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胸闷,向后仰倒,几乎喘不上气。关幼萱俯下身,被他握住手腕。蒋墨声音低哑:“走,我们去看看那个蠢货!”
☆、第73章 第 73 章
李泗回归漠狄, 带回了关于凉州的许多讯息。回到漠狄的李泗摇身一变,身份变成了不勒大将军多年离家的小儿子。
为了漠狄大计,李泗幼时便离家, 被送去凉州做了漠狄的内应。十余年后, 老不勒大将军家中儿子们开始争权,李泗才回归。回归后的李泗, 引得不勒大将军的其他儿子警惕万分,尤其是长子阿尔野。
李泗回来后,赢得了新漠狄王木措的热情招待。不光如此,里三层外三层, 李泗走到哪里,对他的护卫就跟到哪里。
阿尔野不屑地与其他兄弟们说:“一个小杂种, 去了凉州那么多年,回来后就身份这么不一样了?大王还说要小心凉州的狼,真是多虑!这是我漠狄的地盘, 凉州的狼来多少, 我杀多少!”
不勒大将军私下听闻长子的傲慢, 立即派人大大夸奖一番——面对凉州新狼王,就要有这种气势才行!
李泗和长子阿尔野之间的内斗, 不勒将军乐见其成。
而正是这个时候,李泗接触到的人,有些死,有些活。整个漠狄对此严阵以待——李泗逃走, 以原霁的记仇,原霁一定不会放过李泗。
如今原霁的报复来了。
这早在木措的预料中。
让木措烦躁的, 是死的人除了都见过李泗这点外, 毫无规律性。为了捉到原霁, 木措让人放松对李泗的保护。然而一旦放松,李泗身边卫士们便死得多。木措再加强保护,原霁一看没有突破口,便沉寂下去,不再骚扰。
木措花大力气搜索王城中的大魏人,大力捕杀赐死,用各种残酷的手段。次日,躲在暗处的原霁,用同样的残忍手段,将随机捉到的漠狄人的尸首挂在城墙上,向木措宣战。
木措如何做,原霁如何报复。
但原霁沉着气,从来没主动现身过。
原霁的猎杀没有规律可循,便是让木措最头痛的。没有规律可循,便是说即便木措将李泗关在最中间的大牢,四周布满卫士或者没有一个卫士,原霁都可能不出现。
木措为此愤怒:“狼崽子!比原二郎狡猾得多!”
漠狄人与大魏语言不通,他们叫原霁的名字十分困难,便通常用“原七”“凉州狼”这样的称呼代指原霁。
不勒老将军喝着浊酒,砸吧嘴道:“原二和原七不一样啊。我们都知道原七现在就在王城,但我们什么时候见原二孤身犯险过?就你父王那次……原二唯一一次冲动,还搞死了大王。原家这群人,咱们打交道了一辈子,没什么好怕的。”
“大王,将军!”一个武士在毡帘外报告,被领进帐中,他眼中仍流露着无限恐惧。
木措喝道:“怕什么?”
武士压抑着情绪,齿间打颤,面对不勒老将军时,目光微闪一下。武士颤声:“您家中刚出生的孩子,死、死了……”
不勒大吼:“什么?!”
他一拍案木,猛虎般的身形跳起。他大步就向外走,拉着武士嘀嘀咕咕半天。待他回来,他面容铁青,向木措拱手:“大王,一定要杀了原七郎!我家中竟然都能被他混进去,他还杀了我刚出襁褓的孩子……孩子无辜,他太过冷血了!”
木措安抚这位老将军,看得老将军目中泪光点点,他拍拍老将军的肩,忽然问:“听说将军的长子要娶小老婆?”
老将军一怔,然后恍然。他本犹豫不该在儿子的喜事上闹事,何况万一原霁不入陷阱呢,但是想到自己才出生没多久就被弄死的幼子……老将军沉声:“但听大王吩咐!”
木措朗笑点头,他冷酷道:“那就将您孩子死的消息放出去,让整个王城的百姓都听着——凉州狼和我们是敌人,不共戴天!那头狼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满城百姓,谁要敢私藏大魏人,以死罪论!”
一夜之间,为了不被大魏人混淆视听,整个漠狄王城将大魏人士赶出,概不收留。入春后,漠狄仍是阴冷的,大雪连连。这些大魏人士被赶出去后,是死是活,漠狄人盖不关心。
城中仿照大魏所建的酒楼中,一碗马奶酒下肚,扮作漠狄人士的原霁与赵江河坐在二楼上,看着下方大魏人被套着铁索,赶出王城。其余武士去打探消息,赵江河看到下方的百姓被如此对待,拳头捏紧,咯咯作响。
同样漠狄人扮相的赵江河,虎目瞪向自己对面那个沾着络腮胡子强装成熟的老友:“大魏百姓被这么对待,我们也不管?这些百姓出了城,就会被大雪冻死!”
原霁无情:“那也没有办法。”
赵江河:“你!”
原霁:“大魏人深入漠狄,都是在大魏过不下去了,要么是逃犯,要么本就是险中求财,求富。他们进入西域,就应该想清楚大魏朝廷不可能完全庇护他们。我们的处境本就艰难,不应为这些人提前暴露。
“木措在用这些人激我们现身。现在根本不到我们现身的时候。江河,大局为重。我们此来是捉拿一人,震慑漠狄人,多余的事少做。”
赵江河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是身为大魏人,见到自己的同族人流落异乡,被人这般对待,总是难免共情。
赵江河低声:“我们行兵打仗,本就是为了庇护百姓。”
原霁垂着目,他放置在案上的手臂微僵,他的语气却平静如河:“生死无常,我们此行成功,可以救更多的人。江河,我二哥跟我说,做了将军,是要看淡生死的。”
赵江河:“所以一点都不让人接济么?”
原霁沉默片刻后,说:“我让‘十步’去给凉州传讯,我二哥何时能派人过来,又能救多少,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听闻凉州会出兵,赵江河稍微放松下。赵江河便关注起下方事情的起因,正是因为老将军幼子的死亡。赵江河夸奖原霁:“少青,你可真是厉害!我整日与你待在一起,怎么不见你什么时候摸去将军府下的手?”
原霁撩目,长睫颤抖,目光静静看着赵江河,目中带着三分奚落嘲弄。
赵江河:“怎么?”
原霁:“将军府守卫森严,我一个人,虽试图摸过,但没成功摸进去将军府。”
赵江河:“啊?”
原霁手指轻轻搓着酒碗边沿:“一个不足一岁的孩子,我也没心狠手辣到那种程度,说杀就杀。”
赵江河无言,目露疑惑,又恍然。
原霁戏谑喃声:“看来漠狄王庭内部也有争斗,有人趁机挑拨这位大将军和漠狄王的关系,或者……干脆是木措将这位老将军当枪使,来对付我。漠狄内部权力斗争,也很乱啊。”
赵江河:“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问:“那位老将军的长子娶小老婆,这种场所,李泗那混蛋肯定出现,我们去不去?”
原霁:“去吧。”
赵江河凝视他:“你可想好了,漠狄人巴不得你现身,想把你留下。”
原霁目中阴鸷连连,在漠狄一个月的风霜露宿,让他更显酷冷。他轻声:“谁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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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之日,刚解了毒、身体还虚弱的蒋墨和自己的母亲争执之下,终是靠着暴虐的脾气,与他身体的羸弱,赢得了长乐长公主的退让。长乐公主将张望若交了出来,让蒋墨自己处理此事。
蒋墨被关幼萱扶着,披衣靠着床榻,冷冷地盯着张望若进屋来。
关幼萱紧张地盯着张望若,见张望若露出的脸上、手上没有伤口,师姐行走的步伐也与往日无异。关幼萱微微舒口气,露出笑容:“师姐!”
张望若和自己小师妹颔首打招呼后,看向蒋墨。她目中含着一丝笑:“柏寒这是醒了?”
关幼萱明显感觉到自己师姐看过来时,蒋墨靠着自己的身体僵了片刻。关幼萱疑惑的目光看向蒋墨,见蒋墨阴声:“你就知道我肯定会醒?没有被毒弄死?”
张望若笑一声:“自然啊。李泗身上哪来的那么厉害的毒,他要是能弄死一个人,他第一要弄死的就是原霁,或者弄死你母亲、你父亲,都比你这个长安城中的贵公子有用得多。毒下到井水中,长安城中又有天下医术最高的御医们,我便知道柏寒必然性命无恙得保。”
蒋墨被她对自己的鄙夷,气得脸色难看,差点又要吐血晕倒。他强撑着:“那你进去我母亲的牢狱,是何目的?”
张望若想了想,抱歉地看着他:“赎罪啊。”
蒋墨冷嘲:“不是吧?你是怕我醒来,与你算账吧?你那般对我,分明是打算逃走的。但是出了李泗这事,我昏迷不醒,所有人被严加看管,你显然是脱不开身,走不了了。与其我醒后与你要死要活地算账,不如你直接进我母亲的牢狱,我母亲要是把你折腾个半死,等你出来,我的气也消了,不好意思对你下手了。”
蒋墨:“你这个混账!你是为了洗清自己的无辜,你根本不、不……对我一点也不好!”
他语气里的愤怒之余,透着许多委屈与怨苦。他和自己这位老师交手,竟然要绞尽脑汁猜老师的心思……张望若并不像旁人那般敬他的身份,他在她面前,如同被她刷着玩一般。
就连他中毒……他也觉得,她关心的不是他本人的生死,而是他会不会连累别人!
张望若目光闪烁,笑:“我们师徒之间,说这般见外的话做什么。让人看笑话。”
关幼萱果真小心翼翼地举手,试探着加入两人的对话:“师姐,五哥,你们在说什么?五哥,你为什么要和师姐算账?”
蒋墨眼睑颤颤,面上浮现一丝病态的晕红,咬牙切齿:“她心知肚明!”
张望若摸鼻子,望天。
蒋墨心口起伏,道:“张望若,我迟早弄死你!”
张望若向后退一步,靠在屏风上。她勾着眼,冲这个方向笑一笑。她慢悠悠:“来啊。”
在蒋墨动怒前,张望若先说一句话:“可惜你从漠狄带回来的东西不见了,柏寒为了那植物,差点害死我……”
蒋墨恼怒:“你又旧事重提!你总是这招!”
总是拿这招寻他的错,堵他的口!
张望若在小师妹若有所思的凝视下,厚着脸皮继续向下施施然讲道:“植物丢了,某人又要哭啼啼,得不到那微薄的父爱了。父亲对某人失望,柏寒你觉得那人会不会半夜咬着被子哭鼻子?”
蒋墨:“……”
关幼萱不看他,眼中也干干净净,但蒋墨心中生恼,只觉得关幼萱在努力压制自己对他的同情。他自己瞪着张望若的眼神如同喷火,可是他现在动不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对着他笑,蒋墨脱口而出:“你以为我那般傻么?其实我还藏有一株植物!”
此话一出,张望若和关幼萱都齐齐看向他。
蒋墨心中略微生起满意感,他缓缓道:“只是我藏起来的植物……被我藏在了西域。”
张望若和关幼萱齐齐茫然。
蒋墨恼羞成怒,不得不将事情全盘托出:“因为我那时偷了花,放火烧王庭,是想嫁祸张望若。但是我怕不成功,于是等我逃出王宫,我就在张望若曾经住过的王城外的一个小倌馆把花留下了。我心中想着,如果漠狄人查到那里,就还是查到张望若头上。”
张望若:“……你居然还想继续陷害我。”
关幼萱结结巴巴:“小、小……小倌馆?是、是我理解的那个小倌馆么……师姐,五哥,你们在塞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张望若和蒋墨一起沉默,蒋墨时不时阴风阵阵地瞪一眼张望若。半晌张望若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塞外一趟,把你藏起来的植物拿回来好了。那地方,我熟。”
然而关幼萱偏头想一阵子,轻轻摇了头。她咬住贝齿:“师姐,你留下照顾五哥吧。长公主殿下还对你心中存疑,你若此时出塞,朝廷那边都会盯着你……不如,我去吧。”
蒋墨怔忡脱口:“不可!”
他急得咳嗽:“你与张望若又不同!她那般糙,你却是漂漂亮亮的小淑女,你怎能出塞?塞外很危险的,萱萱你不要去。”
张望若也道:“师妹,不如让师兄去。”
关幼萱不向他们说明裴象先身份的敏感,她只仰头对二人笑,眼眸弯如糖水:“五哥、师姐,放心吧。我会先回凉州,与原二哥商量此事,如果原二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但是我能去啊——我有习武,已经学习了很长时间,你们上次不是也见到了么?”
她红着腮,悄悄说自己夫君对自己的疼爱:“而且我夫君给我练了‘女英军’,说回凉州就给我。我回了凉州,这支队伍就能跟着我走了。”
小女郎美目闪烁,望向日光照得雪白的窗棂,托腮柔声:“而且,夫君不就在漠狄么?我万一……能听到他一点儿消息,也是好的。你们放心,我拿到东西就一定将东西带回来,绝不在那般危险的地方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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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中旬,关幼萱告别长安中人,留张望若在长安赔罪并照顾蒋墨,她只身回到凉州,去与原让商量自己出关之事。
同一时间,益州中,一场战事终了,封嘉雪独自坐在帐中。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众说纷纭,只因他们的封将军中途落马,差点被马踩伤。
这般小概率事件发生在封嘉雪身上,未免让人惊疑。
军帐中,封嘉雪脖子、脸上,皆有些擦伤,她狼狈地用手肘撑着案木,手掌托着额头,凌乱长发散下。她这样出神了许久,夜幕深了,外头军士来报:“将军,从您府中专程请来的大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