帘子, 正要迈步进门,却被陡然冲出来的一个人猛一把推去了一边。
映月忍不住一声低呼,摔倒在地, 端枣的托盘飞出去老远, 瓷碟碎了,枣子也滚了一地。
映月仓惶抬头, 正好看见游莲的背影,像一只奔脱的鹿,朝院门外飞跃而出……
映月长大了嘴, 那声“莲姨娘”还没有喊出口,只听得耳畔传来低低的一声怒喝:“滚——!”
映月回头望去, 隔着珠帘看见堂屋中央端坐了一个人。穿貂褂带金冠端坐上首,右手端杯茶, 将近未近地靠在嘴边,望着门口的映月如恣睢的罗刹,目光冷冽如狼——是宗懿。
好好一间卧房,生生被宗懿坐出了三尺庙堂的气势。
现场就宗懿和映月两个人,可映月被眼前的场景震懵了, 她不确定宗懿究竟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就在映月挣扎着站直起身,试图再次向宗懿靠近请安时,却听得上首的宗懿再度发出了一声怒喝:
“本王叫你滚!”
话音未落, 但见眼前的宗懿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捏, 他手中的茶杯便如一张脆弱的纸, “咔嚓”一声响,变成了无数块碎片,和着点点鲜红的血,自宗懿掌心“簌簌簌簌”往地上落……
“……”映月被唬得一哆嗦, 她想遵宗懿的命立马滚,可一看见宗懿的手被扎流血了,又想奔上前去帮宗懿包扎伤口。
却见宗懿皱起了眉,盯着映月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分明就是汹汹杀气。他作势起身,似乎就要朝映月走过来,过来杀了映月。
映月被吓到魂飞魄散,再不敢关心宗懿的手,连道别的礼都来不及行,就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芙蓉院的大门……
……
游莲奔出了芙蓉院,但这里是九王府,不是游继峰当家的游府,游莲没地方走,只能呆在后花园的一处角落里独自啜泣。
与几年前游莲刚被俘的情况不同,或许是知道了游莲有“牵挂”,宗懿压根就不害怕游莲跑,他既没有跟着游莲追出来,更没有派人来找。宗懿就这样任由游莲一个人在花园里瞎转,似乎认定了今天这件事就是游莲的错,宗懿一定不会道歉。
游莲已经是九王府的“老人”了,就算现在游莲就这样一个人走了,护卫和门房都不会拦她。
游莲也的确想就这样发狠直接拍屁股走人,逃回南海,跟着赵焱重新过日子。可她不敢走,游莲还有很重要的“事业”没有完成,现在就算宗懿拿八抬大轿送她走,她也不会走。
游莲缩在后花园一处假山石的背后独自怄了一会儿气,就从假山的背后走了出来。
走出假山的时候,瞥见石壁上有一只蜘蛛在爬,游莲指尖微动,弹出去一粒把玩过许久的小石子。石子带千钧之势瞬间穿透蜘蛛的肚腹,这只不幸的,正好路过此地的八足小虫便悄无声息地落地,八只足虚弱地蜷成了一团……
眼看自己一击成功,游莲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她畅快地给自己狠狠一击掌,便哼着小曲儿往自己的芙蓉院走去。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宗懿已经走了,映月领着一众婢女在收拾满屋残破的碎瓷片,和清理地上的水。见游莲回家,映月急匆匆地迎上来告诉游莲说,九王爷带了人马回氽州,今晚不回府了。
游莲点点头,说知道了,便又哼着小曲回到自己的卧房休息,在关上房门之前,游莲还不忘跟映月交待一声:“我小睡一会,不要催我起床。记得跟厨房说,今晚我想吃面,一定要加上次穆延嬷嬷做过的那种羊肉汤,要香葱,不要兰香菜,米饭也不要了。”
映月扬声应下,游莲听见了立马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扭过头,真的就去午睡了。
映月手拿一块碎瓷片,木瞪瞪地看游莲有条不紊地张罗自己晚上的吃食,安排自己的午休,跟没事儿人一样把她自己给照顾得妥妥贴贴的,现在又开始睡美容觉了。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的刚才,还站在这间屋里的九王爷的样子。
阴冷,肃杀,周身笼罩着一层恶煞之气的宗懿实在像极了地狱底来的使者。捏碎了一只茶杯后,宗懿并没有再继续损坏其他任何东西,他一直静静地站在半开的窗前,眼睛看着屋外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动不动像一尊泥雕。
映月想进屋去收拾瓷片渣,又害怕宗懿叫她滚,便一直干等着,时不时偷偷摸摸走到屋外张望一下。
宗懿在游莲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或许在等游莲回来,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动。直到宗懿最后离开,游莲依然没有回来。离开的时候,宗懿用很正常的声音告诉映月,说他回氽州了,叫管家不要准备他的晚饭。
映月响亮地回应宗懿自己知道了,一定会把九王爷的话带给管家的。
宗懿没有多说什么,朝映月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芙蓉院。
天边的红日已落到山腰,映红了半边天。映月静静地看宗懿离开的样子,收敛了一声煞气的宗懿更带一种温润的风流气,他的背影蹁跹修长,没入那炫目的霞光,带给人一种震撼的,孤独的美。
……
第二天,武琳公主来了。
武琳公主带着浩大的仪仗来到九王府,因为九王府是通过名帖公开邀请她的,她犯不着藏着掖着,便也就大大方方地来了。
武琳来到九王府的门口,看见就游莲一人站在门口等她,知道这次邀请其实是游莲一个人的意思时,武琳颇有些震惊。
“莲儿,你……我这样来不会影响到你吧?”刚下马车,武琳便远远地朝游莲伸出了手。
游莲讪笑,“你是公主,来我家自然是蓬荜生辉,能影响我什么?”
武琳大笑,逗那游莲:“都说我家了,看来与我九弟的感情愈发深厚了呢!恭喜莲儿了,我武琳可就等着抱小侄儿了哟!”
游莲红了脸,暗暗啐了武琳一口:“六公主怎的跟个长舌妇似的,胡说八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