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抽一口凉气,转头紧紧盯着顾梧,低声道:“真是你做的?”
顾梧歪着头,道:“是啊。”
林奴儿头皮发麻,面如针刺,脊背上如有一个刺球儿陡然滚过,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咬牙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杀他?”
顾梧也低声回答道:“因为他之前害我。”
林奴儿追问:“害你什么?”
顾梧道:“他是别人派来的,设计害我坠马的。”
林奴儿震惊地睁大眼睛,问道:“你记得?”
顾梧点点头:“记得了。”
“你——”林奴儿想说什么,又收了声,只是看着那尸身,道:“那也应该交给官府,你杀了他做什么?”
顾梧神色无辜道:“一时太生气,没忍住。”
林奴儿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免得自己被气死了,她道:“现如今应该怎么办?你杀了他,再没有人证明,当初他受人指使害你坠马的事情了。”
顾梧道:“为什么要证明?我知道就行了。”
林奴儿气道:“你知道有什么用?谁相信?”
顾梧不解地道:“我说的话他们都不信,那为什么一个罪犯的话,他们却会信呢?”
林奴儿张口结舌,她立即道:“这不一样,总要有人来证明你的话是对的。”
顾梧却道:“不需要人证明,我就是对的。”
林奴儿这时候才意识到,顾梧如此自负,他甚至不在乎别人的想法,顾梧见她表情震惊,立即安抚道:“我刚刚问了他,他还说了谎,这种人留着也无用,他以后还会再说谎骗人的,如何会替我证明?”
林奴儿问道:“你问了他什么?”
顾梧道:“我问他,是谁指使他来害我的,他说是诚王。”
林奴儿一惊,道:“你怎么知道他在说谎?”
顾梧忽然笑起来,道:“因为诚王绝不敢动念头害我。”
林奴儿有些不解:“为什么?”
顾梧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如果他害了我,那个秘密就会被天下人知道了。”
林奴儿:……
她盯着顾梧,忽然道:“王爷,你不傻了啊?”
顾梧眨了眨凤眸,道:“我好了。”
林奴儿冷笑道:“不装了?”
顾梧拉着她的袖子,笑眯眯道:“我没装啊。”
正在他们说话间,那边柴永宁小心翼翼地靠过来,问林奴儿道:“王妃娘娘,现在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顾梧忽然道:“报官府。”
林奴儿和柴永宁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失声叫道:“报官?”
顾梧理所当然地道:“死了人,当然要报官。”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待发现杀人的竟然是当今的秦王殿下,都十分震惊,办差的衙役不住擦汗,颤着声儿道:“请、请王爷和小人走一趟。”
顾梧倒是没怎么反抗,林奴儿蹙起眉头,盯着他,道:“顾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觉得今日这事情,实在是荒唐,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顾梧竟然真的在琼楼里杀了人,还要被衙役带去官府。
就仿佛事情蓦然之间拐向了完全不可预测的方向。
顾梧看了她一眼,忽地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起来时凤眸弯起:“奴儿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林奴儿心中气急,冷着脸道:“我一点都不会担心的。”
话虽如此,最后她还是陪着顾梧一道,目送他入了官府的大门,夏桃忧心忡忡道:“娘娘,这……这么会这样啊?”
林奴儿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想问你们,王爷在他撞坏脑子之前,也是这么个模样?”
夏桃连忙摇头,蹙着眉道:“不是的,娘娘有所不知,王爷从前脾气很谦和,待人礼让有加,从不与人起争执,就连拌嘴的事情都没有。”
夏桃说的话,很符合林奴儿想象中秦王的形象,她想,顾梧本该是那个样子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斯文有礼。
但是今日所见,完全推翻了她心中的预想,林奴儿脑中不期然,又回忆起慈宁宫中的那一对万寿鸟,还有南大街的巷子里,顾梧摔死那只恶犬时狠戾森冷的眼神,沾了满身的鲜血。
林奴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心头掠过浓重的影子,她想,又或许她看见的这个,才是真正的顾梧,顽劣狠戾,残忍冷酷,他全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只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
乾清宫。
梁春正捧着药碗给景仁帝喂药,景仁帝皱着眉,嫌弃道:“朕自己来吧。”
梁春连忙将碗递给他,一边觑着他的脸色,景仁帝吹了吹药,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看半天了,一把年纪怎么倒扭捏起来了?”
梁春忙陪着小心道:“奴才方才得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皇上是想听哪个?”
景仁帝喝了一口药,道:“苦尽甘来,就先听坏的吧。”
梁春放轻了声音,道:“方才有人来报,秦王殿下今儿在青楼里头杀了个人,如今在府衙里头关着呢。”
景仁帝舀汤药的手一顿,整个人都不动了,梁春忙道:“皇上,您没事吧?”
景仁帝一抬手,道:“朕还承受得来。”
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药,道:“好消息呢?”
梁春道:“王爷说,他如今已经十岁了。”
景仁帝噗地一口药喷了出来。
第60章 “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是这么说的?”
景仁帝瞪着梁春, 连药都忘了喝,梁春小心道:“据说确实是王爷亲口所言。”
“痴傻之症还能这么个好法?昨天五岁今天就十岁了,明天是不是十一岁?”景仁帝把碗往托盘上重重一放,气道:“把他给朕叫来!”
虽说顾梧如今在官府, 但是当今天子要见人, 没有谁敢拦着, 府尹也巴不得把这一尊大佛快马加鞭送入了皇宫, 这烫手山芋着实棘手得很, 一个弄不好, 他的官帽都要保不住了。
林奴儿得了梁春的消息, 赶到乾清宫时, 顾梧正在挨训, 景仁帝冷着脸斥责道:“谁给你的胆子, 敢当街杀人?你以为你是谁?”
顾梧辩解道:“儿臣没有当街杀人,儿臣是在屋子里杀的。”
“你——”景仁帝捂住心口, 急剧地喘息了两下,梁春连忙上前给他抚背顺气, 劝道:“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秦王殿下也不是故意的。”
“放屁!”景仁帝瞪着眼,骂道:“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不小心的?你一个不小心把人的脖子拧断给朕瞧瞧?”
梁春登时闭了嘴,他哪儿能有那力气?
景仁帝继续骂顾梧:“你还挺骄傲?”
顾梧茫然道:“儿臣没有骄傲。”
景仁帝深呼吸,颤抖着手指着他,对林奴儿气道:“你教训教训他,这五岁真是没白长,幸好只有十岁,若是脑子真的好了, 岂不是要把朕活活气死?”
林奴儿:……
顾梧转过头来,高兴地唤她名字:“奴儿,你来啦?”
林奴儿不理他,只径自向景仁帝行礼请安,景仁帝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顾梧面上的高兴又转为忐忑,不住地拿眼睛看她,试图走过来,被林奴儿以眼神制止了。
见他这般模样,景仁帝的心里诡异地好受了一些,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当初随随便便挑来的儿媳妇,竟然治得住这个小魔星,真是多亏他的英□□眼。
景仁帝又对林奴儿道:“朕将他交给了你,你就该好好管教于他,今日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亦有脱不开的干系。”
一听他要责备林奴儿,顾梧顿时急了,道:“和奴儿没有干系,是我故意避开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哦?”景仁帝把矛头对准了他,肃容道:“她身为你的妻子,却连你的行踪都不知道,这就更不应该了,相夫教子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
顾梧硬邦邦道:“子不教,父之过,儿臣如此,父皇不是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吗?”
景仁帝气得当即抓起药碗就砸过去,指着他道:“孽子!”
梁春也连忙替他抚背,一边小声劝道:“殿下,您就少说几句吧。”
他不住以眼神示意林奴儿,林奴儿只好开口道:“王爷,您先出去吧。”
顾梧急了:“奴儿。”
林奴儿却不看他,他面上露出几分失望和无措来,梁春劝道:“王爷,您先听王妃娘娘的吧。”
顾梧失落地离开了正殿,景仁帝也终于顺过气来,对林奴儿问道:“他说他如今十岁了,你觉得可是真的?”
林奴儿当然不信,但是她想起顾梧方才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来,犹豫了一下,道:“他的行为举止与从前确实有些不一样。”
“这么说,是真的了,”景仁帝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朕也听太医说,有人痴痴傻傻数十年,一夜之间变好的,但是这几岁几岁往上长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梁春适时地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秦王殿下是皇上的儿子,福缘深厚,保不准就是因为有您的真龙之气护持,才能早早痊愈呢。”
景仁帝哼笑一声:“那朕可真是自讨苦吃了。”
他指的是方才被顾梧接连几句顶撞的事情,梁春又道:“王爷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不懂事,皇上您别往心里去。”
景仁帝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林奴儿,道:“你先给朕好好看着他,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至于他之前说,杀的那个人曾经害得他坠马的事情,朕另外派人去查。”
林奴儿道:“是,儿臣知道了。”
她又问:“那王爷他……”
景仁帝想了想,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朕自然要给旁人一个交代,梧儿暂且不能回王府。”
林奴儿问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他?”
景仁帝道:“让他去禁庭待一阵子,磨一磨性子,给朕把这狗脾气磨平了再说,至于他以后有什么异常之处,记得及时告知朕。”
林奴儿答应下来,景仁帝面露几分倦色,摆了摆手,道:“你去看看他吧,好好管教。”
林奴儿:……
这似乎是您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