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淙淙流水自桥下淌过,容央在桥上驻足,抬头看一眼雨幕外高耸的庙宇。
雪青知她心结所在,提议道:“反正都来了,不如顺道去寺里一拜,等雨彻底停后再回府吧?”
这提议确合容央心意,当下一行人往寺中行去,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前往普贤殿敬香礼佛。
普贤殿坐落地势最高的小山,松深径幽,专供京中贵人礼拜。大抵是因雨久不歇,今日入寺的香客鲜少,容央去时,殿中并无外人。
雪青把点燃的三炷香奉上,容央持香在菩萨像前跪下,阖上双目,诚心祷告完后,礼拜,上香。
此时殿外雨势转小,主仆三人便前去偏殿等候,荼白倒上寺中的热茶给容央驱寒,感慨道:“上回来时,殿下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今日来,便成了初为人*妻的新妇,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雪青笑道:“更意想不到的是,殿下的良人竟然就是上回护送的褚将军。”
荼白直点头:“可见这兴国寺乃是殿下的福地,缺什么来什么。由此观之,殿下刚刚向佛祖许的愿望,定然也能得偿所愿。”
雪青揶揄她嘴甜,容央喝了口热茶,道:“这么虔诚,你不妨也去许一个愿。”
荼白立刻道:“那奴婢就许一个让佛祖保佑殿下心想事成的愿。”
容央笑,把茶盅放下:“亏得你不是个男人,不然就凭这张嘴,不知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荼白连道不敢,容央看一眼窗外雨景,蓦然叹道:“要是那人也有能这样甜的一张嘴,也就不枉我今日替他敬香礼佛了。”
边上两人相继领会,殿下刚刚所许之愿,果然是跟驸马相关,一时欣慰不已。
自上次端午回侯府小住后,两人明显感觉殿下和驸马的关系有所改善,特别是初八那天夜里,驸马把殿下领回府时,二人并肩慢行的情形实在是璧人一对,令人悦目赏心。
虽然分居的事实暂时没有改变,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冰释前嫌、相亲相爱绝对不成问题。
雪青因道:“男人嘴太甜,多少就会沾花惹草,要奴婢说,还是驸马这样行胜于言的,更长情可靠。”
容央哼道:“就知道你们会替他说话,天天胳膊肘往外拐。”
二人啼笑皆非。
不多时,窗外云销雨霁,主仆三人离开普贤殿,正欲往山下行去,倏而一阵疾风吹来,小径上松叶残雨簌簌。容央忙驻足,示意雪青撑伞,目光转动间,定格在殿前东侧的六角亭内。
大殿前石基开阔,那座六角亭临山而建,有古松遮掩。先前来时,因雨幕重重,三人并未留意那亭中有人在内,此刻定睛,不由一怔。
微光自云隙间漫射而下,松影薄薄的小亭内,有人茕茕孤坐,其挺拔侧影,轩然眉目,竟跟褚怿有六分神似。
荼白道:“殿下,那不是侯府的四爷吗?”
容央眨眼,终于明白为何对亭中人有似曾相识之感,正惊讶,褚晏看过来,扬唇一笑。
他似早知道三人在那儿,意态从容地起身,向容央遥遥行了一礼。
容央忙回礼,蓦地想到什么,向六角亭走去。
褚晏对她的前来颇感意外。
“四叔也来寺中祈福?”容央止步亭外,眼神莹澈,笑容灿烂。
褚晏淡笑:“不是,闲得慌,随意逛逛。”
容央微微扬眉,目光自亭外略过,普贤殿是兴国寺内地势最高的殿堂,这六角亭临山而砌,展眼瞻去,阖寺群山尽在眼下,就连明昭帝姬建在后山的别院都可领略一二,视野开阔如此,的确是个消遣时光的好地方。
不过……
容央曼声:“四叔有闲,那看来朝中之事,已大半尘埃落定了?”
褚晏明白她的来意了,唇角弧度越大:“大局已定,只是内侄尚有些琐碎之事亟待处理,所以仍在奔走。”
容央眼珠微转,褚晏体贴地给她解惑:“不过也就这一两日了,他若想快,今夜办完也是有的。”
微光中,那双清莹妙目一亮,容央点头道:“那倒也不必如此匆忙,毕竟是朝中大事,忙中出错可不好。”
褚晏笑道:“殿下果然贤内助,悦卿能有殿下相伴,他日定能有所成就。”
容央对这份恭维颇为受用,微微一笑后,颔首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发现什么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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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求欢
这一场夏雨来得痛快, 走时也十分潇洒, 帝姬的车驾驶入城区时,天上又是彩云灿日,熙攘人潮再次把京中嚷得热气腾腾的。
容央特意吩咐拐去杨楼街的五味斋一趟,买了一盒蜜糕回府。
晚膳时,褚怿没来,容央对着那盒糕点发了一小通脾气, 在荼白的伺候下前往新修葺的浴室沐浴。
这浴室是大婚后第二日容央下令修建的,规模风格皆搬自禁廷的玉芙殿, 并无一处不合她心意,然今夜这场“首浴”的效果似乎并不大理想, 不过半个多时辰,容央便嚷嚷着回了主屋。
回去后,燃灯如昼, 容央坐在内室靠窗的贵妃榻上,手执一本小书就灯浏览。伺候的小丫鬟看她兴致如此, 水果凉水轮流地呈上。
容央把眼睛从书页里挪开,朝小案上那一包原封不动的蜜糕看去一眼,扬声:“几时了?”
小丫鬟道:“回殿下, 刚刚戌时二刻。”
容央蹙眉。
怎么才戌时二刻?
容央又把眼睛挪回书页里,看了一眼后,把小案上那杯金橘团①拿过来喝了一大口,浇熄火气。
一个时辰后。
容央“啪”一声把书本摔在榻上:“下去,我要睡了。”
底下人悻悻然, 鱼贯而退,容央起来又坐下,最后瞪着小案上那包蜜糕,气咻咻地拆开。
一叠蜜糕在烛灯下码得整整齐齐,块块金红诱人,容央拿来一块咬下一口,咀嚼两下后,嫌恶地道:“腻腻歪歪,有什么好吃的!”
刚骂完,耳后一道声音低低落下:“什么腻腻歪歪?”
容央转头,来人一袭深绯曲领窄袖公服,佩鱼袋,踏皂靴,虽目藏惫色,然整个人依旧英俊挺拔,薄唇微微勾着,一脸坏样。
可不正是她等了一晚上的那人么?
容央握着那半块蜜糕,冷哼一声,不应。
褚怿双眼把她和蜜糕一扫,最后定格在那沾着糕屑的嘴上。
这模样……怎么有点像只偷腥的小猫?
且还是被逮着后,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那种猫。
褚怿唇峰扬起来:“殿下吃我爱吃的蜜糕。”
容央立刻把手里那半块丢回小案上:“当我稀罕么?”
啧,果然是理直气壮。
褚怿上前就坐,把那半块拿过来吃了。
容央看得一怔,转开眼:“朝中的事忙完了?”
褚怿点头,半块吃完,又去纸包里捡:“二相下狱,该过的程序、该搜的罪证都已办妥,只等梁桓生抵京后一并审判。”
朝中一下垮掉两位肱骨,风浪之大可想而知,想要在朝夕之间解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这二位背后又不知暗藏着多少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明是金坡关一案,暗是武官在夹缝中的负隅抗争,最大的对手,从来就不单单是范申和上官岫。
容央想起下午明昭帝姬在兴国寺后山质疑父亲的话,试探道:“如果梁桓生回京后如实招供,范申和上官岫的确设计戕害国军,攘夺军权,官家会如何处置他二人呢?”
褚怿似有些意外她会把这种朝堂事问得这样细,唇角勾一下,不答反问:“殿下希望官家如何处置?”
容央被问住,直愣愣答:“什么希不希望……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
慢慢回过味来,哼,还想探我口风,看我是不是向着你褚家人是么?
褚怿淡哂:“看最终定的罪名,轻则褫权革职,刺配边疆;重则枭首株连,满门抄斩。”
容央骇然,这一轻一重之间,差距还真是天壤之别,不过转念想到褚家军整整六万人葬送金坡关,大鄞因战败而被迫答应和亲,又深觉就算是后者,也似乎不足以平息人心中的怒气。
更何况,那二位的确是父亲最青睐、最倚重的朝臣,被从轻发落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容央抿唇:“如果到时候只判了最轻的……你心里,是不是会很难过?”
褚怿正咬着一块蜜糕,闻言长睫垂落,嗯一声,声音静无波澜。
容央心里却被搅得乱糟糟的,托腮而叹。
褚怿看她一眼:“叹什么气?”
容央抠着油纸:“我也会很难过。”
褚怿瞳仁微亮,容央坐直,申明:“别误会,不是因为你难过,所以我难过。我是为正义而难过。”
褚怿咽下嘴里甜滋滋的蜜糕,笑。
容央看回他:“四叔呢?杀降的事,父亲可有责罚?”
褚怿答:“罚俸半年,降职三级。”
骠骑大将军是从一品武官职,降三级,那便成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这处罚,可不算轻了。
难怪今日会在兴国寺里碰上无所事事的褚晏,分明是受人算计迫害在前,折腾到最后,反成了第一个被处分的那个,他心中的苦闷郁悒,一定是很难以排遣了……
容央叹息,便欲劝慰一二,抬眼见对面人又在往纸包里掏,不由恼道:“你怎么还在吃?”
褚怿:“?”
容央看那一摞蜜糕都见底了,匪夷所思,他一个大男人一口气吃这么多甜腻腻的东西,就不嫌腻味、不觉害臊么?
容央立刻把剩下的一小摞包起来,振振有词:“不能一下吃那么多甜食。”
这话很熟悉,褚怿恍了下神,唇角笑意渐暖,偏又在她系绳时伸指压住。
容央怒视过去。
褚怿道:“有人曾跟我说,越是喜欢,越该放肆。”
容央对上他深黑的眼,极快反应过来,所谓的“有人曾说”,可不就是那次泛舟垂钓后她对他说的?
心里顿时虚了三分,容央嘴硬道:“我倒认为另一人说的更有道理,越是喜欢,越该节制。”
褚怿哑然失笑,眼神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