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定然是不能落下,原本想动用侯府势力保护江府,但江怀璧又言若被人发现两家暗中有牵扯,怕以后会对两家不利,毕竟景明帝的疑心重得很。沈迟只能先应了,然而冠礼他自然也是要去的。
江老太爷身边只带了泰叔和两个会些功夫的小厮,江二老爷一家都留在了沅州。只听说江怀远当时想来,原本身子能好些,谁知在出发前一晚又染了风寒,便来不了了。
冠礼正宾江耀庭择了明臻书院的山长,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而山长也一直对江怀璧寄予厚望,只是这山长素来脾性怪异,此次之所以答应得爽快,是因为今年开春书院招生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赞者原本应当是正宾来选择,但是江怀璧向山长举荐了萧羡。然而山长对萧羡的印象就是不学无术,吹胡子瞪眼表示不同意。江怀璧无奈,说了萧羡今年会试也中第以后,看在江怀璧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了。
江怀璧肯给这个面子,萧拙也是非常高兴。而萧羡会试这一次是非常幸运了,听说是最后一名,乡试也不过是中等而已,然而第二次考过,萧拙也感觉非常不错了。
举行冠礼时沈迟在人群最外面,从缝隙里望着前面嘉宾执事等人一丝不苟地进行加冠。堂中便有乐师演奏高山流水,高雅脱俗之感尽显,自有意境。
三加冠服,三念祝辞,肃穆端庄,那一头的青丝绾起,玉冠轻束,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沈迟能够仔细地看出来,上首的江老太爷与江耀庭眼中一抹淡淡的忧伤,连带着自己眼眸也有些湿润。
他思绪有些飘离,看不见江怀璧的正脸,但从背影来看,也知她是从容淡静的,不由得心里就涌上一抹酸涩来。
待得拉回思绪,已听赞礼唱“字冠者”。
山长转身向萧羡要祝辞,萧羡犹自出神。他瞪了一眼萧羡,从手中夺过祝辞,唬得萧羡全身一哆嗦,忙跟上去。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爱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伯琢玉。”
江怀璧答:“琢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后面程序不多,约摸两刻钟便已礼成。众客散尽后府中也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江怀璧去了侧间将冠服换下,出来发现沈迟仍旧站在院中。
江老太爷与江耀庭已经先行进去了,大约是有什么话说,下人也都各自做事去了,院中一时竟只剩两个人。
沈迟浅笑,唤了一声:“琢玉。”
又觉得不够庄重。对于江怀璧来说,今日是她最重要的日子了,方才江家诸位长辈都在,而自己若太过轻佻于她来说,便是不够尊重。
复又往前行几步,拱手高举,作一长揖,尽显庄重。
江怀璧轻怔,回过神来自然而然还礼。
两沈迟特意放慢了动作,两人相距最近时,他心中默默道了一句:“夫妻对拜。”
江怀璧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有些茫然抬起头,恰好他也抬头。
目光碰撞处,两人眸中俱已打破宁静,她如平湖泛涟漪,他如平地起楼阁。
她沉默半晌,也唤了一声:“君岁。”
沈迟满意颔首,随即轻声道:“我府里还有些事,便先回去了。”
江怀璧应了声,还未迈开步子,身后便已有人匆匆来禀:“公子,老太爷请您去。”
沈迟忙道:“那便不必送了,你快先去吧。”
言罢看了她一眼转身潇洒离去。
江怀璧转身轻声道:“走罢。”眼底的那些波澜蓦然平静下来,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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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爷与她说话时是连江耀庭也不让留下的,泰叔前面将江怀璧送进去,后面就挡下了紧跟其后的江耀庭。
江耀庭无奈,只好回去继续办公,左右殿试一些事情较多,这几天一直忙着。趁着怀璧冠礼本想着能歇一歇,现如今看来他是真的歇不了。
屋内的江老太爷从上往下打量着江怀璧,沉默半晌才道:“怀璧,你过来坐。”
江怀璧依言走近,在离老太爷最近的地方坐下。
他叹了一声,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叮嘱的以前都已说过多次,她自己也都铭刻在心,况且她素来沉稳,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心疼的,是她那身锦袍下的女儿身,如何能承受得起整个朝堂的压力。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暗涩中含了微微喑哑,“怀璧,自今日起,你便真的回不了头了。”
江怀璧闻言缓然一笑:“岂止是今日?回不了头,便没有退路,没有退路,才是最好的路。”
说罢抬眼看到江老太爷的神色有些暗沉,又道:“我不会退,您曾经也问过我的,也便相当于是我自己选的路。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孙儿今日及冠,且会试也是头名,祖父可要开心些,双喜临门呢。”
是该开心的,方才于堂中观众人神情皆是喜气,口中对怀璧赞不绝口,他其实也是骄傲的。毕竟在自己膝下长了那么多年,一步步看着她成长,如今成年又成才,自然是欣喜的。
他斟酌片刻,轻声问:“今后的路可想好怎么走了?”
江怀璧垂眸,“如若殿试没问题,自是入翰林。”
“那之后呢?”
江怀璧一顿,一时不知他究竟要什么答案,脑中觉得有些恍惚,沉默半晌。
“顺其自然。”
江老太爷闻之轻笑,“你可不像是会认命的人。”
江怀璧默默起身,为他重换了杯茶,将那杯冷的挪走,盏中的茗叶是新茶,且特意换的亦是江南一带的碧涧明月茶,算是合了老太爷口味。
江老太爷移了目光看着她的动作不发一语,末了才沉沉说一句:“跪下。”
江怀璧眸子微一颤,依言后退两步从容跪下,悉心听教。
“江氏家训你背一遍。”
“是。”家训无论长幼,皆熟记于心,背诵自不是难事。她依稀记得,大哥当年冠礼当天晚上,也被江老太爷叫去背了。江家对小辈要求严格,家训启蒙后便要求背诵抄默,平时大小事若有争议,可从家训中找到办法。
江老太爷阖目听着,一字一句清晰沉稳,与她儿时一般无二,每每听到她回话,都觉得安稳。便如她所言,自今日起,再没有回头路了。承了江氏的冠礼,已告知先祖,族谱上长房嫡子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在心上,此生便也只能是江怀璧。
“祖述仁义,修齐治平。”
第147章 殿试
四月十五日, 殿试设在文华殿, 由景明帝亲自主持。考题已由内阁预先拟定, 于四月十四呈给皇帝亲定。
今年的试题与往届殿试试题大同小异, 皆是从历代兴亡中得出教训, 然而今年是以十戒、九弊、六事为核心, 在慨叹人世矛盾难解的同时, 表明景明帝心怀希望,渴求能够理清世事稳定江山的人才之情。
其中举以仁、明、武著称的六帝, 独具一德而又增光宗佑,问其原因;而后紧跟“彼所谓兼三者, 则治阙一则衰,二则危, 毋亦责人太备欤”一问最令众考生头疼。
江怀璧所坐位置距景明帝最近,然而毕竟皇帝坐在上首, 殿中整体境况可观大局,看不得仔细。景明帝依稀可见江怀璧执笔倒是沉稳,落笔从容,时不时顿一下似乎在思索,而后看上去也还流畅, 心中暗想也不知她能答出什么来。
殿试时间限一天,若是答完可提前交卷。而率先交卷的人居然是贺溯, 景明帝对贺溯这个人除了上个月春闱名次靠前外并没有其他印象。
看他依礼退出后使了个眼色给受卷官,待一看到卷子后不由得皱眉,忙挥手让他拿走。在场之人虽安安静静, 却也都知道,那人怕是要凉了。
而景明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馆阁体写得是真丑。
江怀璧交卷不算特别早,先前已经有七八人交了上去,但无论何时都从容得很。
因文华殿距阁房近,江耀庭也在附近,所以沈迟这一次没敢寻江怀璧,一出了宫便径直回了永嘉侯府。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能进二甲便足矣,倒是更期待江怀璧。
截止时间交卷后试卷经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最后送交东阁,交由读卷官评阅。
评卷时间紧促,当日殿试,次日阅卷,又次日发榜。因殿试只分第等,所以尽管四百余份卷子,一日还是能阅完的,毕竟最受重视的只有一甲三人,其余二三甲便只留个人名在榜上。
四月十七甲榜放榜,翘首以盼的诸位进士在紧张激动中知晓了名次。自然最令人期待的是三鼎甲,众人其实在心中早有思量,不过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状元是陛下御笔钦点,方文知。紧随其后是榜眼江怀璧,探花是户部郎中的儿子姚长训。二甲传胪是沈迟,庄家大公子庄赞是二甲七名。至于贺溯,差一点被挤到了三甲,虽说是二甲末等,与三甲到底还是有些区别的。
唱名典礼结束后第二日,便是进士恩荣宴,俗称琼林宴,景明帝亲自到场,还有殿试的受卷官,弥封官等,自然还有江耀庭。
宴席按着三甲的次序列席,沈迟最关注的不是热闹繁盛的席面,而是江怀璧。当他看着江怀璧将钑刻着恩荣宴字样的大红宫花簪到鬓边时,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他自己平时爱着红衣倒没什么,只觉着以她的喜好,怕是不大喜欢。
盯着她得脸看了半晌,却也未觉着有什么神情,好吧,她向来如此。
然而原本已经由金吾司差人喝道,打马过街无限荣耀的的状元郎,在宴席上却并没有江怀璧这个榜眼的风头大。
原因是景明帝以贺她及冠以及殿试高中之名赐了一块玉佩。皇帝所赐的玉佩自然不同凡响,由和田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如羊脂。
而于此刻赐玉便不仅仅是赏赐这么简单了。孔子曰,君子比德于玉。这是景明帝对江怀璧品性德行的认可,但若是仅有此意,也不足为奇,毕竟江怀璧这么多年的声明本就很高。
暗中有不少人心惊的是另一层意思,君子通常是指德才兼备之人,而于先秦典籍中还有君主之意。又言君子玉不离身,其中便不只是对江怀璧的招揽之意这么简单了,这不仅是对江怀璧个人的看重,更是对江氏一族的看重。
景明帝淡笑,只道了一声“无论是怀璧还是琢玉,当佩此玉”。
被忽略了的方文知尽管克制着心绪,面上还是显得有些僵硬。除却方才开宴时景明帝问了两句,之后便再没管他,现如今又有赐玉一事,便是如同在打他的脸了。
还从未听说过榜眼的名头压过状元的。
而景明帝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方文知的文章自是不错,于策论一项与江怀璧不分伯仲,但很明显他更中意江怀璧一些。
但是江耀庭已经是内阁首辅,若江怀璧再为状元,太过惹眼。以前懿兴年间便已出过高官之子高中后来出事的先例,连中三元对于江怀璧和江家固然是风光无限名垂千古,但难免会有人心生不满,如今的江家不能再多敌人了。
且江耀庭虽然碍着长子避嫌不能阅卷,但之前已经很多次有意无意暗示过这些,只说想好好磨炼一番,景明帝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左右前三甲都是入翰林院的,以后还不都是他的人。
宴席过后众人便都按例去了鸿胪寺学礼仪,一学便是数日。
之后便是新科进士的分配,其间吏部便忙得不可开交。今年进士较往届多得多,其中又有些人在朝中早已找了关系,各种弯弯绕绕下来,若是一个人弄错了,闹开来,整个吏部都得遭殃。
自然,前三甲是不会错的。
方文知授从六品修撰,江怀璧与姚长训为正七品编修,沈迟授正六品礼部主事,其余人或留京或外放各有去处。
其中最令人惊奇的又是贺溯。往年如果有人提拔,会将三甲前几名当作二甲来对待,算是赚了。然而贺溯却是被授予正八品行人司行人,品级低了点。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与中书舍人,国子博士,大理评事合称进士初任四大美官,若日后三年考满,便是都察院御史,甚至可以入翰林院。
进士登科录结束之后,景明五年科考才算圆满结束,接下来便是正式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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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算是愈发闲不下来了,新上任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还好江耀庭也是这么过来的,其中有经验尚且可以传授。
两人如今便只剩晚上相处时间才可以多一些,坐在一起看着都像是一脸疲惫。
“我就一直好奇,沈君岁有长宁公主撑腰,怎么就进了礼部?总觉得他理应去吏部,户部也行……”
江怀璧心道,沈迟提前跟她说了,就是因为找了关系来礼部的,为的是与父亲更近一步。当时说的时候美其名曰礼部活轻,实则多说几句便可知道他的用意。
只是怕长宁公主会不大高兴。自三年前晋王谋逆那件事开始,她对江家就一直没有好感。准确来说,是看到江怀璧便想起她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对她给出的那个主意依旧耿耿于怀。
而江怀璧不知道的是,沈迟明面上应承挺欢,暗地里自己找了关系又给换回来了,旨意下来自然就成定局了。
她微微垂眸,思忖片刻,“大概是长宁公主觉得父亲身为首辅,前途会好一些。”
“她放屁!”
江怀璧:“……”
江耀庭道:“江沈两家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她怎么可能将沈迟送礼部来。”
江怀璧紧接了一句:“指不定就是送过来给父亲您添堵的。……左右旨意都下了,以父亲的能力还怕管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