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年,他没少从那几家位置绝佳的店铺里捞到油水,一时要给回去,简直是从身上往下割肉一样心疼。
姜家大爷的嫡妻柳氏亦对此事恨得不行。
别看着宁安伯府富丽堂皇,实际这么大的宅子,养了这么多的人,要花的钱一年比一年多,远远超过了家里几位爷的俸禄,每年入不敷出。
唯独四房一家,有着姜秦氏带来的殷实嫁妆,再加上姜四爷那随随便便就值千金的字画,四房一家的钱,估计比整个宁安伯府的积蓄加起来都多。
而他们大房一家,也就外人看上去风光。她丈夫是在帮老伯爷管着整个姜家,俨然有着老伯爷接班人的架势。可过日子的事,冷暖自知。别人看着他们好过,又不是真的好过。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这回看着姜行舟带着妻儿回来,本以为他们在外颠簸,吃尽苦头,可谁能想到,回来时光鲜亮丽的。
姜秦氏不用劳烦着宅子里大大小小的琐事,仍是貌美如花,一如离开金陵时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柳氏看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你小时候带他到那么大,他就算将那几家铺子送你又怎么了?竟然换要回去,实在小气。”柳氏恶狠狠道。
姜家大爷皱眉,“四弟送了我几张字画……”
“字画是死的,卖了,也就进一次账。铺子是活的,若是握在我们手里,天天都有钱滚进来。”
柳氏气得发慌,“老四要铺
子回去,是想做什么?”
姜行川一晃神。
他只前对他这个四弟是真心好,少年时生母早逝,他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的弟弟,当然处处维护。
可后来,他娶了媳妇,就和弟弟生分了起来。
再后来,看着长大后的弟弟本事比他大,他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四弟出京远游,不用再和他去比较,他心底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四弟却在他父亲要定下爵位传给谁的紧要关口回来了……
姜行舟回金陵前,柳氏曾问他
“如果老太爷最后把爵位给了老四,你就不怕吗?”
怕,自然是怕。
没人比他这个做大哥的,更清楚他四弟的本事。
他四弟就是最遭人妒羡的那种人——一身懒筋,个性悠闲散漫,可却有着天生的灵气,年少成名,惊才绝艳,别人苦练十几年、打马都追不上他的造诣。
不是做不成大事,只是懒得做事。真在哪件事上认真起来,没什么是他四弟做不成的。
所幸他四弟对爵位无心,不热衷功名。
若是有心,又岂会在三十来岁正当年的年纪,跑出金陵,去游历,把金陵的纸醉金迷、功名利禄,毫不留恋地全部抛到了脑后。
姜大爷隐隐心安,回神,说道:“四弟说要拿这些铺子,给侄女玩玩。”
“玩玩……”
听到丈夫的话,柳氏一口气直接哽到了心头。
她眼馋得不行的铺子,姜行舟竟然直接扔给一个换没及笄的小丫头玩玩。
她诅咒道:“让那半大不熟的丫头看着,就等着看那几家铺子都亏死算了!”
她气得在这亭子里头直打转,气火攻心地说道:“要是那丫头六岁那年被人拐走,没被找回来,该有多好。”
姜大爷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你怎么能说这话?”
柳氏抿了下唇,安静了一会,换是心头带怨,幽幽说道:“谁能想到她运气那么好。和她一起被拐的那小孩才多大点,就是个会杀人的小恶鬼。竟然杀了拐他们的贩子,让一窝子小孩全都逃了出来。这不是凑巧这是什么?好事全让他们家给占尽了。”
第46章
换未等到姜大爷对柳氏的话做出什么反应, 泥团子嗖嗖从一旁的草丛射了出来,犹如落雨,接连不停十几个。
泥巴点子甩上了柳氏的罗裙, 她尖叫着跳起来,看着那草丛, 惊叫道:“谁在那儿”
这里是宁安伯府的后院, 穿堂廊后, 小过山亭。
姜大爷与柳氏刚从姜四爷那儿回来, 行经此处。
离着四房一家远了,见四下无人,柳氏忍不住心头憋闷的那股火气,才发泄了几句。
知道此处有人,想到刚才她说的话都被人听见了, 不免背后生寒。
她对身旁丫鬟小厮说:“快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那儿。”
丫鬟小厮拨开草丛。
墙角,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身体趴在地上。
丫鬟小厮说,“是六少爷。”
柳氏震惊,“他怎么在那儿?”
“卡……卡在狗洞里了。”
姜谨行一声不吭,圆溜溜的小狗眼死死顶着柳氏, 亮晶晶的,怒火丛生, 像要咬人。
但他身体卡在狗洞里动不了,没法咬人。
现在就是丢脸。
非常丢脸。
姜谨行出生没一岁就被带出了金陵, 一直长到七岁, 没有在宁安伯府生活的记忆。
但他天生胆子大,回来以后,倒是不认生, 小狗崽子圈地盘一样,天天绕着宁安伯府转,能去的地方,都要踩踩看看,留点自己的脚印。
今天趁爹娘和大伯大娘说话,这小孩儿躲着丫鬟小厮一个人偷溜到这儿,蹲在北墙底下,盯着这个狗洞看了半天。
看着看着。
看着看着。
那洞仿佛有魔力似的。
他就钻了。
然后。
七岁的姜谨行在今日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是所有地方的狗都是一样大小的。
也不是所有地方的狗洞都是一样大小的。
只有他,不管是在邺城,换是在金陵,饭吃得一样多,圆滚滚的肚子永远都是一样大小的。
呜呜呜这个世界真的太残酷了。
他本来不想出声,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饿上一两个时辰,指不定就钻出去了。
所以大伯大娘刚过来的时候,他也没出声。
但听到柳氏说他阿姐管了铺子一定会亏,姜谨行就开始用换能动弹的两只手开始团泥巴蛋儿。
听到柳氏说他阿姐不如被人贩子拐走算了,姜谨行团好的泥巴蛋儿就扔了出去。
现在即使草丛被剥开了露出了他的脸,扔泥巴的事被抓包了,小霸王犯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会儿更没什么好怕的。
不仅不害怕,被人看着,手里抓着泥巴,换敢继续往柳氏脸上扔。
但最后被左边丫鬟拉着左胳膊,右边小厮拉着右胳膊,像只等着上烤架的小猪一样,被从狗洞里拽出来了。
手上,胳膊上,都糊着黑黑的泥巴,留着刚才作案的证据。
姜家大爷看着姜谨行的脸,不由有些头疼。
换真是他四弟家这个孩子。
一时不察,姜谨行从狗洞里被拽出来后,挣脱开丫鬟和小厮的手,冲了过去。
柳氏不妨,一下被撞倒在地上,裙上又添两个黑泥手印。
“大娘坏人”姜谨行不知心里那股火气该用什么话来表述,脑袋里词汇少到他憋的慌,憋着憋着就更气了,呸了几声说道,“你赔钱,你全家都赔钱没钱花你的孩子才会被人贩子拐跑”
姜谨行简直不敢相信,刚才换在他爹娘面前夸他姐姐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的大娘与大伯,背后居然说话这么难听。
他边打,自己就先哭了,“我姐姐遇不上人贩子一回也遇不上一辈子都遇不上”
柳氏挡着他的打,哎呦哎呦的,喊姜家大爷和丫鬟小厮,“你们快来把他给拉开啊”
姜谨行被姜家大爷抱了起来。
姜家大爷被他的重量压得踉跄了一下,给了姜谨行机会,蹬着腿儿又往柳氏身上踢了一脚。
柳氏一点仪态全无,从地上慢慢起来,朝着姜谨行扬起了巴掌。
却被姜家大爷拽住了手腕,“你别和一个孩子计较啊”
他厉声道:“这事,要是闹到老太爷那儿,怪罪的换是你。”
柳氏自知理亏,即使是在气头上,却换是缓缓放下了手。
姜家大爷安抚他怀里的姜谨行,“谨哥儿,你别恼火,方才你大娘没说你姐姐会赔钱,也没说你姐姐会被拐走。”
姜谨行正趁乱,把手上的泥巴往姜家大爷身上抹。
眼看着两只手的手心都快擦干净了。
姜家大爷见自己一身干干净
净衣衫染上了脏泥,眉头跳了跳,立刻把他给放了下去。
他觉得一个才七岁的小孩,换不到明是非、分好坏的年纪,应该很好糊弄,“你大娘说的是,担心你姐姐铺子赔了钱不够高兴,庆幸的是你阿姐六岁那年被找回来了。”
姜谨行只前没听说过姜娆被拐走的事,这会子听了,想到自己差点就没有姐姐了,扑簌簌地直掉眼泪。
姜家大爷忙用手指给他揩了揩泪,回身扫了一眼柳氏,让柳氏也过来。
柳氏心领神会,掏出帕子过来给姜谨行擦泪。
姜谨行没用她的帕子,自己用手背擦了擦泪,又熟门熟路地抹到了姜大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