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万物都有运转的一个周期,明臻的住处早早便用上了熏笼。
曾经在秦王府的时候,冬天会有地暖, 明臻和秦王住在暖阁中,她的待遇甚至比秦王更好一些,秦王是男子且会武功,有内力傍身并不怕冷,因而最暖的房间给她,住段时间暖阁,明臻偶尔会被带去行宫,一冬天都感受不到什么寒气。
不过她本人其实是特别畏寒的。
在安国公府里,其实暖阁里并无地暖,皇宫里多少嫔妃还住不上有地暖的宫室,更何况国公府?因而熏笼里要放炭火,房间里也会放几个火盆。
明臻是庶女,吃穿用度肯定比不上嫡女明荟,明荟平日里关照明臻,却不能将明臻抬到和自己一样的位置。
一来家中还有未出嫁的庶女,二来其他姐妹也偶尔回来,厚此薄彼,传出去毕竟会让姐妹之间生出不愉快,三来安国公夫人罗氏对明臻不行明荟这般热络,家中事情还是罗氏做主。
新夜将明臻的衣物放在了熏笼上,摇了摇头道:“出了秦王府,才晓得一切事情都是有度的,这个月的炭火已经用了大半,我听说,其他几个院子的姨娘还没有用呢。就怕她们多事,觉得我们姑娘待遇过好,闹到太太那边去。”
天琴也觉得无奈:“这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姑娘体弱,现在刚刚冷,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暖都暖不热,不多用些炭是会死人的。”
这些事情也只能她俩担心,明臻从前没有想到这些琐事,更没有面临过这种境况,她自己也不清楚,晚上只觉得过冷,盖多少被子都觉得身体是冰寒的,也没有埋怨说出来过,她以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怕冷。
新夜叹气:“我觉着殿下应该不要我们姑娘了,这段时间殿下都没有过问。”
天琴拧眉:“你胡说八道什么?北边冷得早,前些日子居然下大雹子,牛马全被砸死,那些马可是战马,殿下还在处理事情,实在没有时间。姑娘现在吃的燕窝和人参,可不是秦王府送来的么?”
新夜将明臻的衣物弄平整:“我不是圣人,想不了什么黎明百姓,我心里只有咱们姑娘。姑娘喝药多少天了?那药又苦又涩,喝了两个月,现在她喝够了,压根喝不下去,昨天我看着,她乖乖喝下去了,不出一刻钟,又哇的一声吐出来,连饭都没胃口吃。
“再说,朝廷人是死绝了么,怎么事事都要我们殿下出面,皇帝也真是,好的差事不给殿下,只把棘手的交给他。”
她们三人相处已有十年,新夜是待明臻无比忠诚,彼此之间感情也很深厚。
天琴在新夜额头上敲了一下:“你省省吧,少说两句话,不然迟早会因为你这张嘴而坏了事情。”
门被敲了敲,天琴出去,是一名小厮,亦是安国公府内眼线之一,他悄悄送来了从外面新买的炭,顺便也给了天琴一些消息。
天琴点了点头,自己看了看炭的成色,给了小厮一些银票:“要最好的就是了,不然味道大,特别熏人。我这就叫姑娘醒来梳洗。”
之后,天琴吩咐新夜道:“去把姑娘叫起来梳洗,等下出去走走。”
新夜进去之后,看到明臻在抹眼泪。她惊讶道:“姑娘怎么了?”
明臻抬手擦了擦,露出一点柔软笑意:“刚刚做了噩梦。”
新夜捏了捏明臻的小手:“在被子里睡着,怎么手也这么凉?姑娘出去走动走动吧,外面出太阳了。殿下要来这里,只是殿下与明大人会面,姑娘装作不认识殿下即可。”
明臻的墨发极长,看起来缎子一般,也很漂亮,她点了点头:“好。”
新夜一边给明臻梳头发,一边道:“姑娘梦见了什么?”
明臻道:“醒来便忘了。”
“醒来就没事了。”新夜道,“姑娘如今见殿下的机会太少,殿下疼您,您也该多在殿下跟前撒娇,让他带着您回去,这里还是比不上曾经的生活好。”
明臻道:“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身体或许就完全好了。”
换上衣物之后,出门之前,新夜将披风系在了明臻的肩膀上。
······
祁崇这边和明义雄一边走,一边讨论政事。这次战马受损,被冰雹或者马厩横梁砖瓦砸死砸伤,一些官员难逃其咎,又涉及到一桩贪污的案件。
这些年来,只要涉及贪污的事项,基本都和楚家脱不了干系。
但有什么办法?皇帝偏爱楚家,一个帝王哪怕昏庸,下面的大臣也不能轻易有反心,不然便是乱臣贼子。
祁崇羽翼一年比一年丰满,隐隐可取代皇帝。但是,皇帝还处于盛年,才四十多岁。
秦王一派若造反,宗室不容,忠臣也不许。皇帝若无缘无故暴毙,也会被怀疑是秦王一派的阴谋。
哪怕王朝在走下坡路,千疮百孔一击即溃,贪婪奸邪的臣子虽多,朝堂上一片丹心的忠臣也不在少数。
明义雄早些年觉得这位皇子心性狠辣,这么多年过去,发现祁崇处事作风在如今这乱世才是正确的。他也由轻微抵触变成了欣赏。
“这次只能和西夏交易,从他们国家大批量购买战马,”明义雄道,“不知道他们现在马匹数量是否充足。”
祁崇凤眸扫过明义雄:“霁朝也有充足的马匹,江王如今也在凌朝为客。”
提起江王,果真看明义雄的神色微变了变,祁崇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这个时候,两人远远就看到了近处围着披风走来的小姑娘。
前段时间天还很热,最近冷了下来,明臻穿着厚了许多。
祁崇衣着单薄,看到明臻之后,才意识到天转冷了。
安国公也没有料到明臻在这里,见她过来,他便道:“这是小女明臻,阿臻,还不拜见秦王殿下?”
明臻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祁崇俊美冷漠的面容上看过,福了福身子:“见过秦王殿下。”
明义雄知晓这个小女儿长得美,但再美也和祁崇没关系,祁崇又不是那种好色的人。若其他皇子来,他肯定要带着人掉头就走,不让人见明臻。
京城谁不知祁崇从来不喜接受旁人赠与的美人?
两人距离很近,身份却很远。
祁崇目光也略过明臻,她消减许多,居然还能更瘦。
“不必多礼。”
明义雄道:“阿臻,你先回去吧。”
等人离开之后,明义雄才道:“霁朝物价更高,而且马匹质量不如西夏。”
祁崇却不再和他商议此事,他道:“她可许人家?”
明义雄眼皮子跳了跳:“不曾。”
“孤王府中寂寥,”祁崇道,“方才见掌珠,心甚爱之,明大人,你意下如何?”
虽有太阳,外面也较为寒冷,在这位年轻王爷的逼问之下,明义雄身上出了冷汗。
他心知肚明,如果自己拒绝祁崇,对方恼羞成怒,日后掌权肯定不会让安国公府好受。但却不能不拒绝。
眼下明义雄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祁崇也是普通男人,他如何就认为祁崇见了阿臻不动歪念头?
明义雄拱了拱手:“小女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殿下,请容臣拒绝。”
笑话,就祁崇这体格这性情,明义雄才不放心把明臻给他,只怕进去当晚就挨不住侍寝,第二天就会人没了。
祁崇道:“羽林中郎将的位置空缺,令郎英勇不凡,可以被提拔上去。”
提拔的权力自然在祁崇的手中,同明豪一样的人才也有几个,亲近些的当然可以上位。
明义雄拱手:“犬子更希望以本事高升,而非凭借家中姐妹以色侍人。”
今日的祁崇不同往昔,十年前在明义雄面前还会客气,现在却有了足够的实力威胁:“明大人要忤逆孤?”
明义雄不卑不亢:“殿下如果强逼,臣只好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这句话当然是用来反击祁崇。
四皇子祁延是个好色的,明义雄也怕明臻美名传过去,再引来这头狼。
这个时候,一名小厮过来,在明义雄耳边说了几句话。
说是那位美貌的江王又上门求见。
先前明义雄不愿意虞怀风打听明臻的事情,所以拒绝见他,谁知道这位王爷脸皮甚厚,三天两头的拜见。眼下江王又来,这次借口变了,借口是听说秦王在这里,他有要事找秦王。
明义雄只觉得自己脑袋都炸了。
第49章 他按着明臻的肩膀:“阿……
虞怀风还是被带进来了。
他刚进来, 恰好就碰到了明臻,两人狭路相逢,明臻好奇的看着虞怀风, 不晓得这个漂亮哥哥怎么出现在这里。
虞怀风勾唇:“小阿臻。”
明臻指了指自己:“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虞怀风眸中复杂,他如何知道?他又如何不知道?这可是他亲妹妹。
妹妹就在眼前, 然而怀风却不能相认,他有心试探,便道:“自然是听秦王讲的。”
明臻有些惊讶:“殿下为什么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难道殿下和朋友聊天, 还会谈起自己么?
听了这句话,怀风眸中一冷——祁崇果然认识明臻, 不然,她肯定会说秦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与祁崇结识多年,对方自然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既然祁崇认得明臻, 便不难猜想自己和明臻的关系。
在知道的情况下却不讲,祁崇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怀风还想和明臻多讲一些话,天琴却颇为警惕的握住明臻的手:“姑娘, 我们该走了。”
明臻对虞怀风笑笑,然后离开了。
她虽然不认得虞怀风, 也仅仅看了对方一半的面孔,但不知道为什么, 明臻看到对方就觉得很亲切。
虞怀风看起来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并不像明荟口中说的剥人皮的成王。
等小姑娘离开, 虞怀风驻足, 符青昊催他:“王爷,我们走啊。”
虞怀风叹了口气:“好想捏一捏妹妹的脸。”
明臻长得实在太可爱了,而且很讨喜,水汪汪又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 简直能够将他的心看融化,让人整个沦陷进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小姑娘?更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她是自己的妹妹。
不过贸然伸手,会被当成流氓的吧?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要装成陌生人,怀风也觉得自己很痛苦。
符青昊脸盲,只觉得明臻和怀风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并未觉出其他地方哪里不同,唯一相同点大概都是美人,因而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王爷今天怎么回事,便附和一下虞怀风:“确实好看,属下也想捏。”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王爷冰冷的目光自自己身上扫过:“痴心做梦。”
符青昊:“额。”
虞怀风一边走一边叹气:“贸然告诉她真相,她会不会受不了?她看起来实在体弱,本王担心把她吓哭。”
明臻是体态柔弱了一些,不过这柔弱对怀风而言也是难得。
在寻医问诊之后,虞怀风从大夫口中了解到母亲当年中的蛊毒,他们无一不说这孩子娘胎里肯定带着病,先天不足,生下来就不容易,更不要说活下来了。