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向来脸皮比城墙厚的静嘉,想起夜里发生的事儿来,红着脸用完早膳,心里还狠狠地骂着皇帝孟浪的没个边儿。
“小主,柔妃娘娘那边动手了。”魏嬷嬷很有眼色,等静嘉脸上的绯色彻底淡下去后,才仔细禀报。
“淑常在那儿还没动静?”静嘉听了这话突然问。
“德妃早有安排,淑常在那边常用的安神药丸子里用上了您送过去的东西,这些时日她不少承宠,德妃收到信儿,又送了不少鲜艳的东西过去。”魏嬷嬷回答道。
越是鲜艳的东西,甭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赏的景儿或者植株,都会叫人不得安眠,更别说还要侍寝,只怕淑常在用安神丸子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昨日在承乾宫前,德妃主动挑衅,便是暗示时候差不多了,看着容贵妃如今越来越有六宫之主的架势,德妃不管是故意做给人看还是真沉不住气,左右是不愿意继续等。
柔妃早就跟静嘉通过气儿,显然也是明白德妃的意思,如今三阿哥身子骨不错,容贵妃身边人都放心许多,动手正是时候。
“鄂鲁那边怎么说?”静嘉轻声问。
魏嬷嬷皱着眉道:“小大人说,德妃趁着贵妃给南三所安排份例的时候,叫尚药局安插了一批上好的人参进去,那人参进了大阿哥住所,小大人查过了,人参绝对没有问题。”
静嘉楞了一下,也有些不太明白德妃此举为何,可以肯定的是,德妃此举绝对有问题,她想要对大阿哥好,明面上打着翊坤宫的旗号送过去也无不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儿?
难不成是为了算计大阿哥,把脏水泼到贵妃身上?
不对,既然柔妃这边动手,德妃已经暗中提供了便利,她不会自个儿动手落人把柄。
静嘉心下微动,她想着算计德妃,德妃未必不想着算计她吧?毕竟她们这合作从头到尾都没面对面沟通过,本也没那么牢靠。
“德妃素日里都喜欢做什么?”静嘉一边分神想着宝赫的事儿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魏嬷嬷想了想迟疑道:“德妃平日里不怎么跟人来往,也就抄抄佛经,去咸若馆那边的大佛堂跪拜,没听说有什么常做的……不过书雪和书文倒是经常从内务府和御花园弄些花瓣儿回去。”
“花瓣?”静嘉立马抬起头来,“翊坤宫可有给万岁爷送吃食?”
魏嬷嬷摇头:“应该是不曾,万岁爷早些年便说过,不喜欢妃嫔往前头去。”
静嘉听这话心里颇有几分微妙,这人昨儿个夜里还逼着她多送些汤水和点心过去呢,哼,果然是不把她当女人看!
“那就不是用在小厨房里,花瓣儿还能做什么,胭脂,泡澡……”
“制香!”
“制香!”
主仆二人异口同声道。
静嘉立刻朝着门口的半夏吩咐:“叫杜若去清点下我常用的物什,还有衣裳的箱笼,但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过来禀报。”
半夏赶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静嘉叫德妃这可能的手段一激,反而有了些别的念头,她对魏嬷嬷吩咐:“把苏叶叫过来。”
等苏叶进了门,静嘉开门见山道:“我今儿个问你的话,若是得不着回答,那我就去寿康宫跟康老爷子好好聊聊。该怎么回话,你自个儿心里掂量清楚,你的主子到底是墨勒氏还是康老爷子?”
苏叶早就知道自个儿可能露了底儿,这会儿听了静嘉的话,知道小主在威胁什么,心里纠结极了。
若是她不照实交代,万一小主查到了什么不该被康太妃知道的,那自己一家老小可能都保不住命。
她颤着身子跪在地上,好半天才低声道:“回小主,奴婢的堂哥乃是直隶总督府中嫡长子的哈哈珠子,奴婢得到总督大人的吩咐,在宫中一言一行都听康老爷子的,可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禀报回去。”
静嘉眼神闪了闪:“泰平大人就没吩咐别的?”
“回小主,奴婢绝不敢有所隐瞒,除了将宫内消息传回去,奴婢没接到过别的吩咐。”苏叶低声回话。
静嘉轻哼:“那偷换我的燕窝,是谁吩咐的?”
苏叶闻言打着摆子彻底摊在了地上,嗓子眼儿都干的有血腥味儿了:“回,回小主,奴婢,奴婢死罪,是刘佳嬷嬷吩咐的,刘佳嬷嬷以为奴婢是安国公夫人安排进来的,威胁奴婢……奴婢不敢不从,求小主饶命。”
见苏叶说完毫不含糊在地上猛磕头,静嘉居高临下看着额头很快便沁出血来的苏叶,脸色不变:“够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要你一家子的命。”
苏叶脸色煞白,趴跪在地上一声儿不敢吭。
“你可有法子给安国公夫人传信儿?”静嘉声音冷淡得仿佛从天边来。
苏叶紧张地浑身哆嗦:“回,回小主,奴婢……有法子。”
“很好,帮我给墨勒氏传个信儿。”静嘉慢条斯理道,“这事儿你可以先告诉康太妃,不管她允或不允,你都不必发愁,只来告诉我就是。”
苏叶心肝儿都揪在一块儿:“小主,若是叫康老爷子知道奴婢……奴婢将宫里的事儿传出去,奴婢一家子……”
“不能说的你自个儿决定要不要说。”静嘉并不为难她,甚至静嘉觉得康太妃未必不知道苏叶吃里扒外,“你只需要问问康太妃,就说我等着,她自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苏叶这才哆嗦着泥首下去:“是,奴婢,奴婢今儿个晚些时候就过去。”
“嗯,退下吧。”静嘉点点头。
等苏叶出去后,静嘉才对着魏嬷嬷吩咐:“叫李泉远远跟着,甭管发生什么都不必插手。”
魏嬷嬷有些不大明白:“您这是准备跟康老爷子摊牌?”
“不,我只是想知道,她想要什么。”静嘉微微笑道。
一个失去所爱之人的女人,在后宫安静布局这么多年,除了先帝其他仇人都不曾动过,她想知道康太妃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爱的人而活。
若是为了自己,那报仇才是首要的,若是为了爱的人……静嘉叹了口气,只怕康太妃不会与万岁爷为敌,甚至会帮着万岁爷叫这山河清明,可等到心愿达成的那一日,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即便是像静嘉这种在深渊里挣扎,对生死感触再深不过的狠心之人,都不知道,她是想要与康太妃为敌,还是想要看她一步步往死路奔了。
只是静嘉不得不承认,若是后者,她后头部署的好多事情会容易许多。
不过这些并非是最紧要的事儿,静嘉叹了口气:“提前准备些不会叫人挑毛病的贺礼吧。”
魏嬷嬷虽然仍摸不着头脑,可这会儿倒是明白小主是什么意思了:“老祖宗赏的水红色琉璃锦给淑常在正合适,颜色也喜庆,奴婢派人挑着太医在的时候送过去。”
杜若到了晚上才悄悄跟静嘉禀报:“小主,尚服局送回来的衣裳,都有味道,是熏香,可奴婢等人都不曾动过手,以前也吩咐过叫尚服局浆洗处的不要给您衣裳熏香的。”
静嘉闻言若有所思起来,熏香,偷偷给大阿哥送人参,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系呢?
“熏过香的衣裳里挑一身不打眼的,叫鄂鲁想法子带出去给那位老大夫瞧瞧,就问问熏香和人参放在一块儿会怎么样。”静嘉吩咐。
杜若虽然鼻子灵,对这些也不大懂,听小主这么一说才感觉出来有些不对,赶忙点头:“奴婢知道了,那熏过香的衣裳,奴婢挑出来几身,夜里趁没人注意在榻榻里洗了,重新给您熏过。”
“嗯,你跟半夏一起,辛苦几日多洗几件,别叫苏叶和苏木发现。”静嘉点头,等杜若出门前,她突然又吩咐,“等等,这几日叫李泉和小卢子盯着些大公主和大阿哥那里……二阿哥也盯着些,若是他们有谁出门,你想法子看看能不能碰上,趁行礼的时候闻闻,有没有相同的味道。”
杜若认真点头:“奴婢知道了。”
仿佛这腊月的紫禁城是被送子娘娘施了法似的,小年祭灶的时候,淑常在被香火气儿熏地当场晕倒,被太医把出来疑似喜脉,只是不足月,还不能肯定。
就这也叫宫里众人都酸得厉害,尤其是景嫔和哲嫔,在坤宁宫里就没绷住落下脸色来。
倒是德妃,亲自派人将淑常在送回了永寿宫,呆了好一会儿才回了自己宫里。
太后并未主持这一年的大祭,她对那老汤煮出来的祭肉实在是接受不来,更别说如今太后身子还不舒服,也是为了给容贵妃做脸面,叫容贵妃领了这差事。
得知淑常在有了身孕,太后有些诧异:“她倒是好运道,待得太医那边确认是喜脉,按照贵人份例给赏,叫她挪到永寿宫后殿的偏殿里去吧。”
容贵妃这些时日有了三阿哥,整个人平和不少,虽然心里有些发酸,但也没露在脸上,闻言利落应了下来。
太后更满意了些:“锦嫔那头你也多关怀些,不拘用什么上好的药材,叫她赶紧养好身子,若是她能生个小阿哥,才更稳妥些。”
容贵妃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压下心里的酸意点头:“您别操心这些了,我都知道的,您还是先好好将养着身子为重。”
太后安慰她:“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太医说了,我这病灶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如今发出来倒是比年纪更大些好调理,待得过了春儿也就好起来了。”
不等容贵妃说什么,太后想起来定国公快回来的事儿,略蹙着眉道:“以后对上你阿玛,不要他说什么你听什么,你也该更有主见些。哄不住该发的火儿也要发出去,他是你阿玛也是关尔佳氏的族长,该他受着的他心里都清楚。”
容贵妃这才赶紧道:“我记住了,我会多盯着些阿玛的,不过阿玛派人传信儿进来,说这次他还从江南那边,把锦嫔外家的两个表哥一家子都带进京了,您这是准备提携佟家?”
“总归是有些用的,先叫佟家跟锦嫔那边碰个面儿,看看再说。”太后并不多解释,只简单敷衍了几句。
待得容贵妃回去后,太后才捂着嘴狠狠咳嗽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低声吩咐:“叫苏叶和秦福盯紧了,若是锦嫔那边有什么异动,佟运恒和安国公都不用留,趁着正月里该传的话都派人传出去。”
刘佳嬷嬷心疼地替太后抚着背:“是,老奴都安排妥当了,您放心吧。”
太后深吸了口气,将董兴福端进来的药一饮而尽,疲惫地进了寝殿躺下闭目养神。
她如今只盼着自己能多活些时候,也希望自己没有再养一只狼出来,若静嘉真怀了歪心思,她没有时间再折断静嘉的翅膀重新调-教,只能将静嘉扼杀在前头,不给贵妃留下隐患了。
只若如此,就可惜了前头的诸多安排,药劲儿上来,太后模模糊糊睡过去,还忍不住叹气,她这身子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呢。
就在太后睡着的功夫,孙起行猫着身子鸟悄进了乾清宫正殿,对着正和帝轻声禀报:“万岁爷,康太妃那边动手了,慈宁宫烧了几张见血的帕子……柔妃安排的人,也对三阿哥动手了。”
“先不必管,看着就是。”皇帝淡漠道,顿了顿才继续吩咐,“盯紧了丽景轩那边的动静,别叫她翻了船。”
孙起行赶忙应声:“嗻……可锦嫔娘娘私下里服的毒,您看……”
皇帝忍不住拧起眉来,手下朱批却是未停:“由着她去,只要不危及性命,都不必插手。”
“嗻!”孙起行躬身道,安静退了下去。
等出了正殿,瞧着外头又开始洋洋洒洒飞舞下来的大片雪花,孙起行这才嘬了嘬牙花子,这世间男女的心思哟,真是忒难懂了。
明明就关心的紧,可是瞧着这位娘娘自个儿作死,万岁爷硬咬着牙非要无动于衷,难道是因为他缺了子孙根儿,就明白不了男人的心思了?
孙起行想着,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媳妇儿……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脖子发凉,他脑海里瞬间就闪现出自个儿半夜的各种死法来,只怕往这样的女人身边一躺浑身都要凉。
干爹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注定就是个当个奴才的命咯。
第72章 憋着骂朕憋久了吧……
能够看清细碎形状的鹅毛大雪无情又多情地在巍峨四方天地中挥舞, 像是在紫禁城中弹奏一出没有污浊的戏曲,纷纷扬扬落在松针上,琉璃金瓦上, 亦或是朱红墙根儿, 遮住了所有暗流涌动的算计,覆盖了那金碧辉煌庭庭院落, 更藏起前朝后宫不知多少人心中的断壁残桓。
待得雪停时,已经是第二日后半上午时候, 宫中为了吉利是不会栽槐柳之物的, 大都是冬夏长青的松柏, 树上堆满了蓬松又沉甸甸的雪,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皑皑一片白。
“好像雪越大,这朱砂梅越是美得惊心动魄呢。”柔婉的轻声呢喃飘散在冷风中, 带着几分不走心的感叹。
杜若替自家小主揣了揣棉捂子,皱着被冻红的鼻头低低嘟囔:“肯定是被冻的,奴婢小时候听梳头娘子说起, 天一冷儿,花都冻得泣血, 不是有那啥杜鹃的话本子么。”
静嘉噎得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儿春花秋月, 都被风嗖嗖吹走了, 她走神寻思着, 杜鹃不是清明前后开花吗?再说跟杜鹃有关的话本子说的那是鸟儿吧?
杜若还没停了念叨:“这大冷的天儿, 您身子本就还没好, 您说您出来做什么?等回去好半天儿手脚都暖不回来……”
“那等回去了, 叫杜若姐姐给我暖床,手脚都揣你怀里不就暖了?”静嘉调侃杜若。
杜若倒是没觉得被调侃,只脸儿有点发红:“那, 那……姿势不雅,那……不跟猴儿一样了么?”
静嘉:“……”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篱了。
“噗嗤——”御花园挂着棉帘子观景儿的廊庑拐弯处,传来女童的笑声,像是没忍住似的,短短一声就没了动静。
杜若吓得肝儿都颤了一下,心里紧着后悔自个儿不该在外头胡沁,静嘉扭头去看,什么都没看见。
静嘉笑了笑,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看着拐弯处,若是不去外头席天慕地的赏景儿,在这廊庑上,想回去必定是要路过静嘉这边的。
她今天忍着冰天雪地的冷天儿,从炕沿儿上把自己撕下来往外走,才不是为了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