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霁不动声色地点头,强行忍住想推开他的冲动。
倒不是景明帝说她胆子小,实在是景明帝这些天与之前她印象里看到的那个皇帝不大一样,心中有些慌。既是进了宫,独自一人身后便都牵连这家人了,她只希望自己能对江家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在景明帝耳边说一句话,也能让他对江家多一份信任。
这些天的周家看得她都心惊肉跳。
皇后的中宫已经在准备着要将大皇子送到慈宁宫去了,周皇后多了个心眼,提前给自家儿子万般嘱托:“记着到了皇祖母那里,她要问你功课你就好好答,若是问了母后和父皇的一切事情,你都一概说不知道就行了。”
她可不想两边都得罪。
大皇子懵懵懂懂,也只懂得点头,听母后的话就行了。他其实也是不大喜欢皇祖母的,因为皇祖母近来总是逼他问一些东西,譬如父皇书房都放了些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玩的之类的,他答不出来皇祖母便不大高兴。皇祖母一不高兴他就免不了要受一段冷落,总比不得生母这里好些。
周皇后也略知道一些的,只是一直不便问出来。心中觉得奇怪更多的却是震惊。为了打探陛下的日常,周太后连大皇子都不放过了,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103章 跟踪
晋王府中, 在一所偏僻的小院中, 两个小厮正背靠着背瘫坐在地上, 周身是各种污渍和泥淖, 灰头土面一脸疲惫相。身旁杂草丛生, 小院显然是常年没有人居住的, 连房屋都有些破败。
“我说……咱们不是在后厨帮忙的么, 怎么稀里糊涂就去倒夜香了?我就想不通了……早上起得还那么早,我迟早还没开始干活就已经累死了!”
沈迟揉了揉腰, 发现手上胳膊上也酸得厉害,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他皱着眉头, 心道莫不是整个王府得夜香都交给了他们俩,就知道欺负新人。
江怀璧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他面上虽有倦色,总归意识还清醒着, 仍旧冷静,“作为新招进府的下人,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头,若被晋王发现了可就麻烦了。先稳定下来再看吧。”
沈迟拖着身子挪过去坐到江怀璧对面,两手撑在地面上, 神色慵懒:“看来我们还要忍一段时间啊……你说是先从厨房下手好还是先从藏书阁下手好?”
江怀璧凝神细思片刻,还未开口, 忽然听到院外一片嘈杂声,声音倒也不大,听着大概有四五个人的样子, 脚步紊乱。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浑身的倦意瞬间全无。
沈迟猛站起身来,轻巧地走到院门边往外望。
从门缝里看到的是大约五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半拖半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看身上的衣着像是王府里的侍女。
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斥责其他人安静些,“……就快出府了,都小心些,别让人抓了把柄。马上回去都给我记着,这死丫头是自己要逃跑的,出了王府不慎自己跌了一跤摔下山崖死的,与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又有一人有些胆小,颤颤巍巍道:“可这丫头……可是丁先生院里的人,殿下这些天对青古斋看得紧,若是知道莫名少了个人,我们……”
“你心虚什么!这丫头知道的太多,丁先生生前已经有意处置她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精力,我们也算是了了丁先生一桩心愿。再说了,她知道得多又有什么用?那么多年还不只是一个侍女?丁先生能记起来她都难,更别说殿下了!我们只要处理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快走快走!免得有人见了是非多!”
几人都闭了口,继续拖着那女子往外走。
然而沈迟分明看到那女子在即将消失在视线后那双应是紧闭着的双眼似乎又睁开了,看了他片刻后又闭上了。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那女子眸中的祈求之意尽露。
待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后,沈迟仍旧在思索。转身看到江怀璧在身侧,那些话想必都听得清楚了。
“跟着他们出府罢,那女子身上说不定还有些东西。”江怀璧看着院外的目光平淡,方才那被拖着的,蓬头垢面,凄惨狼狈的女子似乎并不能让她有半分动容,出口便是利用。
自然现在这个情况是不容许他们去想太多的。
沈迟亦是不动声色应了。心中却思忖,江怀璧对世俗的态度也不枉京城那些人说她冷漠无情,又想到江怀璧从京城去往沅州时一路上面色紧绷着,心道是否只有江家的亲近之人才能让她牵肠挂肚。
他心中竟有一丝奢望,什么时候江怀璧这样的人也能日夜牵挂着他,那定是要感到无限荣光了。
自持着上一次生死与共的经历,他总莫名感觉自己在江怀璧心中大概会有些不一样的,但是要与江家人比自然比不过。
如今他是说服了母亲,总算与晋王之间断了,也就是说江沈两家也不必非得站在对立面了,说不定两家以后还有可能共同合作,就觉得自己和江怀璧之间又拉近了一步。
好歹现在是盟友了。
那座小院本就处于晋王府的一个偏僻角落,要出去也不必经过人群,两人一路跟着那几个小厮出了府。
按照那几人方才的说法,还要拉去山崖推下去,然而晋王府附近并没有山崖。要真去可得走几里路去晋州边上了。那带头的小厮看了看四周,有些气愤得轻唾一口,闷声道:“便扔到那边林子里去吧,挖个坑直接埋了!埋严实,别留什么把柄。咱们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你们四个赶紧去,我府里还有些活,得先回去了!你们的活我先帮你们做了,你们把这里处理好了就行了。”
剩下几人应了声,心中却换是心思各异。这老大就是不一样,有个管事的头衔,整日里欺压下面下面的人,偏偏他上面有关系,这管事的位子还丢不了。
他把人糟蹋了,现在让他们来拾掇烂摊子,现在他走了他们的风险可就更大了。
只是虽是这样想,终究还是不能得罪他的。几人想了想先把那女子放在地上,去附近多走了几步找看什么地方好挖坑,一人忽然高声喊道:“你们快过来!这边有个现成的坑!你们过来看看行不?”
几人便都凑过去。
等几人商议好后,再回头看时,那女尸却忽然没了踪影。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你方才是把她放在这里的么?”
“是啊,你们看这草都还有印呢。”
“我还有个问题,那女子究竟死透了没,我一路拖着她,总觉得还有热气儿……”
“说什么胡话呢?老大亲自检查的,断了气的,许是那女子刚死,身上还没凉透呢。这人怎么就凭空不见了!”
“刚才有人跟着么?”
“没有!我保证!我刚才一路都往后看着呢,没人跟着。”
“这就奇了怪了……”
几人越想越觉得恐惧,四周皆是荒草,风吹着树叶声音窸窸窣窣,林子里有只鸟忽然扑棱了翅膀,扇得整个林子都是突如其来的声音。
也不只是谁先大叫了一声“有鬼”,其他人便都拔腿而跑,生怕身后真的有恶鬼追上了。林子里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人恐惧的尖叫,惊飞了整个林子的鸟。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躲在树后的沈迟默默问了一句:“我们现在不需要回去了吧,现在回去也招眼,不如等这女子醒来看看能问出些什么。丁瑁知道晋王的东西可不少。”
靠在树上的女子蓦然睁开了眼,她面上已受伤多处,眼角还有些青紫,嘴角残留着一丝凝固的血,任何一个表情都扯得伤口生疼,她本来是想说话的,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张脸都不能动。
只能费力地睁开眼看着他们。她只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没有死,对他们还有用。只要有用,她便可以活。
沈迟看到她的目光,然后视线下移,看到她身上如同碎片的衣裳,只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蹙了蹙眉。
微怔了片刻后,他扭头看向江怀璧:“来来来,你来背,我去找个客栈什么的……你不要推辞,我对晋州熟一些,你只能带着她了。”
江怀璧:“……”
未曾背过人的江怀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沈迟扯了他的小厮外衫给那女子披上,然后让她蹲下帮忙将那女子放了上去,然后出声叮嘱。
“现在这个地方是距离城中最近的一个郊外,你背着她先直走,看到我们刚才来的时候那个草屋了以后就向东走,那边我记得有个小客栈,也不显眼,我去先定了房间然后再请个大夫来。你慢慢背,不着急,我一切都布置好了回来接你。你一路上小心些。”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便扭身就走。江怀璧愣了愣,然后才迈开步子。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背人,这姑娘背上去挺轻的,到底是个女儿家,现在又浑身的伤,软软趴在背上,江怀璧觉得有些不自在。
背上的女子觉得有些颠,却也不敢说话,只能忍着。她刚被凌.辱过,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现在一颠一颠地全身骨肉仿佛都要拆开一般,疼的要流泪,可那泪水流出来又蚀着伤口,只能尽力憋着。
快到客栈时江怀璧才放慢了步子,那女子已经有些意识混乱,只模模糊糊说了一句:“我,我叫湘竹……”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迟出来帮了忙,两人定的房间在二楼,从一楼上去的时候难免会有人议论。好在沈迟选的地方已尽量远离晋王府,两人有些脏乱的衣服和浓臭的味道让所有客人避而远之,更不会去仔细观察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大夫诊脉后结果也显而易见,除了开一些外用的药也没有其他的了,虽说是拿钱治病,但是那大夫看了这两位的作态和那凄惨的姑娘后,心里只剩下鄙夷。若非是沈迟给的钱多,他还不愿意来呢。
沈迟出门又去买了衣衫等物品,两人略加梳洗才算是摆脱了在晋王府倒了几个时辰夜香的疲倦,但是看了看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湘竹,两人觉得……
“咱们两个大男人与一个刚被凌.辱的女子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大合适?”
江怀璧道:“我已经在联系木樨木槿了,她们很快就来。”
沈迟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床边,看了看湘竹的面容,不算娇媚,也不算有多脱俗,普普通通的模样,倒是符合她丫鬟的身份。
“湘竹,你说这湘竹会不会和那丁瑁一般,狡诈得很,若是什么时候来算计咱们……”
江怀璧浑不在意:“她性命都掌握在你手里,你还搞不定她?”
沈迟撇了撇嘴,“我们还是谨慎点好,知道太多的女人心眼也多。”
第104章 通缉
晋王府中后厨的人很快就发现最好欺负的两个失踪了, 后厨的活相对重一些, 基本上都是最低级的小厮在干, 尤其是昨天来的那两个。
此时要倒泔水桶, 然而两人却无影无踪。上面的自然不乐意, 让人去寻也寻不到, 想了想以后那些活大概又得落到自己身上, 咬咬牙将事情闹大了。
就为了两个人,惊动了王府管家, 照例来说王府中逃出去的人自然是追回来就完了,但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有人告发说青古斋也丢了一个人。
管家毕竟是管家, 之所以多年不倒便是因为他会看主子眼色行事。两件事同时发生他便多了个心眼,去禀了晋王一声。
晋王可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随即命人去查。然后因为三个下人的失踪晋王府忽然就沸腾起来。各个院里兜搜查了一遍后还是没有结果,晋王立刻就感到不对劲了。
府中那五个小厮挨个被审了一遍, 然而当他们追到那片林子时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发现。江怀璧谨慎,走的时候一步步走得仔细,连脚印都掩去了,未曾留下任何线索。
晋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派了人去查, 也不必掩人耳目,大张旗鼓得出动了官府的兵, 只说搜查重犯。
但他心中大约也都猜出来一些,甚至笃定是她。
侍卫请示:“殿下,若抓到人怎么办?”
晋王略一思忖, 说是丢了两个人,那大概是与沈迟在一起了,两人都大有用处。
他丢下一句:“要活的就行。伤了残了都不要紧,留两条命就行。至于那个侍女,不必留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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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湘竹醒来之后几人便立刻换了地方,江怀璧提议尽量往晋州城西南去。
沈迟不解:“你这是还有意去沅州?”
晋州西南便接近沅河了。
江怀璧轻轻颔首,看了看身后的城中心,嗓音低沉:“晋王若要抓我,自然会将目光瞄准沅州,他只要在沅州做点动作,我便不得不回去了。且西南比较偏僻,若真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我们也便于逃离这里。那里去往增城也相对容易一些,我在增城有熟人,方便接应。”
沈迟轻笑:“你这是把退路都想好了啊,那进路呢?”
“若得消息,可立刻返回城中。我们只需知晓晋王军队在何处,将消息传往京城便可。”
沈迟边走边道:“那可有些险,我们出了晋王府可就没办法那么容易进去了。此次晋王一定会加重守卫的。这次是下人出了纰漏我们才混进去的,下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木槿传了消息说晋王府中已经发动了人来追他们了,甚至还有各地官府也都贴了通缉令,即便知道他们易了容,还将他们的画像放了上去。这便是不仅要告诉百姓他们二人是负罪之身,还通告了他们两个的身份。
而罪名——
“晋王在那通缉令上直接点了咱们的名,说我的盗窃罪,你是杀人罪。这算上来我还算是轻了……”
盗窃罪,所盗窃的是晋王本人金印;杀人罪,所杀之人是晋王幕僚丁瑁。
算上来这金印还是江怀璧拿走的,现在还在京城景明帝那里放着呢。至于丁瑁……江怀璧也勉强认了。但是认了是一回事,肯不肯伏法又是另一回事了。
江怀璧默默转头瞥了他一眼:“无论是什么罪,他的目的是抓住我们两个,轻重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