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甜虚虚一笑,朝二人走过去。
已近腊月,天气愈发寒冷,盛泽宁荼白色衣裘领上一圈绒毛絮,更衬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洁白无瑕。
“我听说你们明日就要走了,这么快?”
盛思甜觑了眼沈青行,没答话,但那意思也太明显不过了。
沈青行顿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衡南闹匪,我早些回去看看情况。”
但他沈家驻守衡阳几十年,衡阳以南几大山岭的土匪都被剿得快要集体从良了,况且他走了,黑袍军还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闹匪之事?
盛泽宁心中有数,并不戳穿,只是笑吟吟地看了看并肩坐着的二人,说:“也好,早些回去,思甜也能早些适应。”
盛思甜舔舔嘴唇,没接话,道:“三哥哥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盛泽宁听得一声三哥哥,微微正了正身子,对她温声说:“就是临别之际想来看看你,再顺便给你送些东西来。”
他抬抬手,示意侍从席年把东西抬进来,盛思甜一看竟然又是几大箱子,局促地说:“三哥哥……”
盛泽宁温柔地笑了笑,道:“南方湿气重,你常居京城,去了之后要好好调理身子,别落下什么病根。”
不光礼物一样多,连嘱咐的话都一样……
盛思甜也不好拒绝,只好点点头,道了谢。
等盛思甜带人抬着东西离开后,屋里只剩下沈青行和盛泽宁二人。
沈青行喝了口已经凉得过半的冷茶,阴着脸说:“既然这么娇贵,就该放在京城养着,非得塞给我干什么?”
盛泽宁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道:“女子都是娇花,去了哪里都是需要静心呵护的。”
沈青行对此嗤之以鼻。
盛泽宁淡笑摇头,随后又给他倒了杯热茶,说道:“你再不喜欢我这个妹妹,她也是你的人了。你如今已经成家,理应收收你那臭脾气。”
沈青行冷哼一声,反问:“我跟她到底谁的脾气更臭,试问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来?”
盛泽宁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悬在暖炉上烤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可如今的长福,性子收敛了许多,试问你与她成婚以来,她可曾耍过什么大小姐脾气?”
沈青行拿着杯子,不屑地说:“就两天而已,能看出什么。”
盛泽宁笑道:“两天已实属不易,换做以前,哪有半日安宁的?”
沈青行横了对方一眼,冷哼:“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盛泽宁顿了片刻:“蒋贵妃逝世不久,她就奉旨出嫁,想必心里多少有些郁结,好歹也是个姑娘,你让着人家一些。”
虽这样说,但以他多年对沈青行的了解来看,他绝对听不进去。
盛泽宁捏着白瓷杯,心里只叹,但愿长福早日恢复些力气,才好应付沈青行。
隔日天初晴,暖阳伴着冷风,汴京城内行人如织,有些百姓听闻沈大将军又要打道回衡阳了,取的还是一位最不得民心的长福公主,便有许多人自行组织围观,有的是为将军送行,有的则是想看看混世二公主的真容。
可惜车辇一路出了城,那马车帘子好像从里面被封上了似的,连个角也没掀开,自然也是连将军和公主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车内,原本宽敞的足够容下三四个人的空间,盛思甜却只分得一个小小的角落。
她黑着脸,忍着眼前横过的两条长腿,后背紧靠着车壁,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撞上去。
打从出了汴京城门那一刻开始,沈青行便歪在蚕丝软垫上,背靠左边车窗,黑靴踩着右边车窗,整个人横在了坐榻上,十分嚣张地把盛思甜憋在原地。
盛思甜忍了许久,道:“将军,你的脚……”
沈青行睁开一只眼,瞅着她说:“挤么?挤就下去。”
盛思甜抿抿唇,不再搭腔了。
沈青行一见她那隐忍的表情,心里简直痛快得不行,嘴角微微一弯。
不过,他现在的姿势真的挺难受的……
半晌,沈青行觉得自己的小腿快要有抽筋的预兆,心说不能再这么强撑下去了,可又觉得,就这么放下来实在太没面子了。
此时,外头的车夫像是收到了他的讯息一般,突然勒了把缰绳。
沈青行身子一歪,幸好他常年习武,不至于摔下榻去,但支起的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正好砸到盛思甜的膝盖上。
“将军,方才不慎撞了石头,您和公主都没事儿吧?”车夫在外头问。
沈青行应了句没事,让他继续赶路。
实则,他的脚搭在盛思甜的大腿上,软软的,一时也忘了挪。
沈青行见盛思甜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的黑靴,又愕然地看着他本人,整个人顿时往后一靠,十分理所应当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本将军累了,捏脚。”
看似稳如泰山,实则是下不来台。
盛思甜眼神飘忽了片刻,想到自己以后还要跟这种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吃喝拉撒全靠他养活,最终强行忍了。
她伸手,隔着厚厚的靴子毫不熟稔地捏着对方的小腿。
沈青行本来也没想让她做这种事,但见盛思甜捏的不痛不痒,又一脸的苦大仇深,嘴也不自觉地贱了起来:“没吃饭呢?”
盛思甜听闻,暗暗加大了力度,她本想把他腿上二两肉都拧下来,可她力气小,又隔着靴子,对方还是武将,所以她的一切努力,对于沈青行而言都和挠痒痒没多大区别。
沈青行手臂枕在脑后,瞧了她半晌,双腿竟完全放松下来也不自知。盛思甜硬着头皮按了半天,小声说:“将军,你真的很沉。”
沈青行听闻,垂下一条腿,道:“那就一只一只地来吧。”
盛思甜:“……”
汴京到衡阳,单是按照行军的速度,十来天便可抵达,但若按如今这样马车赶路,少说也得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盛思甜虽然不晕车,但这副身体到底没有彻夜奔波过,在马车上颠簸得太久,也委实熬不住。好在沈青行还有一点儿人性,见她忍着不舒服没说,反而让队伍停下来歇一歇。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沈家队伍浩浩荡荡近千人,盛思甜从宫里带出来的只有几十,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而对比沈家的人,不论是侍从还是黑袍军,个个儿五大三粗,魁梧挺拔,盛思甜的人往他们中间一站,高下立判。
队伍在松树林间歇息,地上的针叶呈黄褐色,铺得满地松软,随处可见的松果也落了一地,这些东西当燃料生火是最好的。
暮色将近,沈青行决定今晚就在此扎营。
“不找家客栈吗?这荒郊野岭的谁敢睡啊……”
篱落贴着自家主子小声抱怨,但沈青行耳聪目明,还是被他听见了。
他见盛思甜一样的愁眉不展,对她道:“行军打仗的弟兄全是这样过来的,二公主若是在这儿睡不好,可以带着你的人往西走,那儿有一镇子,你可以在镇子上歇够了再跟上来。”
盛思甜瞥见那扎营的人轻车熟路,帐子扎得又快又好,摇摇头:“不了,将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沈青行一愣,旁边扎营的士兵听了,全都埋下头去憋笑。
此时,一名小太监阿文过来,问二公主晚上想吃点什么。
篱落说:“公主身子不适,吃点清淡开胃的吧。”
盛思甜点了点头。
阿文正要得令下去,沈青行却抬手拦住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你,二公主既然嫁到我沈家,自然要吃我沈家厨子做的饭——张遥林!”
张遥林正在生火,突然被吼了一嗓子,急忙把手里的木柴塞给苏峻,起身跑过去:“将军,何事?”
沈青行双手扶腰,颀长的身子微微朝他的方向转了转,视线却仍旧有意无意地落在盛思甜脸上。
“给二公主弄点儿吃的。”
张遥林确实负责行军的伙食和医药不假,但他做的饭都是只要熟了就行,哪里比得上宫里厨子的手艺?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沈青行的脸色,不敢违背,只好点头应是。
他刚要转身,又听沈青行说了句等等。
“二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得好好儿补补,叫弟兄们去猎点儿兔子山鸡什么的,要烤得滋滋冒油,再给二公主送来。”
张遥林苦着脸说:“那、那要是不冒油怎么办?”
他就是个充数去烧饭的,哪儿来那么大本事?
沈青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冒油的你吃。”
张遥林竟一时分不清是嘉奖还是惩罚,矛盾不安地走了。
这边篱落却站不住了,沈青行这番举动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公主,这才出汴京多久啊,还没到衡阳呢,他就这么过分,那以后还了得?
她拉了拉盛思甜的袖子,急道:“公主……”
盛思甜当然也看出来这沈青行就是故意刁难她,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盛思甜,就算想发脾气,此地此境,她也没有底气发。
而且她若是当众和沈青行吵起来,原本是她占理的,但叫沈家人看去,反而会把她的臭名声坐实了。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一味忍让,这沈青行却再三地得寸进尺,他到底图什么?
第6章 欺负
半个时辰后,张遥林送来一只烤鸡和一只兔子,这是他众多作品当中唯二满足沈青行条件的两样了。
收到沈青行眼神示意后,张遥林把鸡和兔子都给了盛思甜。
盛思甜一手拎着鸡,一手拎着兔子,见那焦黄的外皮表面正往下滴油,原本就不大舒服的胃更觉黏腻。
但她注意到沈青行眼中不加掩饰的得意,顿时咬了咬牙,让篱落回马车一趟。
片刻,篱落带了两盒山楂干和酸枣片,以及一点淡酒过来。
盛思甜对沈青行道:“我胃口小,和篱落吃这一只山鸡就足够了,兔子还是将军你吃。”
沈青行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多了一只烤兔子。
他心中不屑,扯下兔子腿便咬起来,他吃什么无所谓,盛思甜吃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篱落在旁边端着果干,又给盛思甜倒了杯酒,盛思甜咬一小口烤鸡,细细咀嚼完了,又吃一点山楂解腻。那酒也是她特备的青梅酒,不过很淡,不轻易醉。
沈青行一边盯着她,一边啃兔子,啃着啃着,喉咙好像被油脂糊住了似的,忍不住皱眉清了清嗓子。
盛思甜像是刚刚才注意到他,抬头问:“将军,腻吗?”
沈青行舌尖舔舔嘴唇,淡然道:“不腻,正合我胃口。”
盛思甜听罢,点了点头,继续吃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