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那几个采买太监,你都私下打听了吗?”
“二十四监各自都有去民间买办的职务,这是个肥差,向来也没多少担忧,拿钱办事,得空了还能扣点下来私拿,像这次的采买太监是内织染局的,二十四监里,属内织染局和后宫最临近,宫里的那些娘娘,身上穿的、用的布,无一不是出自内织染局,”周宴说。
温水水躬身坐到他对面,手点着桌角,“内织染局的主管太监是哪个?”
周宴手一放,将清单按在桌上,凝重道,“主管太监叫刘笺,原先是跟着燕妃娘娘,后来燕妃娘娘升了位份,他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一监主管。”
温水水微觑起眼来,这个燕妃有意思,从一个丫鬟爬到如今的地位,明弘帝瞧着对她甚是宠爱,这底下人仗势欺人也能理解,但欺到她头上就不舒坦了,总归是要燕妃让道的,她断断不能忍了这口气。
她拿过清单来看,密密麻麻的标着各类丝绸布匹,她笑,“这钱咱们先掏了,回头记在账簿上,让刘笺一分不差的拿回来,他若敢不拿,我有办法让他从内织染局的主管位置滚下来,没准,还会牵连到他主子。”
周宴两边胡子笑得飞起,“有您这句话,小的也放心去做了,毕竟赔本的买卖,小的实在不想乱花钱,咱们自家有吃有喝,犯不着送钱还给人当狗使唤。”
温水水眼眸放柔,揣着手和他道,“周叔,让底下人去江都吧,你身子骨比不得年轻时候,京里的当铺也缺不得人。”
周宴憨实道,“就怕遇着截货的。”
温水水朝后边瞅,尘荼隔门边坐着逗鸟,她叫道,“尘荼快过来。”
尘荼依依不舍的放下鸟笼,站进门里,“表姑娘有何吩咐?”
温水水将手里的清单递给他。
尘荼看着清单微愣,“您给小的看这个做甚?”
温水水说,“怎么说也是自家的生意,周叔老了跑不动,就麻烦你替他跑一趟吧。”
尘荼干瞪眼,“可,可殿下也没说让小的入江都啊。”
温水水晃着腿道,“哥哥走的时候跟我说,让你听我的,现在我想让你去江都一趟,你还推三阻四,你要是不想去,我跟哥哥说一声,转头你还得去。”
尘荼唉一声,“您这不是为难人吗?小的都没去过江都。”
温水水乜他,未几拉了拉含烟,含烟假咳一声,“谁收了留香姑娘的银子?”
尘荼立时一凛,转瞬讨好起来,“小的自来就想去江都看一看,听说江都遍地美食美景,表姑娘能让小的去办事,那也是让小的长见识,小的自然是愿意的。”
温水水半笑不笑,旋即和周宴道,“周叔,你带他去安排吧。”
周叔点着头把人领下去了。
门外那只鸟叫了两声,温水水踱过去给它喂食,“这宅子有些小,我琢磨想换个大的。”
京里就这点地方,现今她已经暴露了,也不在乎被谁知晓,一帮子人窝在这里头也受累,不若快活些,挑个大点的房屋,也方便他们居住。
从梅喜笑颜开,“奴婢早想说了,左右老夫人瞧不起咱们,只当您是个拖油瓶,好歹也给她瞧瞧您是个有钱的,这京里稍微奢侈的权贵,谁家不住的是高门大房,哪像咱们这般,窝在角落里被人奚落,还当离了他家活不了。”
温水水极目远眺,“紫东怡到底在皇城附近,不好买它旁边的地段,我瞧临襄坊里不错,赶明儿去看看那里头有没有二进院①,正适合买来咱们自个儿当府宅,也不用叫杨府,没得叫人看了以为我没骨头,非得靠着他们杨家立足,就叫周府,跟周叔姓,谁也不能占了咱们的便宜。”
临襄坊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又跟紫东怡就隔了一条街,往东靠着东大街,这片地最是繁华。
从梅嘿嘿声,“您能想明白就是好事。”
温水水放下手里的鸟食,问别的事,“温昭这两日没再来吧。”
“您觉得可能吗?”从梅不掩腻烦道。
温水水抿笑,“什么时辰来?”
“左不过这一两个时辰定会出现,”从梅道,顺手合上窗,带她往堂屋去。
堂屋里暖和些,温水水脱掉外穿的裘衣,散漫搭着含烟的手道,“原是不用再见他了,但我总觉得他当初羞辱我多次,怎么着也得让我看看他难过的样子。”
含烟扶她上座,斟了杯清茶送到她手里,“您还是别见人了,省得被殿下发现,又得拈酸吃醋。”
从梅抱着果盘出来,反驳道,“小姐爱怎么就怎么,就许宫里送女人给殿下,不许小姐出门见人,什么道理?”
温水水红着脸,“他没收……”
从梅顿显尴尬,但仍嘴硬道,“那也是迟早的,殿下若真有良心,就该把那个女人送回宫,这外边传的沸沸扬扬,指不定哪天他鬼迷心窍,就着了道。”
含烟戳一把她的额头,“什么话!你不在府里你不清楚,别乱说,殿下可从没让小姐难过,那个留香想狐媚也没本事,被小姐整的连屋都不敢出,殿下夜夜在小姐房里……”
温水水羞涩的扯她衣裳,含烟也不好意思起来,停了话。
从梅顿时尴尬,“奴婢方才见小姐要买府宅,只当是殿下惹小姐伤心。”
含烟道,“还不是老夫人,真真儿心狠,小姐都是殿下的人了,还到窜着要让她走,这一下两下的,再良善也寒心,若不是有老爷和殿下,小姐估摸得被她送出西京。”
从梅咬牙切齿道,“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小姐清白的人跟了殿下,当初殿下还是个和尚,要前程没前程,要身家没身家,也就小姐不计较这些,若换作旁人,早跑了。”
温水水绞着帕子道,“……不要说他。”
从梅鼓了鼓腮帮子,一转身跑外面去了。
含烟探头朝外看,她开了大门,门口正站着温昭,从梅招呼他进来,含烟脸上没易容,慌忙顺着屋廊跑后院去了。
温水水便知有熟人过来,立刻收起情绪,做老神在在状。
温昭踏进门,眼睛定在她脸上,他好几日没见着她了,但她这个人仿佛在他心口生了根,见不到她却益发想见。
温水水眼微垂,帕子被她揪出了皱痕。
温昭没敢走近,挑了靠门前的椅子坐下,轻道,“我还当再也看不到你了。”
温水水头低着,半晌细声道,“你见我有什么事?”
温昭喉间噎住,这年她过的应该不好,脸还是那张脸,气韵羸弱了许多。
他心间止不住柔软,嗓音也温和下来,“大殿下对你好吗?”
温水水紧闭着唇不说话。
温昭笑一下,“我先前说,你欠大殿下的钱我帮你还,这话还作数。”
温水水轻瞥着他,“不用了。”
温昭神色严肃,“你欠的确实多,我暂时拿不出来,但过些时候我就能凑够,你难道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温水水道,“公子管闲事也该有个度。”
温昭面容缓和,好言劝她,“我听说陛下给大殿下赐了人,现今大殿下无暇再看着你,你这个时候正该走,钱我替你还了,往后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
温水水眼角呈出红,“我离开他怎么活?”
温昭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触她脸,她立刻偏过头,他才发觉自己冒失,又后退两步道,“你若不嫌弃,往后我可以护着你。”
温水水以手覆在颈下,颤着唇道,“我想回江都。”
意思是即使她真的脱离了元空,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她一心只想回家。
温昭眉际生出戾气,一瞬按在扶手上,直视她道,“你跟着我,我会对你很好,绝不容许大殿下再欺辱你。”
温水水抬一点头,往他脸上看,蓦然又落下脸,落寞道,“我向前说过。”
她不做妾不做外室。
可她已经被元空强占在身边多日,身子定也不干净了,温昭再能忍,也忍不下这口气,他试图劝说,“即使你离开这里,没有我守着,大殿下想把你抓回来也轻而易举,你呆在我身边,我定不会让你再遭受屈辱。”
温水水眼中泪滑落,手掩着脸低泣。
温昭便知她这是妥协了,他满心怜惜,原本是想抱着人好生安慰,但也怕吓着她,“你等着我,我会凑齐钱来救你。”
温水水就像木头人般,不动也不出声。
温昭不敢呆太久,怕招来元空,匆匆道,“我回去了,你再忍忍。”
温水水仰眼看着他。
温昭胸中火焰燃起,转而奔出了门。
温水水擦擦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扭了扭脖子,只觉周身泛懒,便和从梅道,“我回院里躺会,等他过来,你今儿跟我一起回吧,让周叔多歇歇,你呆这里吵得他不得安宁。”
从梅吐吐舌头,搀着她回屋去了。
——
元空下晚就来了,温水水随着他一同出来,外头上了灯,她被元空抱上马车,嘴里还嚼着糖,“你的尘荼被我借给周叔用了,他现在上了年纪,往江都跑我不放心,就自作主张让尘荼去了。”
元空浅笑,“怎么不往府里再叫几个人?周管事年纪上来了,确实不能做这些跑腿的事。”
温水水剥开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宅子太小了,我看临襄坊离咱们近,让他去挑个府宅,转头我能照应到。”
元空温笑,“那边的地价不便宜,我明日过去吧。”
温水水的手指探入他手心,摇头道,“不要你花钱,宅邸能买得起,你要是花多了,老夫人又得骂我败家。”
元空笑过,没再说这事,掀开窗帘往外看,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
温水水摸他脸道,“周叔可难了。”
元空侧头问,“要我管吗?”
温水水摇摇头,“就是那些太监不干事儿,还扣钱,周叔也没法,我想着等江都的丝绸运回京,他们扣了多少钱,再做好账,到时候想办法通过别的衙门呈给陛下,你不要插手,显得我很没用,这种小事也要你来管。”
“我管也正常,你是杨家人,被太监欺负了,我岂能坐视不理,”元空带笑道。
温水水小小的哼他。
元空笑盈盈的继续看窗外,目光落在街角,那地上坐着一对母子,正用手刨着碗里的饭往嘴里吃,看情形是饿极了。
温水水也望过去,不免唏嘘道,“其实京里也不是都富庶,街头巷尾都能瞧见行乞的。”
元空说,“早先在云华寺,寺里开设了布施日,每逢这一天,主持会让寺里的师兄弟们扛着粮食下山,遇见穷苦的人就施舍一些米粮,算不得多,就是全了素日我们外出化缘时求来的善念。”
那对母子吃完讨食,慢吞吞躲进黑暗中。
元空放下帘子背靠到车壁上,陷入迷惘。
温水水陡然在心中想到个主意,忙拉着他袖子道,“陛下不是要看你们谁先做出功绩吗?若不然你去跟崔大人商议开一个慈幼院吧!这样的好事,陛下定不会不准的!”
第55章 五十五个大师 愿者上钩
元空说, “当下才进工部。”
入朝一两天,都没彻底安顿,再整这么一出, 到时候举朝的视线都盯着他这里,成为众矢之的不是好事。
温水水没所谓, “你这么多年在云华寺, 修的仁义, 不忍见百姓受苦是极自然的事,我想想就算不报给陛下, 我们自己私下设慈幼院也行, 左右是好事, 民心比什么都重要。”
元空淡声,“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他还是皇子,这是他的身份,也是束缚, 他想积善行德,也得经过明弘帝允许,如果私自行事, 等以后爆出来, 明弘帝不定会觉得他是善心,或许会当他心机深沉, 一早就瞄准了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