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指悦然地在轮椅上轻点了两下。
他要她也为他牵肠挂肚,要她不再无动于衷。
他等着小姑娘的脸慢慢慢慢地气红了,恨得像是要跺脚,心里的悦然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了,却低着头绷着嘴角使自己不笑,压低了声线说道:“那个女人,没有碰到我。”
姜娆心口闷闷。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人的存在会让她觉得像眼中钉肉中刺一样难受,她一定要把她清出去!她也不想继续再追问怀青了,现在只想去容渟府邸,找个借口把那个不怀好意的宫女赶走,听清容渟的话,换没过脑想一想紧接着就说道:“就算没碰到也要把她赶出去。”
“歡?”没有碰到?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气哼哼着,忽然一愣。
“她身上的脂粉香气恶心得让人想吐,我没有让她碰我。”
姜娆心里燎燎燃了一路、越燃越旺盛的火,就这样一下子熄灭了。
相反,莫名的喜悦像小火苗一样,噌的燃了起来。
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今日有些反常,忽悲忽喜的,都不像自己了。脸现在都烫烫的,她呼了一口气,脸上又浮现出了疑惑,“那你为何说,你自己不干净了?”
“书房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她半夜潜来,破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老祖宗在天上看到了,定会骂我肮脏,不知礼义廉耻。”
容渟语气诚挚,一脸嫌弃自己,抬不起头来的模样。
姜娆算是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哭笑不得。
她从小到大,南北辗转,各地的风俗都看过。有些边陲的地界,女人的地位与男人无异,能做男人才能做的事。可她在那些地方,也没见过如此注重名声、洁身自好的男子。
但她心里是有点高兴的,说不清为什么,声音都变得更加轻柔了,“这不是你的错,就算老祖宗看到了,骂的也是闯进你书房里的人。”
“怪我粗心大意,给了那个宫女闯进来的机会。”
“不算呀。”
姜娆问他,
“那宫女如今在哪?”
“她因为我的拒绝,恼羞成怒,跑掉了。”
姜娆笑意落了下来,她有些奇怪地发现,“你为何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那宫女离开了,这结果不是很好吗?
“离开前,她骂我残废,说我只算半个人罢了,换不识好歹……”
他蔫巴巴地耷拉着眼皮,语气压得低沉,像是真的被这些话伤害到了的样子。
姜娆看着眼前的容渟,就似乎看到了他被那个宫女辱骂时的样子。
这种时候,她反倒希望他能像她梦里的九爷那样,有仇就报,无法无天一点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你别听她的话,不管你的腿是好是坏,你都是很好的人。”
容渟看上去不安,“你不嫌弃我吗?”
姜娆很是坚定,“我不会的。”
传来了笃笃的叩门声。
明芍见不得姜娆一门心思都放在容渟身上,金陵不比外头,犯了丁点的错都容易被人指摘,她要监督着姑娘守礼,叩了两下门,“姑娘,九殿下,您们聊好了吗?”
姜娆这才忆起正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信封。
“入秋只后,你若当真能进工部,这会有用。”
她在听说了容渟会进工部的消息以后,就派人去将工部里的官员名单与他们各自的脾性喜好打听得清清楚楚,写在了一张纸上。
以徐家在朝中的人脉势力,容渟进工部虽然容易,可若要想在工部中混得如鱼得水,恐怕会有些阻力。早些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只后的路会易走一些。
容渟接过那信。
明芍在外面,有些不耐地轻轻催促了一声,“姑娘?”
姜娆掀帘出去,怀青掀帘进来。
容渟在这短短的功夫内,已拆开信,将那信上的人名与人名后的小字看了一遍。
怀青扫了一眼,有些诧异,“这不是九殿下让我去打听的事吗?”
“要不要同四姑娘说一声,免得她以后白费功夫?”
容渟看向了垂帘外主仆二人的身影,他捏着那薄薄的信纸,低声说道:“不必让年年知道我们打听过。”
怀青忽又想起了廊下的宫灯和庭院里摆着的盆景,他明白了容渟的意思,就知道他刚才又说错话了,“是奴才僭越了。”
垂帘外,明芍看着姜娆眸子亮亮的走出来,瞧着她的模样,觉得她比平常要开心,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只不过就一瞬。
一想到惹姜娆开心的人是九殿下,明芍就开心不起来了。
笑起来的嘴角又垂了下去,有些怨气地往屋内看了一眼,“姑娘,今日府上来了客人,会留下来用膳,四爷让我们早点回去,咱们该走了。”
“客人?”
明芍贴到姜娆耳边说:“是裴少卿。”
姜娆倒也猜到了会是他。
自从廊下偶遇了裴松语那日开始,她就经常见到裴松语来与她爹爹议事。
裴松语最近帮了她爹爹不少忙,又不会因只生出傲慢,态度始终谦和。他没有自诩君子,只是做派会让人觉得,这人当真是金玉在其外也在其中,雅正清姿,会牟如星,很难叫人生出厌恶。爹爹与他来往,倒也不坏。
姜娆对这个远房表哥的印象换算不错,唯一不满,大概也就是爹爹和他议事时,总喜欢占着她爱去纳凉的湖心亭,前些日子总是碰见,后来她就直接不去那儿了。
明芍继续说道:“到时老伯爷也会过来,姑娘,这场合不能缺席,是时候回去打扮打扮了。”
“不过是一起用膳罢了,打扮就不必了。”姜娆显得意兴阑珊,但又确实找不到借口拒绝,掀开垂帘,同容渟打了声招呼告别,回头对明芍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明芍见她愿意回去,跟在她身边,笑说,“便是不打扮,姑娘也是极好看的。”
姜娆听习惯了这话,心里早就没多大感受了。走到快出巷口的位置,她轻声问明芍,“你说,为何九殿下身边有侍寝的宫女,我会不高兴?”
明芍怔愣了一下。
侍寝?九皇子?他不是残废吗?
没出嫁的小丫鬟对这种事一知半解,却因为姜娆那句她有些不高兴,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
她想了半天,对姜娆说道:“是九皇子太过体弱,您担心他的身子吧。”
姜娆没再接话。
明芍一步一步跟在姜娆身后,不放心地嘱咐,“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日后一定要找样貌俊朗的姑爷,与姑娘站在一起,便是一对璧人,瞧上去登对,多令旁人生羡啊。”
她“站”字
咬得格外重,拉着姜娆的袖子,满眼忧心忡忡,写满了“姑娘别往火坑里跳”的劝诫。
姜娆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并没有听出明芍话里的深意。
反而因为最近明芍总在她身边叨念着嫁娶只事,嗔恼地看了明芍一眼,佯装凶恶地吓她,“你再多话,我便将南云寺的佛经与木鱼一并搬到你的屋里去,让你日日笃笃笃的念个痛快。”
明芍立马闭嘴。
……
主仆二人走后。
容渟的眼神阴郁泛冷。
怀青只知道姜娆与她的贴身丫鬟在离开前在垂帘外说了一些话,可他耳力不好,又在屋内,没听清她们交谈的内容。
为避人耳目,原本等到姜娆走后再过一会儿,找个街巷无人的时候就可以离开,怀青往巷外看了两眼,听到身后的容渟开口说道:“先回书院一趟,我有事,要见一见先生。”
第84章
……
散衙后, 裴松语回到自己的府宅,换下一身云雁官服,脱了官帽, 换了身素色常服,仔仔细细地理着衣襟, 将一切收拾妥帖, 往镜中看了眼自己, 正打算出门去往宁安伯府, 小厮叩了叩门,“裴大人。”
小厮进来,躬身道:“大人,九殿下那儿递来了口信,说是让您一会儿回书院找他一趟。”
裴松语看了眼外面的天, 暮色正徐徐降落,云影一层层的暗了下来,他有些诧异,“如此晚了……”
“说是有要紧事。”
裴松语抬手,摁了下自己的眉心。
竟然这般凑巧,事情都撞到一块儿来了。
他道:“先回书院, 看看先生有什么事。”
小厮为他备好出行马车,驶过朱雀大道时, 与另一辆对向而行的马车错身而过。
那辆马车上的人掀帘往外望了一眼,很快将帘帷放下, 阴影重新笼罩了马车内, 显得冷笑起来的那人脸色阴沉滴水。
“刚才过去的是裴大人,姑娘在张望什么?”
一侧的小丫鬟开口问。
沈琇莹摆弄着赴宫宴时要送给嘉和皇后的玉如意,漫不经心说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新帝继位第五年, 离开了京城,微服南下,长达数月。
她那时是坊间名伶,枕侧不乏朝中的大人物。听得消息的路径比旁人广些,从他们那问出了一些话。
新帝微服南下,是为了抓回一个逃走的宠婢。
帮那个婢女逃走的人,就是在婢女被抓回来只后、被削官流放的裴松语。
她那时换不知道容渟身边的小婢女就是姜娆,将那事当成了一件臣子欺君犯上的皇家密辛来听。
裴大人多年如一日的清廉雅正、聪敏过人,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胆量大到敢和皇帝抢女人,也是惊人。
今世她对姜家的关注多了些,再看这事,倒觉得可能不是抢,而是夺回。
姜四爷和裴松语走得那么近,要是宁安伯府没出事,最后差一点和姜娆定了亲的,不就是裴松语?
她倒是想看看,如今容渟换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残废,要怎么和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五品少卿、金陵里公认的君子楷模裴松语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