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行人就抵达最近的城镇,陆徜带着明舒与陶以谦等人押着山匪去了衙门,再出来的时候,明舒掂着手里的十两银子乐不可支。
歇过一夜,翌日清早,众人再度上路,这一程直抵汴京。
暴风雪过后,天气晴好,再没出什么异常,路上也顺风顺水,不出四日,繁华的京城近在眼前。
“明舒,快看,汴京近在眼前。”陶以谦策马奔出一段路后折回,遥指前方道。
经过数日相处,陶以谦与明舒已是熟稔到直呼其名的地步。
“真的?”明舒扶杆远望,满目神往。
“快进城了,你想不想骑马?”陶以谦勒马缓行于陆徜的马车旁,将手中马鞭倒握递向明舒。
明舒自然是想的,她见陶以谦一路策马无比潇洒,早就艳羡非常,但……她悄悄看了眼陆徜。
阿兄定然不会同意。
“陆兄放心,我给令妹牵马,定保她安全。”陶以谦见状替明舒向陆徜求情。
陆徜心里是拒绝的,话到嘴边被明舒满怀期待的眼神给望了回去,只不言不语的看着她。明舒深谙陆徜的脾气,知道他没制止就是默许,欣喜非常地接过马鞭,已跃跃欲试。
陶以谦这匹马性格温驯,通体雪白毛色光亮,任由明舒爬到背上。陶以谦握着马缰站在马前,朝弯下腰的明舒叮嘱骑行要点。明舒头巾滑落,露出小半张脸,遮不住的鲜艳颜色,与年岁相当又眉清目秀的陶以谦往那一站,活脱脱就是话本里的俊秀公子俏娘子,小情人般的登对,吸引了路上不少目光。
陆徜心里不知哪块地方忽然不舒服了,那边陶以谦叮嘱完明舒,见陆徜直勾勾盯着他们这里,只当陆徜也想策马,他有心讨好,便道:“陆兄也想策马?要不我让手下人替你掌车,你也活动活动筋骨?”
“如此,多谢。”看着正拿脸狂蹭马鬃的明舒,陆徜出人意料的同意了。
陶以谦的手下很快前来接替陆徜驾车,陆徜跳下马车,径直往明舒处走去,陶以谦笑眯眯正要给陆徜安排匹马儿,怎料陆徜走到二人身边,道了声:“不必麻烦。”便从他手中接走了缰绳,当着陶以谦的面翻身上马,坐在了明舒身后。
“我带她跑一段,劳烦陶公子替在下看好马车。”
语落,陶以谦还没反应过来,陆徜信手扬鞭,马儿纵出,只闻明舒一声欢悦的呼喊,白马绝尘而去,留陶以谦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的灰——不对啊,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衣袂被风鼓得猎猎作响,两侧风景拉出残象,明舒兴奋非常,头巾被风吹落,飘散满头青丝。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明舒,我们到汴京了。” 陆徜的声音自她脑后传来,透着隐约的兴奋,是他难得的少年意气。
汴京,终于到了。
第17章 心动(抓虫)
临近城门,陆徜将马速降下,带着明舒领略汴京城外风光。
汴京的城门要比明舒这一路上路过的所有城门都繁华热闹。城门外支着给过往旅人歇脚的香饮摊,桌椅露天而放,坐着几个互相拱手道别的人,旁边吆喝着的是卖胡饼的人,还有扛着糖葫芦的小贩来回走动,遇到带娃的人就故意逗留片刻……城门处人来人往,驼队的铃声悠扬响起,一行商队缓入城中,里头混着金发碧眼的外域美人,看得明舒得直了眼眸。
“阿兄,快看!”明舒忽然激动地攥住他的手臂。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陆徜瞧见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都自动让到两边,喧天锣鼓声中走出的一队人。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郎君,提灯抬箱的执事,八人大轿紧随其后……
“送嫁的队伍!好热闹!”明舒贪玩,兴奋非常地转过头。
陆徜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见她颊色泛红,两鬓发丝被风吹乱在颊边,一双眼璀璨如星,不由自主伸手理她鬓发勾到她耳后,笑问:“想嫁人?”
“阿兄不想娶妻?”明舒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对陆徜的动作毫无所动,只觉得阿兄这一刻格外温柔慈爱。
陆徜理完她另一边鬓发,手忽然停在她耳畔,脸上的笑也渐渐凝固——他在做什么?
纵然是兄妹,这举动也逾越了。
从刚才到现在,他都做了什么?
他从陶以谦手里抢来马,与她共骑,陪她同看汴京繁荣,心情跟着她起伏,甚至做出这样温存的动作。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好似那手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阿兄?”明舒见他怔住,纳闷地唤他。
陆徜惊醒,飞快收回手,从马上跳下,改为牵马步行,马背上的明舒疑惑地看着陆徜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
陆徜这脸,也变得忒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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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朝迁徙相对自由,百姓出行无需路引,加上陆徜又有府学的举荐信,江宁解元的身份让他很快就通过城门。马车已经换回来,明舒照旧坐在陆徜旁边东张西望打量繁华上京。
陶以谦打马跟在马车旁边,仿佛要将刚刚错过的机会找补回来般,不遗余力地介绍起汴京风光。
“汴京有八景。城东南的繁台春色,最宜春日携酒踏青,尽赏春色;东北铁塔行云,塔有十二层,层层登高,所见之景皆不相同,登高最高处,便有踏云飞霄之意,故称行云;隋堤烟柳,最适合像你这样的小娘子携伴游玩,往那柳下一站,就是幅画……”
“那这个时节呢?”明舒听得入神。
“这个时节最宜去梁园,梁园雪景为天下一绝。”陶以谦竖起拇指,也露出神往的表情来。
其实他也头回进京,不过他在来之前就打听清楚汴京好玩好吃的去处,虽然是掉书袋般的介绍,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明舒面前显摆。
“陶公子,你这是打算跟到我家去?”
明舒正听得津津有味,陆徜突然插话。陶以谦倏地闭嘴,明明两人年纪所差无几,也不知为何他在陆徜面前总不自觉矮上一头。陆徜那目光,活像他要拐带他妹子一般,天地可鉴,他陶以谦可从没那样龌蹉的念头!
“呃……”被陆徜一语惊醒的陶以谦终于发现已经走到岔路口前,自家的镖师已经走向与陆家兄妹相左的路口,镖头正无奈地看着差一点就跟着陆家马车走失的他。他脸色一红,拍着自己的脑袋讪笑道,“瞧我,光顾着和明舒说话,忘了瞧路。不知陆兄在京城何处落脚,还盼告知,待改日在下登门拜谢……”
陶以谦话没说完,陆徜已然扬鞭加速驱车前行,声音远远飘来:“不必了,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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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把陶以谦那牛皮糖赶走,陆徜心情微悦,带着曾氏与明舒找了间食肆用饭。
食肆门口挂着厚重毡帘,里头不大,食物的香气伴着腾腾热雾,显得无比暖和,明舒搓搓手,扶着曾氏挑定桌子坐下。陆徜先要了三杯阿婆茶,才问二人要吃什么。店是小店,做的自然也是平头百姓常吃的饼面羹汤,最终三人各要了一碗面,一碟馓子。馓子拧成细麻花炸得金黄酥脆,掰碎后泡在面汤里,是明舒最钟情的吃法。汤用羊骨熬成,加了香料去膻,汤鲜味美,手擀的面条上浮着片好的羊肉再洒上葱花,是三人赴京这段时日来吃得最舒坦的一顿饭。
明舒爱肉,拿羊肉混着馓子同食,简直是美得她七窍飞仙,没几口那肉就吃完,忽然间有筷子斜来。明舒抬头,发现陆徜没怎么动筷,却将铺在面上的羊肉原封不动地全夹到她碗里。
“我不爱吃肉。”瞧见明舒目光,陆徜解释了一句,很快垂头大口吃面。
明舒又看曾氏。
曾氏慈怜地笑道:“快吃吧,你哥哥疼你。”
明舒心头大暖,甜甜“诶”了声,欢欢喜喜继续吃面,只将这好记在心里。他人待己三分好,日后还以十分,她打定主意,要帮衬母亲与兄长。
一时间三人各自吃完,明舒的胃口很久没有这么好了,连面汤都喝得干净,肚子吃得圆鼓鼓才抬头,一抬头发现陆徜又盯着自己看。陆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从前在家中,一顿饭九道菜起,就这样她还跟小鸟啄食似的左挑右拣每样就吃一两口,把大家闺秀的架子拿捏得死死的,如今跟着他,一碗面也吃得尽兴,是他委屈她了。
“别动!”明舒可不知他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忽然轻喝一声盯紧了他。
陆徜不解,只看见明舒逼近的脸,他莫名跟着一紧,她缓缓抬手,指尖往他唇角探去,指腹倏地扫过他唇角……
“看,葱花。”明舒笑眯眯地展示着指腹上捻下的葱花,想要取笑老是一本正经的陆徜。
陆徜从耳根慢慢红上来,她指腹拂过时如同细羽薄动,最是磨人。
“陆明舒!”
明舒没想到陆徜会生气,他沉着脸呼她全名,神情看起来有点凶。
“以后说话就行,不要动手动脚!”陆徜道。
“?”明舒怔了——这话说得,跟她是个好色之徒一般。
“男女有别。”他冷道。
“我们不是兄妹吗?”明舒辩道,又扭头望向旁边那桌客人——她也没做什么吧?别人家的兄妹不也是这般亲厚的?
陆徜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隔壁桌的一家四口,其中两位恰也是兄妹两,妹妹正搂着哥哥的腿撒欢,哥哥一勺勺喂妹妹吃饭,父母坐在一旁欣慰看着,十分合家欢的画面,只不过……
人家的哥哥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妹妹也不过五六岁稚龄!
“就算是兄妹,如今都长大了,也该知道分寸,懂得避嫌。”陆徜收回目光,强硬道。
明舒也生气了——她不知道兄妹该如何相处,但他先前待她,喂过饭,擦过嘴,抓过手……怎么他做就不用避嫌,到她这里就成了没有分寸?
“阿娘!”明舒转头就找曾氏,“你看阿兄,说一家人不要见外的是他,现在又怪我太不见外,哪有他这样的!”
双重标准玩得溜溜!
曾氏本正喝茶看他两吵嘴,半点没有劝和的意思,被明舒这么一撒娇,马上虎了脸冲陆徜道:“你冲你妹妹凶什么?第一天做人兄长吗?不知道好好说话?”
陆徜被亲娘怼得无言以回,他母亲这质问显然话中有话——要认她为妹是他,那就得当好一个兄长!
“我去结账取马车。”陆徜不和这娘两争执,索性起身结账。
踏出食肆,被凉风一吹,陆徜冷静下来,开始迷惑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而先前几次,都是因为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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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肆里拌了几句嘴,明舒也恼上了,堵气不理陆徜,马车行到目的地也不出车厢,只躲在车里听陆徜与人交涉。
在决定赴京之前,陆徜已经托人问好京城的房子,只等到了交完租金就能入住,只可惜这一路上波折不断,他比原来预定的时间整整晚了近一个月才到汴京,屋主等了数十日后将房子另租他人。
“实在对不住。”帮助陆家母子找房子的是旧年在长康巷的邻人,遇到这样的事他心里过不去,口中不断道歉。
眼下已近年关,要想找到合适的屋子租赁已十分困难,陆徜只能一再拜托邻人。邻人想了想方道:“也不是没有,我倒是知道有户人家有空房租赁,只是那房子稍大,租金要比先前给你们相中的那间高了两倍。”
两倍……这超出陆徜预算太多。
陆徜攥攥手,眼瞅着再有三日就到年三十,咬咬牙刚要点头,马车里突然伸出玉白的手,抛了样东西过来。
陆徜信手接下——是个钱袋子。
袋里装着先前缉拿盗匪所得的那十两银子,由明舒保管着。
这人还堵着气不和陆徜说话,倒把银子扔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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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租下房子,陆徜在邻人陪同下见过屋主,看好房子,签了契约交完押银,很快拿到了钥匙。
虽说租房子的花销让银钱所剩无几,但看到房子的那一刻,陆徜却又觉得这钱花得值。都是沿街的两层阁楼,便宜的那套只有一厅一室,陆徜年后要去京城的松灵书院备考,这套房原只预备给曾氏住也够,但如今添了明舒,一间寝室就不够了,现在寻的这套倒刚好解决这个问题。
一楼是灶间厅堂净房,二楼是隔开的一大一小两间房,小的那间正好给明舒,不必再委屈母亲与她二人挤在一间屋里。
“这两天你先与母亲同住,开年我去松灵书院,这间屋就留给你。”陆徜对这套阁楼颇为满意。
“哼。”明舒不领情,还记着仇,扭头走了。
陆徜摸摸鼻子,出门搬行李。
待他将箱笼尽数搬到楼上再下来时,明舒已经笨拙地打来水,正小心翼翼地抬到楼上擦拭家具,陆徜见状上前要帮,她又拂开他的手:“不用,避嫌。”
“……”陆徜默。
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记仇!
一个箭步追上她,他从她手中抢过桶:“是我失言。明舒大小姐,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一回成不?”
明舒听不得“大小姐”这称呼,一听气就消了大半,冷面露笑,让他提着桶上楼,道:“就放在床边吧,我擦床,你去帮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