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幼萱颔首:“把马绳全都砍断,马朝四面八方走,绕着王城走……大家都分散开,让漠狄王判断不出大家方位。”
有女郎忧心:“分开更容易遇难。”
关幼萱抿唇:“本就是逃,能多活一个算一个。”
关幼萱听到身后地道被堵住的大石开始被撞击,她紧张:“漠狄王追过来了,大家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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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翼一整日都在高处沿着墙壁、树木奔跑。之前在将军府中是他一人,他一把将被自己打晕过去的殷三娘扛在肩上后,逃出将军府,依然在街巷间的墙头树影间奔跑。
他的轻功发挥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又蹦又跳,身后箭只如密雨般追随,几次险险与面颊擦过。
身后追兵紧迫,束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力气已快耗尽,怀中兜着的“不留行”嘤嘤叫了两声。束翼喘着气:“不行,你不能出去……漠狄人会猎杀鹰,出去你就回不来了。”
束翼手搭在膝盖上,跑得大汗淋漓。他累得再跑不动,但身后漠狄人的追杀……忽而,前方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射来箭只,缓而准,堪堪打落身后漠狄人的箭只。
束翼抬头,愣住。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房顶上站着的黑衣青年,黑衣青年与他一般装束,竟是一模一样,不知是如何得知他的打扮。那个人一身武袍赫赫临风,身长巍峨,冷静地从身后箭筒中抽箭,对准漠狄人。
束翼目中热气熏眼,喃声:“束远哥……”
束远冷冷地瞥来一眼,皱着眉:“你还是小孩子么,哭什么哭?”
束翼一噎:“……”
束远:“我与你兵分两路,替你引开追兵,你出城去。”
束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穿的什么衣服,你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们计划是什么。束远哥……”
束远厉喝:“还不跑?!”
束翼被他吼得一个哆嗦,瞬间回忆起自己以前习武时被束远整日在后面催着打催着教育的练武日子,束远既像唠唠叨叨的老妈子,又是最严厉的老师……束翼小心翼翼:“束远哥,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束远不耐烦:“问完快滚!”
束翼:“束远哥,你什么时候回凉州啊?”
束远一怔,看向他。束翼充满希冀地、傻乎乎地看着他,笑得非常高兴。这个少年额头上满是汗,身上背着一个束远不认识的女子……束远配合原霁的计划,帮助原霁他们逃出去,束远自己都没想到,会和束翼见面。
还会被问这么一个傻问题。
束翼嘟囔:“我们都挺想你的……虽然你很凶,但是你走后,我练武已经勤快多了,你可以试一试我的……”
束远:“束翼。”
束翼:“啊?”
束远对他笑了一笑,转身跃下了墙头,留下一句:“你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不必总问我。我再也管不了你,也不会管你了……你已经长大,我也有别的要做的事。
“阿翼,好好活下去。我不回去了。”
束翼呆呆地看着青年的黑影掠入黑暗中奔跑起来,而束翼身后的追兵即将追到,束翼也没想到去想更多的,少年深吸口气,重新奔跑起来。他和束远沿着两条相反的路,在王城混淆敌人的视线。
束翼想,虽然束远那么说,但是自己总能等到束远回来的那一天吧。
只要自己再强大些、再厉害些、武功再高些……大家都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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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太过强悍,一身血,一场奋杀,他始终不放过李泗。他不禁不放过李泗,他还顶着大将军不勒的追杀,出了将军府。虽然所有人都与他失散,虽然他手里只有李泗这个人……但是身后的追兵,仍不敢小看这头狼。
不勒大将军愤怒至极,想不到这般严苛的环境,都能让原霁逃出去。
木措追杀关幼萱之间,封闭城门想将所有人困在城中。他不开城门,这些人便都逃不出去……然而来自前线的消息,让木措脸色铁青,知道自己上当。
不开城门……如何指挥前方战事!
原霁用自己做了一个诱饵,换取了凉州军进攻的大好机会。
同时间,不勒大将军羞愧地来汇报:“大王,原七逃出将军府了……但是大王放心,我们不开城门,在王城中,迟早把他们都揪出来……”
不勒大将军看木措面色难看,眼神阴冷,不觉得说话声低下。
木措盯着他两刻,冷声:“开城门。”
不勒大将军:“啊?”
木措吼:“开城门!”
不勒:“可是原霁……”
木措:“本王要去战场,凉州狼是你的任务!捉不到凉州狼,就杀了他!杀不了凉州狼,本王杀了你!”
木措转身,大步跃马而上,向王庭疾驰而去。他嘱咐几位将军派人继续追关幼萱,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战争。不勒大将军弄丢了原霁,那就亲自把原霁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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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关幼萱和束翼汇合,身后的追兵已经非常少,倍快被甩开。一百来个女郎们,活着跟随关幼萱的,剩下了七十来人。束翼安慰关幼萱,说这个人数已经很不错了,七郎那里必然没有这般多的人。
关幼萱一句话都说不出,甩开了追兵们,她和女郎们宿在野外。大家轮流巡夜,逃亡路上,第一次有了休息的时候。关幼萱用斗篷罩住自己,埋于膝盖。她有一腔的话想问殷三娘,想知道殷三娘和李泗的关系……
但是这些都等天亮了再说吧。
她太累了,她需要养足精神才有力气。
黑夜幽黑,为了逃离,他们不敢燃火。黑魆魆中,野外环境简陋,众人竟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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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跑死一匹又一匹,老当益壮的不勒大将军,对逃跑的凉州狼紧追不舍。连续两日,无论原霁怎么逃,都不能将不勒甩开。原霁身边能跟上的人越来越少,不勒王能召集的追杀的兵马越来越多。
天幕黑幽,胯.下的马匹口吐白沫,噗通倒地,将骑着它的原霁和李泗甩了下来。原霁带着李泗,李泗已经对原霁无话可说,完全将自己当成一个死人。原霁再要向前,前方悬崖,断壁下江涛汹涌,无路可走。
李泗噗嗤一声嘲笑。
原霁懒得理他,他回头,面对身后包围他们的不勒大将军等人。不勒大将军盯着原霁,分外佩服这个少年。一身鲜血,周身是伤,竟依然眼神凶悍不畏,不肯认输……
不勒大将军和原让打了一辈子交情,倒是第一次碰上原霁。他起了惜才之心,道:“原七郎,你不必逃了,逃也逃不掉。我们也不会杀你,相反,我们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这样一个人才,我们漠狄不是不识货的。”
原霁:“我不会为漠狄所用。”
不勒大将军还要再劝说,就见那扣着李泗的少年站得笔挺,向后退。不勒大将军脸色一变,他要收缩包围圈时,原霁抓着李泗抢步,一跃而下悬崖:“我宁死也不为漠狄人所用。”
江涛汹涌,瞬间吞没二人。
不勒大将军咬牙切齿:“射箭!跳江,找人!不抓到凉州狼,谁也见不到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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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磅礴,原霁抓着李泗跳下的瞬间,头顶的箭只便紧随而来。大片血花在黑夜中的江水中铺展开,原霁紧扣着李泗,二人被水流和箭只包围,一同向下方沉去。
身上沉重的铁甲、凉州人对水性的不熟练,在奔涛滚滚中,都是致命。
李泗连连骂脏字,却解不开原霁将他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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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连续三日未曾睡眠的原霁,做了一个梦。
梦中铁马金戈,战争连连,他骑马在混乱的城池中找着兵马,指挥百姓们逃出城去。攻入城的敌人尚未见到,城中百姓慌乱无比,混乱中,原霁忽然怔住。
隔着人群,他骑在马上,看到逆流而行的关幼萱。她不断地在人群中向后寻找,口中大约喊着“阿父”“师兄”这样的字眼。慌乱的人群中,她让他一眼看到。
原霁定定看着她。
梦中的原霁,疲惫地看着她;
旁观自己梦的原霁,茫然又惊喜地看着她。
原霁:“萱萱!萱萱!”
他扭头,看到梦中自己那双眼神,微地怔住,缓缓收了见到关幼萱的惊喜笑容。
他的梦,在梦到原让死后,继续向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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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关幼萱也陷入一个梦境。
她梦到原霁救了她,将她交给她父亲后,她仍去武威郡想找他。她想弄清楚,自己那个未婚夫,要抛弃她的未婚夫,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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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的梦继续向前走。
原霁的梦追着关幼萱的梦,也在向前梦。
他即将追上她的梦——他已经梦到关幼萱最开始那个梦了。
他们的梦,会相见吧。
☆、第80章 第 80 章
原霁的梦境已经许久不至, 他以为自己的梦在二哥死时已是终点。他已能设想到之后自己的心情……而他仍然梦到了。
原让身死,西北军无统帅,长安欲派京中老将来接任, 但对于凉州这内外矛盾重重的地方,那些老将们都不愿接管, 自认无能管辖。于是, 只好让年少未到十八的原霁领命,接任了西北兵马大元帅一职。
二哥用血的教训带走了老漠狄王, 然原霁心中空茫茫。他千里追杀薛师望,同样杀了关妙仪。那对有情人共同赴死,立在大漠荒原上的原霁, 只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恨关家, 恨关家所有人。但周围所有人都劝说他,原家只剩下他了, 关家的关妙仪已经死了, 他不能再毁了两家好不容易结下的姻亲, 不能毁了二哥一直在做的事。
于是原霁和关幼萱定了亲。
可是错过了十月,错过了他爱淑女朝朝暮暮最狂热的时期……他已然无心情爱,也不想履行婚约,将关幼萱拉入凉州这个大牢笼中。爱恨交织,原霁甚至后悔自己这段感情,让自己忽视了二嫂的不对劲。
如果、如果……千万条如果可能在他脑海中不停转, 但二哥再回不来了。
原霁要继续的, 是原让未完成的大业。梦中的原霁和现实中不一样, 梦中的原霁此时, 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一个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没有原让教他, 不断练他,他从第一步直接跨到将领的最高职位,惨痛教训是必然的。
和漠狄的战争中,原霁不断地被木措欺辱。木措逗弄他,如逗弄一头困在囹圄中的幼兽一般。原霁咬着牙不吭声,顶着战友的质疑和敌人的嘲讽,将凉州百姓们的希望扛在肩上。
他一步步向前走,他没有退路——后路是万丈深渊。只要他败,凉州输尽。原家到哪里再偷一个十几年,再培养一个新的将领出来?
于是便这般靠战争磨砺自己,时间变得匆忙,岁月衬得荒唐。原霁心无旁骛,直到两年后,他再遇关幼萱——跟随着自己阿父、师兄,前来凉州退亲的关幼萱。
梦中的这场城战的敌人面孔变得模糊,梦中的原霁从武威郡赶来支援。原霁己方兵马不足,混在城中敌人中,反抗犹如儿戏。原霁等着援军时,见到了关幼萱。
和他曾经日日夜夜梦到的女孩儿,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